計劃

楚日半哭的難以自抑。

她哭雪玥，哭易寒，哭葉陽，也哭自己。

這些天，她經歷的太多了。

在振依面前，她總是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她不敢哭也不敢笑，只是淡淡的，不肯讓人探知到心中所想。

但一見到雪玥，這種情緒便再也無法隐藏。

她顫着身子，掏出了幾張治愈咒，輕輕地放在雪玥身上。

雖然所有人都說，這種低級符咒在神界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她還是想試試。

雪玥走到她身前，溫柔地環住她，用氣聲說道，“隔牆有耳。”

那男人是個惡魔。

他必定是安插好了眼線時刻監視着兩人的一舉一動，才同意安排了這次見面。

楚日半勉強壓住哭聲，點頭道，“我就要大婚了，是來給你送請柬的。”

雪玥接過請柬，默默注視着她，眼裏淚光閃爍。

她們都知曉彼此心中所想，也知曉對方的苦難與困境。

她們都被迫與心愛之人分離，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忍受着日複一日的折磨。

委屈和痛苦卻無人可說。

楚日半手上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從袖口掏出紙筆。

這本是她準備着畫符用的，不想竟能在這派上用場。

她指了指隔壁，在紙上寫道：我們正常談話，有什麽事情寫字說。

雪玥點點頭，壓下哭意強裝鎮定道，“恭喜你啊，日半。大婚的事情準備的怎麽樣了？”

她接過紙筆飛快寫道：你托我給易寒的信我已經給過去了。還有，我找到了姜滿的下落。他已經死了。

楚日半看到這行字眼裏滿是驚訝。

她也曾偷偷打聽過姜滿的行蹤，可連問了數人，都說不知曉。

怎麽她去凡間這幾日，雪玥竟打探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

楚日半說道，“振依帶我去凡間拜了清池泉眼，将喜訊告知了三界，其他的，還在準備呢。”

她快速執筆寫下自己的疑惑：姜滿是怎麽死的？

“我之前看，凡間出嫁女子，都要自己繡蓋頭的，你做了嗎？”

雪玥寫道：神命冊上記載，他靈魂離體，被喂了狐靈。前面半句我基本懂了，只是後面的，我還不知其意。

楚日半身子猛地怔住，寒意慢慢席卷全身。

她的心髒似被人攥住般，握筆的指尖抖得不成樣子，只能放下筆努力平複思緒。

抓捕狐靈那次，有易寒，有葉陽，也有她，唯獨沒有雪玥。

他們擔心雪玥籌備點神大會太過辛苦，于是只三人踏上了捉妖的路途。

但那，或許是雪玥最後一次能見到姜滿的機會。

那時狐靈妖力詭異地大漲，害了長明村無數村民，直到最後被易寒一劍穿心，才算結束了這場悲劇。

但它妖力大漲的來源，就是姜滿的靈魂。

難怪。

難怪他們問遍了那麽多人，卻無一人知曉姜滿行蹤。

難怪鮮少主動傷人的狐靈，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幾乎屠遍長明村。

楚日半強按着心口喘了幾口粗氣，平複了許久，才開口回道，“沒有。”

她幾乎忘記了雪玥上一句話問的什麽，只是本能地接下話茬，努力延續着對話。

她舉着筆停頓了很久，才用力寫道：我知道真相了。但你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她不想隐瞞雪玥，這樣用力的執念總要有個結果。

哪怕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雪玥愣了片刻，才出聲道，“那你要盡快準備了，不然會來不及。”

她湊上前去，認真看着楚日半在紙上寫下的字跡：

這次我去凡間，發現了神界會用天牢中的靈魂喂給凡間的妖靈。妖靈吃了靈魂後妖力大漲，便會作亂殺掉更多的人。如此循環往複，神界會在妖靈靈力達到頂峰之時将其收回清池，補充神界靈力。

楚日半擔心地看了眼呆住的雪玥，用力握住她的手。

她說道，“嗯，我知道。還有什麽別的你知道的都可以告訴我。”

雪玥擡手抹了把淚珠，輕聲道，“好，你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她聲音裏帶了些微不可聞的顫音，極力掩飾着她噴薄而出的悲傷。

她朝着楚日半點點頭，示意她接着寫下去。

無論真相是什麽，她都想有個結果。

紙上字跡浮現：去年點神大會時，易寒、葉陽和我曾經奉命去抓捕狐靈，那時你在忙點神大會的事情便沒叫你。狐靈兇性大發，傷了長明村不少人，最後是易寒将它一劍穿心消滅的。

我想，姜滿，便是狐靈妖力大漲的根源。這也是他真正的死亡原因。

雪玥的淚珠如斷線的珠子般砸在紙上，字跡暈開如水墨畫。

她咬着下唇，将頭埋在小臂上，淚水盡數流進華麗錦服中，她的悲傷卻絲毫未減。

她的肩膀顫抖得厲害，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朝思暮想的愛人去世了，她甚至不能為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雪玥恨極了。

楚日半用力抱緊她，像之前很多次，雪玥安慰她時的樣子。

她輕聲開口道，“我想問你，要不要來參加我的婚禮？我給了你請柬，卻沒得到你的回答。”

楚日半在紙上快速寫道：這次喂了妖靈靈魂後，妖靈重傷了葉陽。我偷偷給他塞了藥，但做了手腳，他的身子沒有大礙，只是無法贏得點神大會了。

她頓住筆，掌心輕拍雪玥的背，然後用力寫道：我懂你的恨。所以我想毀掉神界，殺掉所有人。

雪玥努力透過淚水看清紙上的字跡。

那字裏，滿滿都是楚日半的恨意和決心。

她擡頭對上少女滿是殺意的眸子，含淚笑道，“我一定會去的。”

與此同時，雪玥在紙上只寫了四個大字：我也加入。

在這神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她渾身戰栗，感到無比惡心。

神界該死，神界裏的人更該死。

若這世上沒有因果報應，那便由她們來創造一場吧。

沒有絲毫猶豫，兩個少女迅速達成了一致。

她們商量好，先各自思考方法，若有進展便借着籌備婚禮一事再行見面。

楚日半沒說的是，她之所以有完成計劃的信心，是因為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

她本為異人，體內有一半都是魔力，在神界的這些日子，她心緒不穩，魔力更重，如今更是進化出許多破壞力極強的技能。

旁人不知，她卻心知肚明。

若她将振依送的玉镯神印徹底毀滅，到時将再無手段能壓制住她體內魔力。

到時便看是她先魂飛魄散，還是神界先被她毀滅了。

商讨好一切，楚日半指尖燃起火焰，将所有紙張燒為灰燼。

随着他們話音的減弱，隔壁房間突然傳來奇怪的響動聲，響聲沿着隔壁一路走到他們的房間門外。

有人來了。

楚日半瞥了眼眼睛紅腫如桃子的雪玥，暗道不好。

雪玥現在已經過得很不好了。若是再被幽冥神君抓住什麽把柄，怕只會活得更加艱難。

楚日半迅速解下外衣，将雪玥藏在身前。她的雪白裏衣暴露在外，背對着門口。

果然不出片刻，有人推門而入。

她側頭看了眼身後門縫，不滿問道，“誰啊，沒看見我在換衣服嗎？”

門縫中，有一張面色陰沉的人臉，沒說話，只重重關上了房門。

腳步聲似乎越來越遠了。

楚日半一把摟住雪玥，小聲說道，“不管為了誰，先好好活下去。”

雪玥指尖緊緊抓着她的衣角，淚水全數落在她的肩上。

她沒出聲，但身子顫抖得厲害，像是要将全部的委屈都揉進面前少女的懷裏。

楚日半摸着她肩膀突起的骨頭，又從兜裏掏出幾個治愈咒塞進她手裏。

她知道，治愈咒無法治療心傷，只能當作心理安慰。

但她還是希望，雪玥能過得好一些。

*

楚日半離開雪玥房裏時，雪玥已勉強止住了淚水。

她對着鏡子仔仔細細壓着水粉，又不塗了些胭脂，才終于起身準備送楚日半離去。

她們兩人的相聚，本不應該這麽久，會惹人生疑。

楚日半拽了拽外袍，努力遮住右肩的異樣。

她的右肩，幾乎已經被雪玥的淚水浸透了。

楚日半擡頭直視着陽光，曬幹了格外敏感的眼眶。

今日一見，她只覺得自己好似又重新活了下來。

從前，她的複仇只為了自己，她不想被人擺布命運，于是選擇反抗。後來，她的複仇添了易寒，她發誓要拯救心愛之人出天牢，不讓他再受被囚禁之苦。

去凡間一趟，她的複仇又添上了黎民蒼生和葉陽，她不想做神界的儈子手，也不想看到朝氣蓬勃的少年最終只能落個如此凄慘的命運。

而如今，她的複仇又多了個雪玥。

既然神界不把他們當人，那便玉石俱焚吧。

楚日半揚起臉頰，直面匆匆趕來的男人。

她知道，這個男人，就是方才在門縫中偷看的人，幽冥神君。

幽冥神君沒有打算駐足，卻被楚日半攔住了推開房門的去路。

楚日半沒行禮，只是遞上請柬冷聲道，“幽冥神君，我的大婚在即，近些日子還會來找雪玥學些東西，還請您多通融。”

她話裏帶了請求之詞，可毫無祈求之意。

只是平靜地，和面前男人告知了她的來意。

男人身材高大，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目光格外冰冷。

他是掌管生死的上神，其他小神見了他都怕的要命，只有眼前這個少女敢擡眼直視她，話語間竟還帶了些不敬之意。

他剛要發作，卻想起她的身份。

罷了，沒必要在振依大婚前惹他不痛快。

男人接過請柬，只道了句，“好。”便匆匆趕到雪玥的房中。

楚日半沒再回頭，她自己圍好白綢，踏上回程的轎子。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

她體內的魔力雖強大了許多，可仍不知要如何使用，才能達成目的。

她想了一圈，似乎只有一個人能幫她。

易寒。

易寒和她同為異人，但他擁有着全部的記憶，自然對于魔力的了解要深入許多。

可如今，她被振依拘着行動受限，該如何能見到他？

楚日半想得頭疼，一回屋便倒在床上蓋緊被子。

迷迷糊糊間，她耳旁突然傳來那個熟悉卻陌生的呼喚聲。

“日半，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