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攔我成神 — 第 57 章 誓言

誓言

神慶日後,便是滿月。

神界的滿月不同于凡間,月光更美更盛,叫人迷了雙眼。

如碎銀般的微光照亮神界每個角落。

包括,天牢。

易寒輕手輕腳溜進天牢東南角,來探尋一個他想要的答案。

這裏,關着那個追殺仇人十次的瘋子。

而這瘋子手裏,有他想要很久的答案。

吱嘎。

易寒的指尖觸到生鏽冷冰的牢門,牢門鎖頭處發出一絲啞音。

在這安靜的天牢裏,顯得格外突兀。

牢裏的瘋子擡起頭,雙眼直直盯着門外不速之客,抿了抿幹裂的唇,沒說話。

“那個,我想問問,怎麽才能找到一個人的靈魂所在?”易寒開口問道。

沒人回應。

那瘋子一邊死死盯着他,一邊伸手在地上劃着什麽,盲目卻執着。

易寒問道,“你在找什麽?”

那人艱難咽了咽口水,嗓音沙啞似鐵鏈劃過牆壁,聽得人難受。

“水……”

易寒垂眸,盯了他片刻,終是讀懂了什麽。

被關入天牢中的神,縱使犯了罪,也依舊是神。

修真之人尚不需要吃喝維持體力,神自然更不需要了。

只是,眼前這瘋子,被抓回來時,靈魂尚鎖在凡人軀殼內。

神不需要的水,卻是他維持生命的最重要之物。

不過是一碗水罷了。

易寒擡手,輕易變幻出一碗清水,在那瘋子面前晃了晃,開口道,“你若告訴我,如何找到一個人的靈魂。我便給你這碗水。”

牢中之人移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碗上,艱難地點了點頭。

“你若……每天給我送水送飯……我便告訴你。”

這天牢中,沒有飯菜沒有水,他壓根活不下去。

但他不想,他還有仇未報完,他不能死。

說來奇怪,這世上的人,一半是靠愛意活下去。而另一半,則是靠難平的仇恨。

便是這仇恨與愛意交雜着,支撐着一個個将死的靈魂孤單的走下去。

易寒在牢門外望着拼死求生的人,附身将水遞給了他。

某種意義上,他們是同類。

那人一把奪過瓷碗,仰頭大口喝着水。

清水順着他的唇角流下,滴在他殘破不堪的衣服上,暈起微小的塵埃。

他指尖扣住瓷碗,雙臂無力地垂在地上,雙眼無神地喃喃道,“我還要一碗。”

“這個好說。”易寒擡手,又憑空變出一碗清水,“只是,你要告訴我,如何能找到一個人的靈魂。”

牢中之人擡眼望着他手裏的碗,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可我若告訴你……如何能保證你不食言?”

易寒冷道,“你沒別的選擇。這牢裏,只有我一人。你生,或是死,只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那人咬了咬牙,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我說。”他伸手拉住易寒的褲腿,“你把水給我,我邊喝邊說。”

他接了易寒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大口後,慢慢開口道,“你有那人的靈石嗎?”

“有。”易寒默默攥住心口的吊墜。

“那便容易多了。”他喝光水後長嘆一口氣,“靈石裏面,都藏着幾絲殘魂。”

“你若将靈石靠近尋常靈魂,靈石最多只是散些淡淡的光芒。但若是找到真正的靈石宿主,靈石便會迸發出極為強大的光芒,且靈石一定會不受控制地向着宿主身體內飛去。”

他擡眼望着易寒,一字一句道,“這招,百試百靈。”

“難道不是靈魂的力量越強,靈石的光芒越盛嗎?”易寒追問道。

那人淺笑了下,“縱是碰到再強的靈魂,靈石也不會掙紮着向它飛去的。只有殘魂想回到正主身上時,才有那麽強大的力量。”

“畢竟,孤魂,也想回家。”

易寒的心髒似被人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靈石在他心口處,冰冷如常,他卻感覺被灼燒得滾燙。

他眼前模糊一片,強撐着以單臂撐住身形,顫着身子靠在了牢門口。

他似乎,很久以前,便找到了那個他深愛的靈魂。

但他,一直在錯過。

那個被他當成獵物,被他疏遠又推開的少女,竟是他日思夜想魂牽夢萦之人。

他數次探尋到靈石在楚日半面前的異常,但他只當她的靈魂是靈石最為肥美的養料,從未想過其他。

他腦中百轉千回。

藏寶閣中選中她的短劍,她半人半魔的身份,甚至于,她每一次出手的招式。

他總以為,是自己的想念太過,以至于把她當成了替身。

于是他自省,清醒又克制地疏離,把她的一腔愛意殘忍推開。

天牢漆黑如夜。

他卻恍惚看見衆神的身影,他藏在人群中,看見她被一個神君牽起手,許下永生不變的婚約。

但那,本該是屬于他的畢生所愛。

“喂,你還好嗎?”牢中之人啞聲問道。

我想見她。

我要見她。

易寒擡手拂過眼角淚水,踉跄起身向外走去。

他走得匆匆,卻在天牢門口被束住了腳步,無法動彈。

神慶日已過,諸神各自歸位,他的活動範圍僅限于天牢,不能再擅自移動半步。

他拼盡全力以符咒抗衡,卻無半點用處。

這神界,于他而言,除了複仇,便只剩枷鎖。

*

彼時,楚日半被鎖在庭院中,已待了有一日。

她被人逼着換了衣衫,變了頭飾,看起來已是個合格的神女模樣。

她垂眸凝視着腕間的清透镯身,腦中似乎有什麽在破土而出,卻總是在即将成功時被攔回去,逼得人發狂。

她望着庭院中匆匆而來的身影,陡然直起身子。

侍女在她身旁行禮,溫柔道, “神女,振依神君說,邀請您去前廳見他。”

楚日半聽話地随她出屋,踏上去前廳的路。

小侍女一路柔聲為她講解着庭院裏的奇珍異草,而她卻難得地沒了興致。

她蹙着眉,用力攥緊镯身,仿佛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途。

楚日半心事重重地走了許久,終于看到了那個身影。

今日的振依,似和平日不大一樣。

雖然仍是一襲銀灰色衣袍,但他變了裝束,背手立身等候着少女的到來,眉眼如畫。

引路的小侍女看得愣了神,暗道楚日半運氣真好,一日之間便飛上枝頭便鳳凰了。

她悄悄回頭看着身後的好運之人。

卻只見少女滿面凝重,無半點歡愉之意。

真是個不知足的人。

她心裏暗暗罵道。

“日半,你來了。”銀衣神君伸出手,對着少女喚道,“來我身邊。”

沒有回旋的餘地,他一開口,楚日半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

沒有符咒,沒有束縛,只需要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他便能将人控于股掌之中。

振依揮手散去身旁的人,他靠近楚日半的耳邊,輕聲道,“我說過,今日會給你看我們曾經的誓言。”

楚日半僵住身子,只覺得身上汗毛都立了起來。

她呼吸一滞,再回過神時,已被身旁之人牽住了手腕。

振依捏住她腕間镯子,稍一用力。

地上驟然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清透的镯子碎了滿地,轉瞬間化為星點光暈,消失不見。

“如今你也回到了我身邊,這冗餘的封印,卻是沒用了。”振依喃喃着,俯身拾起那一地散落的光暈。他略一擡手,在楚日半額前輕點一下。

而後,他便退到一旁,含笑看着她,像在看一個經年未見的老熟人一般,眼神裏帶着些時光的滄桑。

這一刻,他等了太久了。

過了半晌,楚日半僵住的身子終于有了動作。

她指尖微動,雙手緊緊抱住頭部,坐着蜷縮在房間一角,将雙眸深深埋在膝上,不再做聲。

楚日半身形顫得厲害,不言不語,只周身傳來微弱的喘息聲。

她頭上被人強行戴上的步搖晃了又晃,暈出四散的光影,落在少女四周,仿佛一個無形的結界。

那結界裏,只有少女,和她遲來的回憶。

镯子四碎那一刻,楚日半,終于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找回了她曾丢失的全部記憶。

和先前落入的幻境一樣。

她又經歷了一遍葉晚嘉的人生。

看着她被父親抛棄,被迫逃離自己從小長大的府上。

看着易寒從一個任人欺淩的瘦弱,長成帶她私奔出府的冷峻男子。

只是這次,她不再是旁人,她就是葉晚嘉。

她再次見證了無數異人拼殺慘死的模樣,看見自己生命漸逝,飄落的靈魂被裝進靈石中,而後,被一掌拍碎。

少年悲涼且痛苦的哀嚎中。

她看見,她的魂魄被裝進靈魂瓶中,被帶走,遠離了那片血腥滿地的戰場。

那人帶着她,一路走過很多地方。

他們跨過萬水千山,走過村莊集市,走過四季和冷暖。直到很久後,才停下了腳步。

葉晚嘉的魂魄,終于被從瓶裏召喚了出來。

她面前,是一個已沒有了生命氣息的小女孩。

靈魂遇見宿主,幾乎瞬間,她便融進那小女孩的身體。

這副軀殼空空蕩蕩,竟是半分殘魂都沒有,是絕好的靈魂栖息地。

自死後很久,她再一次嘗試着用活人的視角,打量這個世界。

而她擡眸的瞬間,看到的,便是一個銀衣少年。

沒容她開口。

那少年已然在她腕間镯中,注入了記憶封印的永久符咒。

還有,一個想要成神的強烈願望。

那是被神篡改過的願望。

是神的祝福和召喚,是身不由己的必然結局。

镯子光暈閃過,少女的意識漸漸模糊。

眼前世界混沌之際,她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說,“從此後,你便叫楚日半。”

“我等你成神。然後,我們便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