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

楚日半手裏緊握着短劍呆立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為她擋掉所有攻擊的人，是易寒。

“你終于醒了啊。”

她如釋重負地說出這句話，好像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易寒忙着對付結界外的妖靈，只回了她一句，“嗯。”

鋪天蓋地的半面蛇襲來，連他都應付的有些費勁，可以想象楚日半是如何抗下這麽久的攻擊。

易寒手中結印不停，突然心裏湧上了些歉意。

他明知幻境皆是半面蛇造就而成，卻還自私地賴在裏面想多看看葉晚嘉的臉。

幻境外，只留楚日半一人負傷抵抗。

易寒想起少女的滿身血痕。若他再晚醒一會，怕就難以挽回了。

楚日半的手猛地抓緊易寒，“小心身後。”

易寒沒回頭，頭上的赤色發帶卻猛地脫落，發帶尾部化成刀鋒形狀，直直向着身後的半面蛇捅去。

将蛇身幹淨利落地斬成兩節後，發帶又聽話地回到易寒頭上，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楚日半看了眼那發帶，又看了眼易寒手中揮舞的長劍，緩緩感嘆道。

“你有兩個靈器啊，真厲害。”

那發帶顯然可受易寒的靈力驅使，與他手中長劍一樣，也是他的靈器。

尋常修真之人的靈力能驅使好一個靈器已屬不易，易寒卻能同時駕馭兩個，當真厲害。

畢竟還有一些人，比如她，連一個都還用不好。

楚日半腦中想起許多雜七雜八的事情，眼前的景象卻似蒙霧般逐漸看不清。

她伸手想抓住易寒的手臂，卻在剛碰到他時便倒了下去。

似是感受到楚日半的不對勁。

易寒擡手把發帶和長劍一起放出去處理眼前的蛇群，回手抱住少女緩緩倒下的身體。

方才還英勇戰鬥的少女此時已合上雙眼，沉沉睡去。

幾道血痕從她的臉上劃過，不知是她自己的血還是蛇血。

她面色蒼白，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掃下一片陰影，她看起來虛弱了很多。

易寒小心把她放在一旁，在她身上套好治愈咒和清潔咒，又默默加固了結界。

這樣的事情，似乎在不久前也發生過。

他要取她靈魂的那一夜。

易寒目光掃過少女手腕，黑色手镯沒有了光芒，黝黑如夜。

這或許是取她靈魂最好的機會吧。

易寒垂眸看了眼蠢蠢欲動的靈石吊墜，将它塞回頸間，擡手扶好少女的身子。

昏迷的少女略一歪頭，重心倚在了易寒的肩膀上。

呼吸交錯的瞬間，易寒壓住混亂的心跳。

他開始有些恍惚，某些瞬間，他似乎把她當成了葉晚嘉。

明明她們長相完全不同，但卻給他莫名相似的感覺。

或許是方才少女為他擋住一切的樣子，很像她吧。

也或許是他太想她了。

思緒混亂中，易寒微微側頭，看向蛇群的方向。

半面蛇們似乎探查出了更美味的靈魂，紛紛逃出庭院，去往同一個方向。

那裏，是千尋香的位置。

易寒暗道不好，其他兩人現在還下落不明，若是尚在幻境中卻被蛇群圍攻，怕是兇多吉少。

他得去救人了。

他看了眼廊下昏迷的楚日半，沒有別的選擇了，他要帶上她一起走。

易寒上前将她抱在懷裏。

少女的身體很輕，軟軟地靠在他的身上，仿佛一片輕柔的羽毛。

易寒抱着少女，擡腳跨過一片蛇群。

他心跳又亂了。

*

楚日半陷入了一場夢。

夢裏，她又回到了半面蛇為她編織的夢境裏。

熟悉的微風拂過，她站在小棚子前，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這次她沒有選擇躺在草床上，而是站在棚子外面，等待着半面蛇幻化而成的少年的到來。

過了半晌，少年迎着陽光如約而至。

腳步聲慢慢靠近，楚日半沒有半點猶豫，伸手扣住來人的手腕将短劍逼向他的喉嚨。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樣。

除了。

那張詭異的臉。

少年被扣在她的面前，楚日半終于正視了他的臉。

和之前似石膏般僵硬的樣子不同，這次的人臉，她熟悉的很。

那雙桃花眼，黑曜般的眸子，高挺的鼻子和微微揚起的嘴角。

少年的臉赫然變成了易寒的樣子。

楚日半手裏的動作頓了幾秒。

少年很自然地将短劍從身前推走，反手扣上她的手腕，雙臂撐在兩側，将她困在懷裏。

“你……”

少年的呼吸越來越近，楚日半嘴邊的話都被吓了回去。

她指尖抓緊短劍，卻又不知從何下手。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少年的唇已然落在她的嘴邊，輕輕一吻。

楚日半忙推開他，手裏短劍直逼向那頂着易寒臉的少年。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差點連短劍都握不住。

都說半面蛇擅幻化人形。

可沒人說它化完還會占便宜啊。

楚日半開始懷疑自己在幻境裏壓根沒出去，之前那個扭曲的少年只不過是個幌子，這幻境的重頭戲在這呢。

那和易寒一般的少年緩緩走向她。

楚日半擡手抹了抹嘴角的唇印，顫聲警告着他，“你再過來，別怪我不客氣！”

半面蛇群纏住她的時候，她還鎮定自若地拿着短劍把它們一一了結。

如今面對着和易寒長得一樣的臉，她竟慌得連話都說不明白。

少年走到她身前，認真地鄭重地，和她表白。

“我……我喜歡你。”

楚日半從沒見過易寒這個樣子。

她眼裏的易寒，是靈力強大的閣主，縱然長相俊秀，卻總是冷冰冰的，仿佛一個從凜冬獨自走來的人，連骨子裏都透着寒。

可眼前這個和易寒長得一樣的少年，宛如初春融化的小溪，和她溫柔地傾訴着愛意。

少年微微臉紅，目光躲閃不敢和她對視，卻還頑強地說出一句表白。

他像個驚慌的兔子，稚嫩地表達着自己的真心。

楚日半開始有些懂了，為什麽說半面蛇的幻境很難走得出來。

就像面對着眼前的少年，她甚至很難說出拒絕。

她擡頭看他。

孑然一身的漫長時光裏，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聽過這麽純粹的善意了。

不過，還是可惜了。

楚日半踮起腳尖，回應了少年的告白，“嗯，我也喜歡你。”

她手裏短劍直直刺向少年的心髒，踮起腳尖也不過是為了能刺的更準确些。

楚日半看着少年捂住胸口痛苦倒下，心裏甚至開始有些疼痛。

殘忍殺掉和自己坦露心意的少年，她也不想。

但是，她要拿到半面蛇王的鱗片，要站在點神大會的最後一關，要成神。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想要成神的初衷。

但長久的孤獨歲月裏，只有成神這個目标永久地伴随着她。

從前是，以後也是。

*

易寒抱着少女走了很久，終于找到千尋香的位置。

半面蛇圍攻的方向裏，葉陽靜靜躺在地上，仿佛沒有了氣息。

易寒将靈力注入長劍，在葉陽手上劃開了一道口子，又把治愈咒貼在了上面。

疼痛能讓幻境中的人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符咒則能抑制半面蛇的魔力，使幻境混亂。

他在試着喚醒他。

他身後突然傳來少女的聲音，“這樣做能幫助他醒過來嗎？”

楚日半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歪在一旁觀察着他的動作。

易寒認真架好結界，開口回道，“你用不了的。”

“為什麽？”

易寒回頭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你太弱了。”

“你……”

楚日半很想回些什麽，就像平時回怼他那樣。

可她看見他的臉，便想起方才夢裏兩人的親密舉動，到嘴邊的話不自覺咽了下去，竟是半點說不出來。

她不自然地轉開目光，望着地上的葉陽。

這裏的半面蛇雖多，可被易寒的結界阻擋着，一個都進不來。

葉陽身邊僅有的幾條小蛇也都被易寒斬殺了，只剩斷裂的蛇身。

等了半晌，楚日半開口問道，“我們現在能做什麽？”

她看着結界外面的半面蛇扭曲的樣子，惡心的想吐。無奈只能背對着結界外面，盯着葉陽。

易寒只回了兩個字，“等着。”

方才他已經探過葉陽的靈力，靈力開始聚集翻湧，估計此時他正在幻境裏和半面蛇纏鬥着，馬上便會醒過來。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葉陽轉醒。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抱住身邊的楚日半痛哭流涕。

“日半，你還活着太好了。我……我在夢裏看到了曾經的師兄師姐，他們陪我練功，和我說話，就和之前一樣。但是後來，有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幻境，他們褪了僞裝，都變成了青綠色的蛇身。你說，他們是不是都已經死了，都變成半面蛇了啊……”

葉陽哭的一抽一抽的，斷斷續續幾乎要背過氣去。

他緊緊抱着日半，全然沒注意到她臉上痛苦的神情。

此時楚日半的身上滿是傷口，但她還是強忍着，擡手撫着少年的後背。

如今亂世當道，像葉陽這麽純真的人屬實難得。

她和易寒出幻境的時候，淡定的如同只是中午打了個盹。

可葉陽卻因為師兄師姐的死哭的壓根停不下來。

還是易寒忍不住了，開口道，“你哭夠了吧。”

葉陽愣愣地撒開手，看了看易寒，又看了看楚日半。

“閣主也在？我不是做夢吧，現在是不是還在幻境裏？”

易寒見他整個人都懵的厲害，強行把他拉了起來，“該走了，我們還要去救雪玥。”

意料之外。

葉陽開口道，“我知道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