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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選在午時，陽氣最盛的時候上山。

臨行前，楚日半拿出宋泊簡給的千尋香交給每個人。

“這香，是泊簡給的。他說，只要放在身上，即便相隔千裏，也能找到彼此的蹤跡。大家都帶上吧。”

雪玥拿着那香，若有所思。

“這香可是南醫宗的鎮門之寶，那千尋木數年才能長成。這麽大的千尋香着實難得啊。泊簡師弟還真大方。”

楚日半聞言愣了片刻。

她知道這東西稀罕，可不知如此難得。

一張糖水方子換千尋香，如此不劃算，宋泊簡竟也同意了。

罷了，回去的時候再問問他想要些什麽吧。

如果能回去的話。

易寒的目光落在千尋香上片刻，又轉到楚日半身上。

少女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易寒忍不住開口道，“你給我這香，是想讓我去救你？還是你準備來救我？”

楚日半默默把千尋香裝起來，向着門口走去。

“嗯。你不用我救，八成也不會來救我。”

她說話聲很低，并不在意有沒有人聽到，只當自言自語。

四人的的身影慢慢靠着山腳逼近。

越靠近白靈山，腳下的瘴氣便越重，沉着的魔氣混在空氣中，悶得人心慌。

易寒和雪玥走在最前，散了不少清潔咒，可也只是能保證幾人所在的這一片可以正常呼吸。

“啊！”

葉陽突然跳了起來，“這是什麽啊！”

他走在路上，腳下突然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吓得直接蹦了起來。

楚日半半蹲下看了看，低聲道，“是兔子的屍體。”

修真之人可以用符咒，用結界保護自己，但森林裏的動物被瘴氣腐蝕後，最直接的表現就是死亡。

兔子原本白白的皮毛已然布滿塵土，和周圍泥濘并無二樣。

不止這裏。

衆人視野所及之處，皆是生靈死亡的印記，讓人不忍再看。

易寒的聲音從最前傳來，“小心點。前面便是瘴氣最濃的地方了。半面蛇最擅幻化人形蠱惑人心，別中計。”

葉陽聲音裏夾着些顫抖，小聲問道，“那現在……我們幾人裏，會不會已經混進了半面蛇……”

他縮在人群最後，早起時努力建起的信心，已逐漸被瘴氣腐蝕。

“不會的，至少結界裏現在是安全的。”

走在最前的易寒晃了晃指尖捏着的符咒，他在四人外面套了一個結界，可以屏蔽周圍所有魔氣。

至少，短期內是安全的。

葉陽小聲道，“可若是碰到半面蛇，該怎麽做？”

之前雪玥發給衆人的紙上好像寫了很多，但他太緊張了，腦子裏空空如也。

“半面蛇，一半為蛇形，一半為人形。幻化成人的時候，需仔細觀察蛇身在哪側，以靈器擊中蛇身側的心髒位置，方可破解幻陣。”

楚日半一字一句地背着。

衆人之中，她捉妖經驗最淺，來之前已将紙張上的內容仔仔細細背過很多遍，以防不測。

似是感受到了什麽，易寒猛地将靈力注入周圍結界中，本來淡淡的結界突然變成一個發光的球形。

易寒冷聲道，“有東西在靠近。”

幾乎是一瞬間，一陣強光猛地照向瘴氣中的結界。楚日半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狂風帶到了天上，飄飄蕩蕩。

再睜眼時，她赫然發現自己站在熟悉的小村莊裏。

面前是她落選仙宗的數年裏，親手搭成的小棚子。

果然來了。

楚日半心裏微有些觸動，第一關心的，卻還是她種在棚子裏的綠植。

還好，植物們生機勃勃，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看來半面蛇只能還原她腦子裏最後的畫面。

楚日半熟練地躺到草床上，吹着田野的風，百般惬意潮水般湧來，她竟有些懷念這裏的日子。

縱然十分簡陋，但她曾在這棚子裏看過朝朝暮暮，滿空星辰。

若有仙宗選人時，她便從這裏出發，背上自己僅有的行李，匆匆趕路。

沒事的時候，她便在這裏伺候花草，摘些草藥去賣，享受簡單純粹的快樂。

楚日半伸手，抓住身下一根支出的草杆，折下扔到一旁。

或是睡慣了，從前她從不覺得這床粗糙。

如今竟覺得有些紮人了。

一陣微風吹過，外面的草地上，竟赫然站着一個翩翩少年。

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只能看見瘦削的身影和飄起的衣衫。

楚日半的手指摸上懷裏的短劍。

這個，估計就是半面蛇了。

那少年還沒探尋出棚中少女的殺氣，自顧自走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楚日半一骨碌坐起來，反手把他拉到面前緊緊鎖住，短劍已然逼上他的喉嚨。

她目光掃過少年的臉，手裏動作頓了下來。

這人？怎麽長得這麽奇怪。

眼前少年身形纖長，滿是青春氣息，但臉卻長得十分奇怪，臉部扭曲生硬，好像從石膏上扣下來的肖像，五官一動不動，似笑非笑。

楚日半懵了。

都說半面蛇會根據記憶，幻化成每個人最在意之人的樣子。

她的這個，是幻化的時候偷懶了嗎。

楚日半手裏的短劍突然松了幾分。

她自十幾歲開始孑然一人，獨自居住，獨自修煉。

她倒是真的很想知道，半面蛇探尋到的，她在乎的人是什麽人。

伴着她短劍落下幾分，那半面蛇僞裝的少年面容似乎生動了一些。

“他“緩緩轉頭看着日半，含情脈脈地注視着她。只是他面容太過詭異，本來溫馨的畫面看着十分恐怖。

楚日半突然很想笑。

住在這的漫長時光裏，從未有一人與她相伴。

她很好奇，這個“他“會說些什麽。

那奇怪的少年靠近她，輕聲說，“我……我喜歡你。”

楚日半盯了他半晌。

這半面蛇幻化而成的人形，雖然臉不怎麽樣，但演技倒是還不錯。

少年緊緊攥拳，眼睫微垂，滿臉愛意地望着她，似是真在盼她的一個回應。

楚日半低聲回道，“嗯。”

她這輩子的第一個表白，想不到竟是半面蛇給她的。

突然有點不舍得殺它了。

半面蛇化成的少年頓了幾秒，它腦子裏接收到的畫面好像不是這樣的。

這少女的記憶太過奇怪。

她初始的，最珍重的回憶被人加固了封印。縱然它試探了很久，也只能看到一些極為模糊的畫面。

少年想了想，踏上前一步，試探着牽起她的手。

下一秒，楚日半的短劍直直插進他右邊的胸膛，利落果斷，沒有半點猶豫。

楚日半觀察了許久。

那少年表白時，只有左臉帶着些微微的驚慌失措，右臉卻還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她想賭一把。

伴着她手起刀落，那少年身上的僞裝迅速褪去，青綠色的蛇身從衣衫裏掙紮着爬了出來，直奔面前少女而去。

楚日半迅速後撤了幾步。

她終于看見了半面蛇的真實面目，長得比畫上還要更惡心。

那蛇身上疊着厚重的鱗片，蛇頭一半是人臉，一半是蛇臉，兩邊臉詭異地合在一起，仿佛被針線強行縫合，光是看一眼都想做噩夢。

周圍幻境已破。楚日半的小棚子轟然崩塌，灰塵四濺，遠處的夕陽驟然下落，不見歸處。

楚日半将手中短劍甩出直指半面蛇，卻被蛇尾猛地甩開。

短劍落在地上，她想去撿，用盡全力卻夠不到。

半面蛇扭動蛇身盤住短劍，蛇尾高高束起，仿佛明目張膽地挑釁。

沒有辦法了。

楚日半手持另一半短劍迅速劃傷手臂，任鮮血流向镯子。

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要怎麽正确調用靈力。

她會的，只有放血這一招。

黝黑的镯身轉瞬間放出幽藍色光芒。

楚日半伸手指向被蛇尾纏住的短劍，那短劍瞬間散出強大靈力。

半面蛇越是想緊緊纏住，短劍的力量就越強。不出片刻，被靈力包圍的短劍猛地回旋一圈，劃開蛇身回到少女手裏。

楚日半手指輕輕用力，短劍在空中調轉方向，如風般穿透蛇身。

蛇血四濺，半面蛇很快沒了動靜。

楚日半從身上撕下布條略微包紮住傷口，手拿短劍半蹲在半面蛇身前，一點一點撬下它的鱗片。

一片，兩片。

她把蛇鱗揣在懷裏，擡手擦了擦臉上的鮮血。

方才，她突然想好了補償給宋泊簡的禮物。

半面蛇鱗片加糖水方子換千尋香，聽起來終于合理些了。

*

楚日半破了幻境，回到最初的地方。

四周瘴氣彌漫，只有她一個人在原地。

易寒、雪玥、葉陽都不見了蹤影。

她循着千尋香的指引，緩緩摸着路去找人。

三人皆有千尋香，她分不清誰是誰，只覺得能找到一個也是好的。

很快，一個破舊庭院的角落裏，她終于看見一個人影。

楚日半快步上前，拉住那人的手腕想看看他的臉。

竟是易寒。

平日裏冷冰冰的閣主被半面蛇困在房檐下的角落裏，眉眼間卻盡是舒展。

這是楚日半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易寒。

他發絲淩亂于額前，面色平和，纖長的睫毛蓋住黑曜般的眸子，安靜的可怕。

少年青衣飄飄，宛如谪仙下凡，清冷俊秀。

楚日半心裏突然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

不說話的他，倒還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