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52 章
“你怎麽來了!”馬優悠驚喜地叫道。
不速之客正是盲人杜芃。
馬優悠的表情很快從驚喜變成驚訝,因為一向沉穩的杜芃不知為何變得驚慌失措,瑟瑟發抖。
“你怎麽了?”她問道。
杜芃開口了,但原本溫暖的聲音變得像金屬摩擦一樣尖利:“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害怕,但我實在沒地方可去了。”
“你過來。”馬優悠說道,“我要不要報警?”
“先不要。”杜芃用盲杖點到了沙發,然後摸索着坐下去。
“先說,你怎麽了?”馬優悠再次問道。
“我……”杜芃忽然沉默了。
馬優悠看着杜芃,她萬分焦急,卻不能表達出來,那只會讓杜芃的情緒雪上加霜。
沉默良久,杜芃終于低聲說道:“我感覺我叔叔一家要害我。”
“什麽!”馬優悠喊了起來,立刻抓過手機,“我現在就和我哥哥說!”
“等一下。”杜芃阻止道,“你先聽我把事情說完。”
“好。”馬優悠急得眼裏一下盈滿了淚水。
“自從我叔叔成為我的監護人,他們一家就搬到了我家裏,然後在我家樓下給我租了個獨居,說是為了照顧我。”杜芃頓了頓說道,“其實他們從來沒有照顧過我,就是每周安排個小時工給我打掃房間。”
他一邊說一邊低下頭。
“你過來坐,讓我拉着你的手。”馬優悠顫聲說道。
杜芃拿起盲杖輕輕點了幾下,定準位置,然後坐到床邊。馬優悠一下攥住杜芃的手,他的手像冰一樣涼。
“昨天晚上……”杜芃像是被什麽吓到了一樣,停止了說話,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然後說道,“昨天晚上,我叔叔忽然下來找我,說給我帶來一個國外的什麽營養果汁,讓我喝了。”
“你喝了嗎?”馬優悠問道。
“我和他說,我已經刷完牙了。他非讓我喝。”杜芃頓了頓說道,“我當時就感覺很奇怪。他以前從沒管過我的飲食。”
“那你怎麽吃飯?”馬優悠急着問道。
“在這裏吃。”杜芃低下頭,“或者回家前在外面吃。如果都趕不上,那就只能餓肚子了。”
“你叔叔真是個混蛋!”馬優悠深吸了口氣,“你繼續說。”
“我産生了警覺,但我不知道該怎麽做。這時候他接了一個電話,就到房間外面打電話了。”
“到房間外面打電話?”
“是的。”
“他為什麽要回避你?”馬優悠問道。
杜芃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趁着他出去的功夫,把那些東西倒掉了。他回來後沒有懷疑,就走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躺下睡覺了。”杜芃的聲音忽然開始發顫,“沒過多久,大門忽然被打開了,我聽到了兩個人的腳步聲。其中一個說你過去看看他睡着沒有,另一個就過來試探我的鼻息。”
“是你叔叔嗎?”
“我叔叔和我弟弟。”杜芃咬緊嘴唇,過了半晌才說道,“說話的是叔叔,過來試探我的是弟弟。他們以為我睡着了,很高興,說看來這個藥真管用。他們沒有傷害我,就離開了。我只好裝作不知道,今天一天都很害怕。”
“他們今晚也來找你了?”
“不。”杜芃握緊了馬優悠的手,“就是因為他們今晚沒來找我,我才更害怕。他們一定是為了什麽事在做準備。我可能會被他們殺掉。”
“不!不會的!沒人能傷害你!”馬優悠高聲說道,“誰敢傷害你,我就在他身上捅出個窟窿。我告訴我哥,他會保護你,把他們抓起來,把這群寄生蟲趕出你的家!”
“他們為什麽一定要殺死我?我已經把房子給他們了。”
“因為他們是貪婪的壞蛋,是披着親人外皮的強盜!”馬優悠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住在這裏,絕對不會有人敢動你的。我哥出差去了,估計明天就能回來,他會保護我們的!”
“好。”杜芃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杜芃像被電了一下,從兜裏掏出手機,這時系統女聲循環播放道:“永邦叔叔來電,永邦叔叔來電……”
“你接!”馬優悠說道,“我看他還敢來這裏鬧事不成?”
杜芃摩挲着按下接通快捷鍵,杜永邦的聲音傳了出來。
“你跑哪兒去了?”毒蛇吐信一樣的聲音,聽不到一點焦急,滿滿都是陰恻恻的惡意。
“我出去了。”杜芃說道。
“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
“我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吧。”
“那你也要告訴我,我是你的監護人。”邦叔狠狠道。
杜芃停頓了片刻,終于說道:“你馬上就不是了。”
杜芃的話讓邦叔錯愕了幾秒,然後才問道:“你說什麽?”
“你馬上就不是了。”杜芃一口氣說道,“我已經找過律師了,律師安排了下周五去公證處,撤銷你我之間的監護關系。”
“你在幹什麽!”邦叔低吼道。
“沒什麽,我不想和你在說話了。”杜芃說道,“但是我之前說過的,給我弟弟一套房子,我會說到做到,這周五我和律師一起去找你過戶,算作這兩年你們一家照顧我的報酬。”
“你這樣就太沒良心了吧!”邦叔急了,聲音也變大了,“我們一家人辛辛苦苦照顧你,到頭來就換回了這個結果?”
“是嗎?等你有一天老了病了,希望你兒子也這麽照顧你。”杜芃說道,“我告訴你,我明天就會和優悠的哥哥馬警官說這件事,如果我出現意外,馬警官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你他媽說什麽!你個小逼崽子!你他媽怎麽和我說話呢!”邦叔忽然吼了起來,“什麽意外?什麽警察?你趕緊告訴我你在哪兒,趕緊給我滾回來,咱們什麽事沒有!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杜芃戳破了邦叔的虛張聲勢,“我已經錄音了,如果你再威脅我,我就報警。”
“你……”
杜芃挂斷了電話,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
“我們都不能選擇親人,對不對?”他說道。
“但我們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馬優悠撫摸着杜芃的手說道,“被這樣對待不是你的錯,很多時候善良的人才會受到傷害,我們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所以我們更應該努力生活,遠離那些肮髒的人和事。”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杜芃喃喃道。
“人只會在財富面前暴露出本性,”馬優悠說道,“海盜也只有在搶到財寶以後才會自相殘殺。”
杜芃低下頭,說道:“我能在這裏住一晚嗎?”
“當然!”馬優悠說道,“不僅今天,以後你也住在這裏,直到你找到了新的安全的住處為止。”
“不。”杜芃搖了搖頭,“我知道馬警官也在這裏住。”
“沒事!”馬優悠笑着說,“今天白天,房産中介給我打電話,說我家的租客已經搬走了,他可以回家裏住了。不過呢,這段日子我會讓他經常過來的,有我哥哥這麽厲害的刑警保護你,這回放心了吧。”
“優悠,謝謝你。”
“謝什麽?咱們不互相幫助,還指望誰幫助咱們。好了,睡覺吧。”馬優悠拍了拍杜芃的手背,“沙發下面有兩個抽屜,左邊是枕頭和毯子,右邊是洗漱用品,都是新的。快去洗漱吧,放心,我不會偷窺你的。”
杜芃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心情也放松下來,他搖了搖頭,拄着盲杖去鋪床洗漱了。馬優悠靠在床頭看着他,忽然想到了未來。
窗外忽然一亮,馬優悠向外望去,黑夜中閃過一連串閃電,樹頂的枝葉像海浪一樣起伏着。看來又是個風雨夜啊,她下意識裹緊了被子。
一顆巨大的雨點砸到新建的柏油路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馬爍擡頭看了看天空,朝着車旁的焦闖做了個遮掩的手勢,焦闖從後備箱裏取出兩件警用雨衣和兩雙膠皮雨鞋。
兩人剛換好雨具,夜空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水很快就彙流成一條條土黃色的溪流,爬向公路邊緣的雨水管道。
馬爍擡起頭,欣賞着探照燈點亮的暴雨,它們像水晶一般璀璨,又像瀑布一般壯闊,雨聲蓋過了一切。這是獨屬于刑警們的風景,一處轉瞬即逝的秘境。
馬爍轉過頭,看到焦闖也靠在車旁,享受着這落下九天的銀河。
十分鐘後,暴雨變成了中雨,雨聲小了,雨水流下管道的嘩嘩聲擠了進來。馬爍踩着地面上的積水,在沖刷得幹幹淨淨的路面上踱步,似乎想要找回剛才那美妙的秘境。
三輛警車閃着警燈開到路口,車裏下來八個人,三個審穿制服的交警,三個便裝男人,和兩個同樣便裝但垂頭喪氣的男人。
昨天夜裏,這個路口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輛滿載的渣土車在路口撞死了一個行人。當地交警隊今天白天處理了這個案子,車隊老板和肇事司機擔下了全部責任,接下來就是漫長的訴訟環節了。
半小時前,交警隊忽然接到了來自東城刑偵支隊的電話,詢問他們昨天夜裏有沒有發生死亡事故。交警隊的值班民警十分詫異,又不敢怠慢,于是打電話把隊裏領導都從床上叫起來了。
他們看到路口的陣勢也都十分驚訝:四輛輛警車卡住了四條車道,其中一輛皮卡車上架起了三層樓高的探照燈,幾個身穿防護服的技術員蹲在地上拍照。
交警隊長看到馬爍站在路口,于是走過去問道:“是東城支隊的同志吧。”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