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51 章
保姆車停到大興國際機場國際航班候機廳外面的停車灣。餘詩詩和嫂子幫助父母下車,哥哥卸下行李,推着昏昏欲睡的孩子,一行人站在道邊,等着徐炳輝從後面的轎車裏下來。
“徐總,真是太感謝您了!還親自送我們過來。”哥哥代表一家人向徐炳輝表達謝意。
“不要這麽說。”徐炳輝笑着說,“我和餘經理是多少年的老同事,我知道她不會開車,所以這點忙肯定要幫的。”
徐炳輝送一家人進了候機大廳,安檢之後,禮賓人員就迎了上來。徐炳輝給餘詩詩一家買的頭等艙機票,又提前打電話給機場,說明他們家人有老有小,又缺少坐飛機的經驗,請客服部派人過來引導一下。
禮賓人員把一家人帶到VIP休息室,父母和孩子在沙發上休息,哥嫂到自助餐廳取餐。餘詩詩帶着徐炳輝來到隔壁房間,她坐倒在一個單人沙發上,終于松了一口氣。
“行了,再沒有人能威脅你了。”徐炳輝在餘詩詩對面坐下。
餘詩詩看着窗外的停機坪,大大小小的民航客機在日落餘晖中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茫。
她安靜地坐着,兩行眼淚就這麽落了下來。
徐炳輝遞過紙巾,她擦幹了淚水。
“不舍得嗎?”徐炳輝問道。
餘詩詩搖了搖頭:“我巴不得早點忘掉。”
“這就對了。”徐炳輝笑着說道。
餘詩詩看向徐炳輝:“謝謝你。”
“不,該說謝謝的是我。”徐炳輝笑着說,“吃點東西吧,地上的東西再怎麽樣也比天上的好吃。”
半小時後,禮賓人員過來引導他們登機。一行人走到出口,一輛考斯特客車已經等在外面。
家人都上車了,餘詩詩轉身看着徐炳輝。
“走吧。”徐炳輝笑着說道。
餘詩詩這才注意到,徐炳輝的臉上也長出了深刻的皺紋。
她看着徐炳輝,又轉身看了看車裏其樂融融的家人。
“我不走了。”她忽然說道,“我要留下。”
“你在說什麽?”徐炳輝有些吃驚。
“我留下來幫你,你也需要幫助。”餘詩詩堅定地說道。
“你不要趟這趟渾水了。”徐炳輝小聲說道,“再說你能幫我什麽?”
“我至少能幫你做不在場證明。”餘詩詩說道,“我不只是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為了我家人。”
她再次轉頭看向車裏,家人都扒在車門處看着她。
“既然得到了,就要付出。”餘詩詩喃喃道,“而且我要守護這些東西,誰也別想搶走。”
徐炳輝看着餘詩詩,他發現這個女人變了,以前她是一只綿羊,而現在她已經變成了一頭獅子,一頭為了領地和家人不惜與全世界為敵的母獅子。
“這很危險。”徐炳輝小聲說道。
“照顧心髒病不危險。”餘詩詩冷冷道,“但我家人一輩子都不知道頭等艙長什麽樣。”
“你準備好對付你婆家人了嗎?”徐炳輝問道。
“當然。”餘詩詩平靜地看着徐炳輝,“他們不來找我則已,他們要是舔着臉來質問我,我絕對讓他們好受!”
徐炳輝看着餘詩詩的眼睛,他在這雙眼睛裏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受盡磨難,終于爬到了天堂的邊緣,無論誰都休想再把她拉扯下去。
餘詩詩走到車門口,對着車裏的家人們說道:“我剛知道公司最近一個很大的采購計劃,我得在這裏盯着,你們先去玩吧。哥,嫂子,你們照顧好爸媽,等我這邊忙完了就去找你們。”
考斯特客車徐徐離開,餘詩詩也松了口氣。她忽然想到,自己留下來的另一個原因,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家人相處。将近二十年沒有在一起的家人,果然已經和陌生人一樣了。
但至少現在,她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分量。
“如果你和我回去,你就是我的同謀了。”徐炳輝開着車,夜色已深,機場高速兩側的燈光在他臉上掠過,忽明忽暗。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餘詩詩頓了頓又說道,“這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我如果不和他成為同謀,那我才是最大的傻子。”
徐炳輝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可能會殺一個人。”
他看向餘詩詩,本以為她會驚訝,沒想到她竟然淡淡說了句:“所以你才需要不在場證明。”
“你不想知道我要殺誰?”
“跟我有關系嗎?”
“沒有。”
“那不就得了。”餘詩詩說道,“還不如商量怎麽做不在場證明。”
徐炳輝默默點了點頭。
“想殺他的那些年,我一直在看推理小說。”餘詩詩說道,“不在場證明最好的方式是去酒店開房,私密空間,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只要你溜出去殺人的時候躲過監控就行了。”
“躲過監控……”徐炳輝沉吟道。
“最好就沒有監控。”
“什麽地方沒有監控?”
餘詩詩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日本推理小說裏,很多海邊或溫泉的家庭旅館是沒有監控的,那種小木屋。”
“你這麽說倒是提醒我了。”徐炳輝點頭道,“我倒真知道這樣一個地方。”
“哪裏?”
“我家。”
靳巍租住的至美家園東側是美食街,直到深夜還人來人往,紛繁熱鬧。
天氣已經不那麽冷了,人們三三兩兩走在街上。大多數是年輕人,也有些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在車旁拉拉扯扯,直到騎着折疊電動車的代駕司機趕來,把這些不願意回家的男人一個個送回家。
焦闖在一個柳州螺蛳粉檔口買了兩份虎皮豬蹄螺獅粉,招呼馬爍過來吃。兩人站在檔口吃粉,頭頂的液晶電視重播着一場不知道什麽時候的足球賽。
從下午決定要回來,現在已經過午夜,他們輾轉于高鐵站和機場,奔波一千七百多公裏,連一口東西都沒吃。
“你打算怎麽辦?”焦闖看着電視問道。
馬爍認真啃着豬蹄,含混不清地說道:“先把車找到。”
“他們找了一晚上了也沒找到。”焦闖挑了下粉,一股熱氣冒上來,“也真他媽怪了。”
“不怪。”馬爍放下啃了一半的豬蹄,就着酸筍和湯頭吃了一口粉,又吃了一顆花生,心滿意足地咽下去後才說道,“這個車是租的。”
“租的?”焦闖愣了一下。
“對。”馬爍挑起另一柱粉,看着不斷冒出的熱氣說道,“租輛大切諾基,把徐炳輝的車牌換上,辦完事再把牌子換下來,打電話給租車公司,讓他們派人過來把車開走。”
焦闖想了想,問道:“你确定是租車嗎?”
“不确定,但我想不到別的可能性了。”馬爍看了眼焦闖,“想驗證一下也非常簡單,把全市有大切諾基的租車公司都統計一下,看看昨晚有沒有到這裏接車的就行了。”
“如果沒有呢?”
“那就更簡單了,把昨天夜裏到現在,周邊所有攝像頭都看一遍,肯定有離開的大切諾基,一路跟過去就能抓到人了。我倒希望他們沒租車。”馬爍說完又吃了一大口。
焦闖放下筷子,點了支煙,問道:“一會我們幹什麽?”
“上樓查房。”
“你知道在哪?”
馬爍摘掉一次性手套,拿過焦闖的記事本,在上面畫了個長方形,指着上邊的一點說道:“靳巍家住在北區的南向房間,能監視他家的只可能在南區的北向房間。”
馬爍一邊說一邊在下邊上描着,然後指着下邊的一點說道:“所以那兩個人只可能住在南區這一排。按照這個距離,基本往上三五層是最佳盯梢位置,咱們在這個範圍內,挨家挨戶敲一遍就知道了。”
“不可能在東西嗎?或者北區?”焦闖看着記事本說道,“比如在靳巍家隔壁租房。或者對門,只要在門上安個帶攝像頭的門鈴,就能監視靳巍的一舉一動了。”
“不可能。”馬爍搖了搖頭,拿起豬蹄繼續啃了起來。
焦闖繼續埋頭吃粉,過了一會兒實在沉不住氣了,問道:“為什麽不可能?”
馬爍放下豬蹄,緩緩說道:“因為我們上次來的時候已經把靳巍家上下左右都搜遍了。”
焦闖想起那天自己“和網友奔現去了”,不由老臉一紅,咳嗽了兩聲,繼續問道:“你們上次為什麽要把靳巍家上下左右都搜了?”
“因為他家裏太幹淨了,武隊懷疑他還有個工具房。我們還算走運,他家上下左右都住着人,很快就排除這個懷疑了。”馬爍回答道。
這時對講機裏傳來嘈雜的交談聲,由東城支隊特勤大隊和屬地派出所聯合執行的搜索行動已經開始了。
焦闖看着對講機,不無擔心地說道:“會不會撲個空?”
“很可能。”馬爍也看着對講機,“已經快24小時了。”
焦闖把目光轉到馬爍身上,問道:“我看你一點也不着急。”
“現在着急也沒有辦法。對方只給咱們留了這麽一條路。”馬爍說道,“我們一急,就正中他們下懷了。”
“話是這麽說。”焦闖皺眉道,“可時機轉瞬即逝,真讓他們跑了……”
馬爍把手搭在焦闖的肩膀上,說道:“不要焦慮,他們跑不了。”
“我沒焦慮……”
“你焦慮了。”馬爍說道,“如果你心平氣和地想想,就會發現他們每次開着套牌大切出現,都會有人被殺。這次也一樣,只不過我們還沒有找到受害者。”
焦闖還要再說話,馬爍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顯示聯系人是小趙。
“爍哥,昨晚套牌車出現的區域,涉及到兩區三個派出所,現在信息已經全收集上來了,截止到今晚19時,均沒有接收到死亡報告。”小趙說道。
焦闖看了一眼馬爍,但馬爍仍然心平氣和。
“好的,辛苦了。”馬爍說道,“現在去查附近急救中心和交警隊。”
“交警隊?”
“對。交通事故死亡由交警處理。”馬爍平靜地解釋道,“交警出具死亡證明後家屬再去派出所銷戶,所以可能會晚上一兩天。”
“噢,那我明白了。”小趙說道,“我現在就去查,估計很快就有消息。”
小趙挂斷了電話,馬爍也随即陷入了沉默。
焦闖猶豫了一下,擡起手,拍了拍馬爍的肩膀。
馬優悠坐在床頭刷微博,當天熱搜是一個國外女孩因為車禍癱瘓,憑借人體外骨骼重新站起來,過上了和普通人無異的生活。這套裝備能和神經鏈接,由人的意識控制,只要稍加訓練,就能操控自如。公司負責人說,雖然這個設備還處于試驗階段,但相信不久的未來就能全面應用。
馬優悠看着iPad,不知不覺淚流滿面。這時外面傳來了門鈴聲,她以為是馬爍回來了,急忙擦掉眼淚,一邊按下床頭的門禁開關,一邊叫道:“請進!”
門推開了,但是沒人進來。
馬優悠下床困難,所以坐在床頭,朝着門口喊道:“誰啊?”
一道金屬的冷光閃進來,接着傳來“噠噠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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