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40 章

馬優悠聽馬爍說要把大房子給自己住,立刻擺手道:“不……”

“你聽我說。”馬爍堅定地說道,“第一,新房小區比較新,各種無障礙設施都很完善,不像老房子,坡道角度那麽大,你一個人都不好上下。第二,房子大點你住着也舒服,以後我去看你也方便。”

“可是這是給你結婚用的。”

“我們單位以後可能還會分房,現階段我一個人,住老房子也夠了。”馬爍說道,“就算以後單位不分了,我需要換房的時候把老房子一賣,當個首付,也都不是問題。”

“哥,對不起……”馬優悠低下頭,又開始自責了。

“我和你說實話吧。”馬爍看着馬優悠的樣子一陣心痛,決定趁這個機會把話徹底說開,“我覺得以後我努努力還能換個好點的房子,所以先緊着你來。而且我過得好不好,結不結婚,和你、還有咱家房子一點關系也沒有。結婚是要遇到喜歡的人、合适的人,不是為了結婚而結婚,更不是為了傳宗接代而結婚。這不都是你的觀點嗎?怎麽現在你也站到催婚那邊去了?如果你覺得因為你需要照顧才耽誤了我的婚姻,那我告訴你,這不是你的問題,這是我的問題。”

馬爍頓了頓,繼續說道:“是我當初沒有勇氣面對這些事情,也沒有能力解決這些問題,所以選擇了逃避,以照顧你的名義逃避。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我只顧着自己逃了,沒想到它們背到了你身上,讓你委屈了這麽久。我是個不稱職的哥哥,我向你道歉。”

馬優悠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咬着嘴唇,臉頰憋得通紅。

“這兩年一直是你在治愈我。優悠,你比我堅強。”馬爍停住了,他的喉嚨上下動了動,然後緩緩說道,“是你挽救了咱們家。”

“抱抱!”馬優悠伸出雙臂。

馬爍從窗邊的椅子上站起身,緩緩走到床邊,輕輕攬住馬優悠。馬優悠緊緊抱住他,就像抱柱一棵大樹。

“就算我去住新房,老房子你也要收拾出來。”馬優悠閉着眼說道。

“嗯,明天我就讓收家具的上門。”

“明天?”馬優悠睜開眼,擡頭望着馬爍,“你能收拾出來嗎?”

“我找了兩個幫手。”

-馬叔叔,你看這個還要嗎?

-馬叔叔,這是什麽東西啊?

-馬叔叔,這個照片裏的小朋友是你嗎?

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好像整個房間都變得明亮了起來。因為有了江臨,馬爍甚至不再害怕面對回憶了。

中午時分,武桐的閨蜜丫丫臨着兩大袋子菜肴過來,江臨見到她,興奮地叫了聲幹媽,像炮彈一樣沖過去,撲到她身上。

四個人坐在一起吃午餐,丫丫對江臨比武桐還親。馬爍看着她們其樂融融的樣子,心裏的某個地方輕輕地癢了起來,那大概就是傷口愈合的感覺吧。

下午五點,在武桐母子的幫助下,馬爍家的所有貴重物品都被翻出來了,其中竟然還有一塊早已停走的歐米茄手表,表盤烏蒙蒙的,皮表帶已經糟透了。馬爍看着表盤上SPEED MASTER的英文名字,還有三個小盤,認出這是一塊超霸。

馬爍摩挲着這塊手表,他聽媽媽說過這是姥爺年輕時公派去歐洲,花了五百塊錢買的,在當年五百塊錢可是一筆巨資,足夠一個普通家庭生活兩年了。

“去修修,沒準還能走呢。”武桐說道。

“這塊表比我媽年紀都大。”馬爍搖了搖頭,準備把手表放回盒子裏。

“去試試看。”武桐說道,“機械表好好保養一下,還能用很久的。”

“我沒見過我姥爺,只知道他抛棄了我姥姥,我舅和我媽,跑國外去了。”馬爍搖了搖頭,“誰要他的破手表。”

武桐接過手表,仔細看着上面歲月的痕跡,然後問道:“你媽媽是這麽和你說的嗎?”

馬爍嘆了口氣,說道:“我媽說過,他和我姥姥結婚不是心甘情願的,大概就是覺得我姥姥配不上他吧。我媽說他從來沒抱過我舅和我媽。”

“所以他後來逃家了?”

“是啊。”馬爍看着手表,“逃得那麽着急,連手表都忘了拿。”

“他還活着嗎?”

“誰知道?”

“也許這塊表是他留給你媽媽的呢。”

馬爍搖了搖頭,說道:“我記得我姥姥一直戴着這塊表,直到她去世前幾天才傳給我媽……”

說到這裏,馬爍忽然停了下來。

馬爍姥姥是煤氣中毒去世的,她在煤氣中毒前把手表給了他媽。

難道她知道自己會煤氣中毒?

馬爍看着手表陷入沉思。難怪爸爸媽媽從來沒有質疑過姥姥的死因,也許他們一直知道,甚至和舅舅一同答應了姥姥最後的哀求:結束她那早已失去尊嚴的生命。

這是犯罪嗎?

他要去三亞的養老社區,把頤養天年的舅舅和舅媽帶回來,打開這段塵封已久的、不堪回首的往事,讓他們接受法律的審判嗎?

如果他不這麽做,他又有什麽立場去審訊靳巍呢?

武桐沒意識到馬爍的心理活動,她看着手表說道:“有時候子女對父母的印象會有偏差。如果你姥姥對你姥爺恨之入骨,她為什麽每天還戴着這枚手表?再說你姥爺戴這塊表幾十年了,他的身體早就養成了習慣,絕對不會是落下的,肯定是故意留下的。”

“不管因為什麽,他抛下了我姥姥,我姥姥是個家庭婦女,什麽都不會做。那時候我舅和我媽還沒工作,他差點害死了一家人。”馬爍搖頭道。

“既然如此,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武桐問道,“就你所知,有人接濟他們嗎?”

馬爍搖了搖頭,他無暇思考,現在他的整個大腦都被那個問題塞滿了:他的姥姥究竟是怎麽死的。

沒過一會兒,收家具的老兩口上來了。老頭披着髒兮兮的破面被,把那些造型過時的舊家具系在後背上,然後貓着腰背出去。老太太雙手套着拉環,拉環的另一頭固定在家具的腿腳上。她提着拉環,既可以幫老頭保持平衡,又能幫他分擔點重量。

看着老兩口相互扶持的樣子,馬爍忽然心生感慨,他們就是彼此的世界,确切的說,更像是一種相互依靠的共生關系。倘若一個人走了,另一個人也失去了活下去的能力。

江臨跟在他們旁邊,幫他們扶家具、觀察死角,一趟一趟來回跑,雖然累得滿頭是汗,但他依然一絲不茍地履行武桐交給他的任務。

“真是個好孩子啊。”馬爍望着江臨蹦蹦跳跳的背影喃喃道。

“你不知道,他兩年前也是個小惡魔呢。”武桐笑着說,眼神中洋溢着母愛。

馬爍強忍着沒有問出那個問題:江臨的爸爸去哪了。

武桐手機響起,她看了一會,接着嘆了口氣。

“好消息。”她說道,但表情怎麽也不像是好消息。

“怎麽了?”馬爍打開一罐星巴克咖啡,遞給武桐。

昨天定下來武桐和江臨過來幫忙收拾屋子,馬爍就去超市采購招待他們的食物。但他只知道武桐喜歡喝咖啡,不知道江臨喜歡吃什麽,于是買了一大堆零食。但是江臨一口都沒吃,這孩子沒有吃零食的習慣。

“周一上午老梁要聽報告。”武桐說道,“刑偵總隊今晚要先過一遍,老藺讓我現在就過去。”

“刑偵總隊?”

“是啊,刑總來了個新隊長,事無巨細,什麽事都要一根杆子插到底。”武桐搖了搖頭,“之前他們都說這個新隊長是空降下來的,不懂業務。所以很多人都拿他不當回事。”

“然後呢?”

“不拿他當回事的人都攤上事了。”武桐一笑,“看來今晚又得麻煩你照顧江臨了。”

“要不我去吧。”馬爍說道,“大周末的,你多陪陪他。”

武桐笑着搖了搖頭:“等周一你再去。”

武桐知道刑偵總隊搞預演的目的,為了避免正式報告時被局長梁安治發現問題,他們要先集合總隊的業務骨幹先過一遍報告,從各種刁鑽的角度找問題,甚至到了雞蛋裏挑骨頭的程度。

只有經過這番錘煉,正式向梁安治彙報時他們才能心裏不慌。這也是新任隊長的個人風格,而前任隊長姜力則恰恰相反,被大家戲谑為手裏攥張手紙都敢上臺發言。

可想而知,今晚的預演會多麽殘酷。武桐不想讓馬爍經歷這些,因為她發現馬爍有點缺乏自信心,而這個過程最容易打擊自信心。

“你……”武桐上下打量了一番馬爍。

“怎麽了?”

“周一你也不能穿成這樣去見領導啊。”武桐自言自語道,“你就沒什麽像樣的衣服嗎?”

“這個有問題嗎?”馬爍看了看身上的黑色衛衣和牛仔褲。

“老梁喜歡精神小夥。”武桐說道,“現在還有點時間,咱們去商場,我給你搭一身。然後你帶江臨去攀岩,完事你們倆把飯吃了。”

馬爍看着鏡子裏穿着一身修身西服的自己,覺得十分別扭。

“先生身材好,穿這個特別顯氣質。”導購由衷地誇贊道。

“太誇張了吧。”馬爍求助地看向武桐。

“誇張什麽,你早該這麽穿!”武桐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說道。

“我們家的衣服非常好搭配,您穿襯衫或者T恤都好看。”導購說道,“我們今年新款的襯衫,您也看看吧。”

導購一邊說一邊從衣架上摘下幾件襯衫遞給武桐。

馬爍掃了一眼貨簽,四位數,渾身立刻就刺癢了起來。

“都不錯。”武桐點頭道,“你家設計感還挺強的。”

導購看到馬爍兩眼發直、額頭冒汗,于是介紹道:“我們現在有活動,優惠特別大,兩件八折,三件七折,最多五件打五折。”

“哦?那還挺好,以前你們都不怎麽打折的。”武桐舉着襯衫說道,“你試一下這個。”

“還能享受商場滿減,算下來還總價還能再打八折呢。”導購一錘定音。

馬爍抱着襯衫進了試衣間,然後掏出手機,把五件衣服的價格加在一起,算上折扣的價格也要将近三千塊錢。

他嘆了口氣,這些衣服太貴了,他要找什麽理由不買呢。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武桐給他發的微信。

“把簽摘了吧,直接穿着走。我已經付完錢了。”

馬爍吓得立刻蹦起來,趕緊穿好衣服,沖出試衣間,看到導購正在給武桐拿購物袋。

“先生,您穿的衣服也裝到袋子裏吧。”導購拿着購物袋過來,“我們家的衣服出廠時都清洗消毒過了,可以直接上身。”

馬爍把衣服遞給導購,然後悄悄問武桐為什麽把錢付了。

“我看出來你不舍得買,所以就先付了。”武桐微笑着說道,“你不敢欠領導錢不還吧。”

“那倒是。”馬爍點點頭,又皺眉道,“可是這個也太貴了。”

“不是太貴。”武桐看着馬爍,“是你太久沒給自己買過東西了。你要糾正這個觀念,給自己花錢多少都不算貴。”

馬爍還要争辯,武桐看了看手機說道:“來不及了,我得走了!”

說罷她俯身親了口江臨,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