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61 章 面具
第61章 面具
徐冶替代了李哲的位置,将自己的疑惑告知陳相青,并問:“如今雖值秋季,但如今災年,要養活白山軍,真只能靠扒一層地皮了。他們始終在四座城池之間打轉,既不走,也不攻城,難道要吃人麽?”
頓了頓,他用嘿嘿的笑來掩飾話語背後的含義:“主子,咱們……似乎是進的太深了。”
陳相青明白濟善的打算,看了徐冶一眼。
徐冶此人老練圓滑,進退有當,若非如此,陳相青也不會在濟善第一次外出之時,讓他來帶。
他在陳相青身邊做了很多年,忠心耿耿,雖說圓滑,但行事風格全然不同。李哲是該說不該說的話,都會忍不住說上幾嘴,而徐冶則輕易不幹預陳相青的決策。
到了他開口勸說的地步,那便是真的已經十分不妙了。
旁人不知道,但徐冶親眼見識過濟善的手段,看過她非人的模樣,對她相當警惕。
徐冶也就說這麽一句,陳相青瞧他一眼,他便笑笑,将頭垂了下去。
“徐冶。”
“哎,在。”
“你怕她?”
徐冶搓了搓手,心虛道:“濟善……絕不是一般的女子啊。”
“你想退?”
“哪裏的話?”徐冶把胸膛挺了起來:“主子還在,我退到哪兒去?前頭便是赴死的路,主子一句話,我也照走不誤!”
陳相青笑起來:“這不就得了。老徐,這才是你會說的話。”
徐冶又摸頭:“嗐,也就是李哲不在,往常我都不稀罕說,這磨磨唧唧的話都教他說了,用不着我!”
陳相青往徐冶肩上捶了一拳,徐冶晃了晃身子,笑得更開,終于道:“就是不知道喏連他……”
陳相青豎起手指,用眼神警告徐冶。
徐冶睜大眼睛,扯着嘴角:“咱們軍中總不能……”
陳相青無聲搖頭。
他不說了,閉上嘴沉默。
陳相青接連活捉俘虜,用盡手段,在他們口中拼湊出了濟善吸納信徒的方法。
濟善在逼白山軍,利用絕境,将他們變為自己的信徒。
白山軍逃,是因為他們其中大部分還是活人,還知道要“活命”,而一旦他們全部被濟善所吸納,陳軍所面對的,就不再是一個活人組成的隊伍。
陳相青的兵也不是地上随便亂撿的,打掉一個沒一個,對上那種隊伍,毫無意義地損兵折将,心疼人得很。
于是他緩緩收攏了兵力,自西北朝白山軍包去,想要搶在白山軍徹底異化前,将其拿下。
白山軍始終在四城圍起來的那一塊兒地方活動,圍繞着兩條河與陳軍糾纏,陳軍攻上游,他們逃下游;陳軍追下游,他們渡河;陳軍渡河包抄,他們便再次渡河。
總而言之,前後左右,總有地方逃。
但逃着逃着,白山軍的人舉目四望,忽然發現前後左右,全都是敵軍。
陳軍看似被不斷甩開,其實繞了一段遠路,自外将白山軍逐漸包了起來。
白山軍的人看見了,濟善也看見了。她忽然笑起來。
陳相青再度審視輿圖,猛然驚醒,喝令立即放棄原來的包圍,改為急行追擊。
白山軍在追擊下逃向一方,再度逃去了安城的地方,于是再攻安城。
攻得稀爛。
安城守備早知這幫亂匪已經被困得有氣無力,幾乎只是在被将領逼着攻城,又見陳軍追來,心癢癢得很,覺得這是一彎腰就能撿起來的軍功,于是真開了城門,出城迎戰。打算來一個前後夾擊。
然而城門一開,濟善将指頭猛壓在地磚上一抹黑上,大笑起來!
“攻城!”
白山軍忽然變換陣型!
前陣變後陣,後陣排前陣,有氣無力面黃肌瘦的人退下去,後方軍便如潮水褪去後的石頭,露出了它堅硬而鋒利的棱角。
安城守軍眼見着烏泱泱如同烏合之衆般的白山軍中,掠出一支長旗來。
少年縱馬狂奔,馬鞍上插的旗幟飄揚,赫然一個巨大的“柳”字,迎風展開。
柳長年單手持缰繩,在狂奔中一手向後,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耳邊是呼喝聲,踏步聲,兵器的撞擊,安城城門上徹響的警鳴聲。
以及,濟善的低語。
“你恨我?”
“……”
“你恨殺我?”
“……”
“那麽,作為交換,從此白山軍是你的了。”
“……什麽意思?”
“意思是,從此它姓柳。我把它給你了。”
“譚延舟呢?白山軍當初終究是他一手拉起來的,這是他的心血。不說有老人未必認我,他也……”
他沒有親眼見到濟善,自從當初那一箭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濟善。
可是他依然對她的輕笑聲如此敏銳,一如濟善還是小善軍師的時候,少年知慕,她笑一笑都是帶着光輝的,能夠令人臉紅心跳,怦然心動。
“他不會再回來了。”濟善輕輕說,語調非常地,非常地溫和:“他不會再有自由。”
“我就有麽?”
“可是,你會是我的大将軍呀。”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柳長年的腦中一片空白。
憤怒與期冀背後的空白。
便如回到了瀕死的那一刻,腦中仿佛滾動着許多的情緒,可那一瞬,無論是腦中還是胸膛裏,都空空蕩蕩得能聽見絕望的回聲。
雀躍地攀爬上山崖去摘一朵令人心動的花,卻直到皮膚潰爛的時候,才知道上頭淬滿了毒。
再想松手的時候,那帶着毒的藤蔓已經紮入了肌膚。
她說攻城,于是他便駕馬而出,擎旗沖鋒。
自願抑或不自願,他沒選擇,不知道。
他只需要知道,他必須攻城。
柳長年面露兇狠,猛然拔刀,将迎面而來的敵軍一刀砍落馬下!
他便如一把刀,突破了無力而疲憊的掩護,直刺安城。
城破。
事态在此開始失控。
白山軍入城三日,再度開門時,白山軍多了六百人。
陳軍壓上來,那六百人被強趕出城,正對了氣勢洶洶的陳軍,雙方再度傻眼。
安城的兵被前後夾擊了。
白山軍的人占據了城牆,架起弓來逼着他們前進,敢後退者,潰逃者,當即就射殺在城牆下。
他們退也不是,逃也不是,只能硬着頭皮迎戰。
而陳軍無心打這幫瑟瑟發抖的鹌鹑,兵圍上來,故意露了個口子,将安城的人放逃了去。
到了這一步,陳相青終于意識到事情無法收拾了。
他無法分辨這些安城的兵中,有多少人是白山軍僞裝,有多少人已經被吸納異化成為了活死人。
然而他卻無法再如同在璃城一般,将這些人盡數斬殺在此。
璃城淪陷,他能夠下得了手,但安城還沒有,甚至于那些被逼出城的人敗兵中,活人都還占着相當大的一部分。
他無法再一路屠戮過去。
陰謀陽謀,當同時面臨着二者時,便會令人棘手到如天狗啃月,無處下嘴。
她暗處吸納信徒,這是陰謀。
她直接趕出安城的敗兵,這是陽謀。
陳相青不會殺,也不能再趕盡殺絕。
一個璃城他還壓得住,再殺,皇帝那兒他便真的要應付不來了。
他只能看着那些人逃向其餘三城,除去警告其餘三城不要開門迎接外,什麽也做不了。
更何況,徐啓治下的三城絕對不會聽從他的話。
開玩笑,他帶着兵來此處又是追敵又是薅糧,徐啓表面上對他視而不見,實際上背地裏不知道怎麽紮小人詛咒他呢。怎麽可能再聽得進他的警告?
再說,安城被迫,逃兵前往其餘三城求救,徐啓此刻不開門營救,不僅破了四城以往來的規矩,更會寒了人心。
徐啓不是傻子,他不會幹出這等事來。
陳相青追擊至此,本已将白山軍追得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卻又只是因為當時追至安城時,一念之差,晚了一步。
他無話可說,到了這一步,陳相青輸了。
陳軍也沒有敗,折損不重,他圍住了安城,将白山軍主力終于困住,可他與一個初出茅廬、自己教出來的小怪物鬥到如今,已經是輸。
濟善派人來見他,單獨只來了一個,帶着面具,全身包裹得很嚴實,連手指都裹着。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斜歪着身形,模樣滑稽。但面具眼洞後露出來的模樣,依然顯得十分開懷。
陳相青在帳中見她派來的人,看見這麽一個面具,還愣了愣。
“以後見到戴面具的人,便如同見我。”傀儡圍着陳相青繞着圈的總,用濟善的語氣說,聲音很怪異,仿佛被掐着脖子。
陳相青對她的替身沒有興趣,只是聽着她的話,坐在椅上,轉動手中的一支長杆。他見了這個傀儡,才想起其實自己已經很有一段日子沒見到濟善了,而她卻總是能隔三岔五的見到自己。
這點讓他微妙地不悅起來,在陳相青眼裏濟善的舉手投足都很有意思,他喜歡看,也喜歡抛出點東西去招惹她動。
“你生氣了嗎?”濟善說:“我派人來了好幾次,你都不見。”
陳相青扯了扯嘴角,并不講話。
濟善得不到他的目光,就讓傀儡走到他的面前,彎下腰去,轉着臉很認真地去看他的表情。
陳相青啧了一聲,不耐煩之餘想要将嘴角向下撇,卻是偏過臉去,眼睛不自覺彎了,微微地笑起來。
這個動作是完完全全的濟善的風格,魯莽、突兀、好奇,充斥着她獨有的親昵。
傀儡去摸陳相青的臉,被他猛地皺起眉,擡起長杆一擊肩膀,用力推開了:“別碰我。”
“好吧。”
于是傀儡在操控中蹲了下來,濟善下意識想要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但按了一下之後又收了回去,于是就這麽蹲在陳相青面前,揚起頭凝視着陳相青的臉。
“你把柳丫頭給我,我放過谟城。”濟善如此說,像個什麽小獸似的蹲着,将手肘撐在自己的腿上。
陳相青搖搖頭。
“你覺得你還能從這裏走出去嗎?”
濟善歪着頭道:“我研究了好久,才決定把你引進這裏來呢。”
陳相青笑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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