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62 章 輸家

第62章 輸家

傀儡在濟善的控制下,把腦袋歪向另一側:“你知道?”

“是。”

陳相青緩緩道:“即便如今你放過谟城,待我一走,在另外三城的包圍下,谟城陷落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此外。”他伸手按在那張面具上:“我也不認為你得到柳丫頭之後,會放走我。否則豈不辜負你千辛萬苦,以白山軍為誘餌,将我引進四城來。”

“你不追的話,怎麽會成為誘餌呢?”

假若陳相青不追,便無法及時遏制濟善的擴散,趕盡殺絕。

這個餌,是一個實餌,也是一個無法拒絕的餌。

雙方的反應都非常之快,陳相青在攻下璃城後立即向皇帝直表了濟善的存在,将她暴露在多疑的皇帝眼中,以此換取殺戮的特權。

而濟善在發覺自己的傀儡與白山軍遭到圍追堵截後,立即在白山軍逃亡躲避的路上策劃了這場反攻。

她如今的目的絕對不再是打贏一場,或者幾場勝仗,而是吞并。

濟善要盡量看起來正常地,不怪異地,不容易引人懷疑地吞下人口與土地。

濟善歪着腦袋注視着陳相青,陳相青也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要将我引進來,想要趁亂吞并四城,以此為據點,甚至想要和我談談,叫我莫将你的存在公之于衆,別再與你作對。”

“對麽?”

隔着面具看不見傀儡的表情,更加看不見濟善的表情,但在陳相青說完這段話後,傀儡緩緩擡起了胸膛。

濟善說:“哇。”

陳相青感覺到了她的意外與驚喜。

被猜到心思的驚喜。

“是的,是的。”雀躍的語氣:“我就是這樣想的。你屠了璃城,朝中必有人趁機參你,可皇帝卻不動你,甚至将刺史的折子按下,不予回應。你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刺史的人說,璃城被屠的消息甚至都無法傳開。”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皇帝為何要這樣做?他這麽做對自己有什麽好處?縱容你屠城殺人,難道不怕你膽子越來越大,不将他放在眼裏?”

“後來我想明白了。原來他不是不怕你,而是你——”

她擡起手,指向陳相青:“讓他更怕我。”

陳相青面帶微笑,無論濟善說什麽,他都點頭。

這讓濟善感覺到了鼓舞,于是不自覺地往前,再度攀上了他的膝蓋:“所以,我想要和你講和。青州我們分,其餘的地方,論本事拿,好不好?”

“我們何必要理睬皇帝呢?他又不給你養兵,又不給你出糧饷,他将整個平南王府都視作眼中釘,只不過是一時無法拔除而已。待他有了機會,總要将你們從南地連根拔起。”

陳相青覺得很有意思,故意道:“什麽叫不給我養兵出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便是要我交兵交糧,也是天經地義。”

濟善道:“是嗎?你只是對着我在胡說吧?”

“我胡說?”

“你只是在随口講些哄我的話而已,我知道。我不喜歡你這樣。”

陳相青越發覺得她說話好玩:“那你喜歡我哪樣?”

濟善道:“把我想要的給我。”

陳相青搖頭:“不。”

“我想要,給我。”

“不。”

“青州四城就是我的。”

“不。”

“你不想和我講和嗎?”

“我沒那麽生你的氣,濟善。”陳相青心平氣和地說:“我知道你是什麽東西。”

“是嗎?可是你正在做讓我很生氣的事情啊。”

濟善所操控的傀儡一只手緩緩攥住了他的袖子,一字一句道:“你竟然,還敢這麽對我。”

*

譚延舟擡手射出一箭,将奔來的敵人一箭射翻後,才拔刀旋步,殺進洶湧而來的敵潮之中。

鮮血飛濺,無神的傀儡與兇悍的敵人糾纏厮殺,被迫的主動的搏命,在殘肢與血沫之中,譚延舟一邊砍人,一邊有些漠然地想:“真是為難人,我如今只是一個半吊子軍師啊。”

這沖陣殺敵的活兒,他從來沒幹過,不愛幹,不想幹,實力也有限。

譚延舟擡腳将一個被砍了一半頭顱,殺紅眼朝自己沖來的傀儡踹翻在地上,一面朝着徐家的大院撤去。

他今日也是倒黴,瞧着濟善整日關在房中自言自語,他無事可做,便想着去鎮上走走,看看這幫傀儡如今的模樣。

不知是想要證明給他看,還是說話算話,濟善入主狹布鎮後,果真将之前鎮子上的人給放了回去,又令狹布鎮自治,只控了徐學謙一家。

出了徐家大院,整個鎮子上竟也井井有條,各行其是,大夥照舊做活、吃飯,嫁娶,養子,睡覺。

民衆嬉笑怒罵,街上叫賣的,夫妻對罵的,揍孩子的,鬧聲不絕,相當熱鬧。全然看不出與濟善到來之前的區別。

徐學謙之前的兵丁全脫産,白白占着人口卻不務農,導致狹布鎮的田産也都被辜負,空有好土地,卻沒被盡心耕種,産出愁人。

狹布鎮因此養不起徐家這些人,徐學謙便只好向外掠奪,以此養兵。

這行徑實在是蠢,濟善控制了徐家之後,将其私養的兵丁全部放歸,該歸家幹活的歸家幹活,無家可歸的便配去務農,在田裏忙活,總比整日無所事事瞎操練,吃糧耗日得好。

譚延舟前幾日還在感嘆濟善還真有幾分心思,她之前口中的話并不是随口亂說,今日就遭迎頭棒喝,恨不能立即讓濟善把那些放歸了田的兵全部召回來。

原因無他,就在譚延舟在街上溜達,琢磨街上這是忙碌生活的人究竟還算不算傀儡之時,一股四百人的隊伍突襲了狹布鎮。

而濟善幾乎完全解散了鎮上原來的布防,這幫人打進來,比刀切豆腐還輕松。

譚延舟多年不動拳腳,此刻也不得不操起防身的功夫,且戰且退,身形狼狽地退到徐家大院前。

刀兵之聲已經将包圍大院,門卻依然緊閉,遲遲不開。

“濟善!”

譚延舟怒喝道:“你便要耍鬼,就不能同我先通氣麽?!我就一個腦袋,砍了再沒有了!”

大門吱呀一聲,終于從裏頭打開了,譚延舟閃身進去,狠狠看門後面無表情的傀儡們一眼,将手中随手拔的劍扔在地上,大步朝裏頭走去。

突然遭襲時來不及細想,只下意識驚心,還想着要給濟善通個氣兒,告知她敵人來犯。

可走到大門口,他忽然回過味來了,濟善不是普通人,換了任何一個人,對着突然來犯的悍敵都會手足無措,然而濟善絕不會。

她的眼睛遍布狹布鎮,敵人出現,她是第一個知道的。

他推開門,瞧見了坐在地上的濟善,她盤着腿,一頭亂發,神情認真,只是眼神看上去是散的,空的。

譚延舟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濟善遲鈍地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眼神的意思是:別打攪我。

她此刻的心力不在這裏。

不在自己的身軀之中。

譚延舟只好道:“鎮上這幾個人撐不住的。那幾百人眼見着要打進來了。我倒是不想再做俘虜。”

“你什麽打算,同我說一句,行不行?”

濟善一言不發。

外頭的大門果然傳來被撞擊的聲響,實在守不住,沒辦法。

“砰!”一聲,門被撞開了,濟善依然不動。

譚延舟回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卻是嘆了氣,幹脆也盤腿坐了下來,面對面撐起腮,看着濟善。

他的神色是冷的,冷笑着,又無力,扯動着嘴角想要說什麽,但都咽了下去,一句話沒說。

在這一刻,譚延舟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大院的大門一開,便是響如水潑的腳步聲,人群湧進來,整齊又快速,攜帶着含血的風聲,眨眼間就到了穿過院子,跨過門檻,到了譚延舟的身後。

數人的身影高高大大地立着,遮蔽從外而進的日光,在屋內投下陰影。

身影其中的一人挎刀向前走,一步一響,越過漠然的譚延舟,走到濟善的面前。

濟善坐在地上,被他的陰影所覆蓋,沒看他一眼,那張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卻同時浮現出憤怒與含着冷意的譏诮。

她對陳相青說:“你竟然又敢,讓喏連來砍我的頭。”

陳相青笑道:“我為什麽不敢?”

他猛然抓住了傀儡,向前俯身,一直看進那面具後的眼洞中去:“你敢奪我的馬,搶我的城,設計将我困于四城,我為什麽不敢?!”

“你幾次派人來,我為什麽不見你?”陳相青沉聲道:“因為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是想要見我,而是想要在喏連找到你之前與我講和。”

“我也并非是出于無可奈何,或者消了氣,才願意見你。只不過是算着今日,喏連該到你身邊了。”

“承認吧,濟善,你手中的人不夠了。你的手段不好用了。否則,你為何這麽久都不動白山軍,此時才開始吸納他們?”

不管濟善是否将徐學謙的人放去歸田,她都不可能抵抗的了喏連這批人。

因此只能從陳相青這裏下手。

其實濟善完全可以放棄狹布鎮,向以前一樣,與譚延舟二人潛行,只偶爾操控傀儡來與自己補給,甩掉喏連。

但她這次卻沒有這麽做。

陳相青猜,她的操控對她自己而言,恐怕也并非是毫無負擔,毫無代價的。

“你将我進入此地,先攻安城,後放出被你吸納的安城人士,令他們逃去另外三城求救,在入城後,再借助他們吃掉其餘三城。如此,四城盡在你控制之中,我卻成了被包圍的那一個。”

陳相青道:“你原便是這樣的想的,對麽?”

“在安城被攻下後,你見我依然不退,反而駐兵安城之下,還覺得喜悅,對麽?”

“可是濟善。”他輕輕嘆息着說:“濟善啊。你究竟不是神,怎麽可能為所欲為至此?”

“以你的性格,如果占據上風,不會想要以這樣的方式來見我。在你來和我講和的時候,你分明攻下安城卻不繼續行動的時候,便已經向我暴露了,你怕喏連。”

“你怕這樣的一支人追着你。”

“你在賭我想要在此将白山軍趕盡殺絕,不舍放手,你看我另撥四百精兵來專門尋你,便以為我忌憚你的身手。”

“四百精兵,實不算多,但個個精銳。”陳相青道:“他們突襲也打得,小戰役也打得,拿來對付你一個人。顯你好大的氣派。”

“而我,”陳相青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我賭你,步步學我,步步看我。我如何做,你如何想。”

“你覺得我注重追擊白山軍,注重這四城,便放松了對自己的保護。”

“但我在意你,就如同你在意我一般。

“我不在乎與白山軍在這四城間的輸贏,我只猜,在此耗費你越多的心力,你自己便會越來——”

“虛弱。”

“濟善,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