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40 章 名為皇後的祭品

第40章 名為皇後的祭品

陳相青漠然地站在長廊下,背後打開的窗子裏不斷傳來嬉笑聲,而他站得筆直,凝視着積水的地面。

忽而兩側的宮人行禮,低低地喚了一聲:“三皇子。”

積水倒映着一個身着錦袍的孩子,他微微的笑着,卻也不看宮人,低着頭望進水面,恰好與陳相青的目光相撞。

陳相青被冒犯了一般收回目光,下意識皺了皺眉,三皇子走到他的面前來,輕聲說:“你在這兒站着做什麽。怎麽不進去同他們玩兒?”

陳相青行了禮,道:“三皇子,太子讓我站在外面。”

三皇子臉上總是帶着迷夢一般的微笑,問:“你在找什麽?”

陳相青一愣。

“我看見你在找,找了很多天,在找什麽。”

“回三皇子,沒找什麽。我發怔罷了。”

三皇子又笑了,說:“最好是這樣的。”說罷他越過陳相青,進去見太子。

陳相青忽生出了警惕的心,于是為了避嫌,在之後的好幾天,他都沒有去再見那個灰白色的影子。

陳相青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小灰,他考慮過了,這名字聽着不像個有智慧的活物的名字。

即便是旁人無意聽見了他的呼喚,也只會以為他是在找什麽鳥獸。

他原本心裏是不想什麽事情的,有了小灰之後,他才陡然多出許多心思來。

比方說,絕不能讓人知曉小灰的存在,它是個鬼不鬼妖不妖的東西,看起來既不聰明,也不狡詐,真是笨極了。

當與陳相青相熟了之後,小灰就會趁着夜色,慢吞吞地從不知何處的草叢裏鑽出來,緩緩搖頭擺尾地走到他的面前,輕輕地嗅他。

有時候陳相青剛沐浴過,還垂着濕漉漉的頭發,小灰在空中嗅來嗅去,竟然就嗅不出他的味道,不認識他,又咕咕叽叽自言自語地朝另一個走了。

陳相青蹲着看它瞎忙活,哭笑不得,伸手把它一撈,像撈一只柔軟貍貓的肚皮,将它一把就撈過來,放在膝蓋上。

“喏,”他拿出自己偷藏的點心:“給你吃。”

它喃喃地:“餓?”

“餓,吃吧。”陳相青盤膝坐下,一手攬着它:“好吃的。”

小灰将軟和的頭部拱到陳相青的手心,拱來拱去:“餓!”

陳相青疑惑地看了它一會兒,把它的腦袋扳起來,驚詫了:“你怎麽沒嘴啊?這沒嘴可怎麽吃啊?難怪你老餓,你還沒長出來嘴麽?”

小灰還是呆呆的,讓他掰着自己的頭部看來看去:“你為什麽有眼睛,沒嘴。”

“啊。”陳相青研究着:“你這眼睛也不好使,根本看不見。你也沒長鼻子。”

他說:“小怪物,你是個小醜八怪。”

小灰:“餓。”

陳相青将它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地親了它一口:“小灰,不醜的小醜八怪!”

他靜靜地坐在宮牆的角落之下,懷抱着這奇異的怪物,宮人往來巡邏,宮燈的光亮自遠處緩緩飄現,又緩緩離去。

陳相青将臉埋在它柔軟的軀體上,像是埋進貓的肚皮,自言自語:“三皇子,也不是什麽好人。他常與太子作對,太子明着來,他陰着來。”說到這裏,他嘆了口氣,在三皇子那日與他說了兩句話之後,太子猛然警覺起來,好似是怕他被三皇子籠絡了去,太子之後破天荒地允許他入書房,與他們坐在一處念書玩耍。

然而陳相青早已經過了想同他們玩耍的時刻,他沒覺得開心,只覺得不耐煩。

因為一旦成了太子的玩伴,他就沒辦法随時溜去角落裏找小灰了,必須得等太子睡下,才能悄悄溜出來見小灰。

小灰不會說話,也不懂人事,但陳相青寧願和它待在一塊兒,呆上一整夜,也不想去跟太子那幫人呆一個時辰。

冬日寒夜,陳相青卻不覺得冷,他撥弄着小灰的腦袋,說:“你比我還熱呢。你住在哪兒?每日跑過來遠不遠?等到我出宮了,你就和我一起出宮,好麽?”

太子要到選伴讀的年紀了,而陳家兄弟未必會留在宮中繼續陪太子。

“我家雖然沒有這裏大,但是你可以直接睡我床上。”他問小灰:“給你單獨鋪一個小窩,好不好?暖暖和和的。”

小灰不回答,呆呆地窩着,他慢慢地在小灰身上蹭着臉頰:“你也不怕冷吧。”

“可是在宮裏,他們萬一發現了你,會将你當作妖怪抓起來。所以你還是跟我走吧。我會保護你的。”

他自言自語地說了許多,把白日沉默積攢的話一股腦全說了個夠,才把小灰放下,又戀戀不舍地摸了摸。

“你走吧。”陳相青說,呼出一口冷氣,他穿了皮袍子,可北地太冷了,是能活活凍死人的,穿再厚也不管用。

他抱着小灰的地方暖和些,但腳都已經凍透了,木了,一陣一陣的刺痛。

陳相青緩緩地站起來,又摸了摸它的腦袋:“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小灰咕嚕了兩聲,他一步一回頭地往回走,看着小灰直起上半身,遙遙地目送他。

陳相青被凍得發紅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唇紅齒白的小少年,臉藏在毛茸茸的皮帽後頭,笑得眼睛彎彎。

小灰下一刻又呼一聲,一陣風似的鑽走了,只是一眨眼,小灰就消失在了原地,四下再也看不到。

他那笑容又變為了落寞,抿了抿嘴,陳相青轉身往回走,心裏默默地想着明日的相見,想着出了宮以後,帶小灰去看看南地的山和水。

綠山綠水,小灰一個又灰又白的小東西在裏頭,瞧着一定好玩極了。

他這麽想着慢慢地往回走,卻見不遠處升起袅袅的煙霧,直上黑天。那煙是灰白的,如同一筆畫上去的似的,白而直,鮮明奪目。

陳相青好奇地擡頭望,又覺得怪,宮中何時準許生煙了?

正好奇間,腳邊忽然一溜煙蹿過去什麽,陳相青打眼一瞧,看見小灰不知道又從哪裏出來了,一邊發出叽裏咕嚕的叫聲,一邊朝着白煙升起的地方颠颠地跑去。

陳相青怔愣片刻,心中忽而警鈴大作,撒腿就追!

這煙必然是宮中人點的!小灰千萬不能暴露在外人眼前!

可小灰四個爪子越跑越快,似一陣風,他着了急,生怕小灰被宮人撞見,當妖怪捉了去,一時心急,大喊:“小灰!”

“小灰!”

許是他太着急了,喊破了嗓子,小灰扒在宮道的門檻上,扭過頭來回望他。

“小灰,過來。”他朝它伸出手:“別去,到我這兒來。”

小灰叽叽咕咕地發出他無法聽懂的聲音,似乎在回答他的話,像只很有主意的小獸。

“別去……”陳相青輕聲重複,跑近了它之後,就放慢腳步,怕驚動了它似的:“別去……”

小灰朝他咕嚕,腦袋也從向後轉,慢慢擡高,變成了仰頭望着他。而陳相青眼瞧着它,耳朵裏卻是一句也沒聽,踮着腳走到它身後,猛地彎腰去撈小灰。

不料小灰卻滑蛇似的,刺溜一聲從他指尖溜走,直沖白煙而去。

陳相青緊跟其後,喘氣聲充斥耳畔,眼前是一個接着一個的拐角。他太着急了,滿腦子都是不能讓小灰被抓住,全然注意到那巡夜的宮人,竟然仿佛憑空消失了似的,任他氣喘籲籲地跑過宮道,無一阻攔。

待小灰放緩了步子,他才能喘口氣,扭頭看向四周,辨認自己這是到了個什麽地方。

然而他入宮不久,年紀又小,實在認不出自己是到了何處,只是想着自己一路上都沒遇着宮人阻攔,便以為跑的不遠,這地方也偏。

這地方朱牆明門,輝赫端嚴,卻又在牆頭探出了數枝紅梅。陳相青直覺不宜久留,蹑手蹑腳地又去捉小灰,然而沒等他輕聲呼喚,寂靜的黑夜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女人的慘叫。

那叫聲非常壓抑,仿佛是被人捂着嘴,從喉嚨裏喊出來的。陳相青讓吓得一個哆嗦,下意識朝前方看去,見眼前這座宮殿的大門開了一條縫,小灰就扒在門縫上,探頭探腦的往裏頭鑽。

門縫開的極小,小灰鑽的挺費力,陳相青立刻抓住機會,一把揪住它,把它拖進自己懷裏。随後遲疑片刻,他還是沒能忍住好奇心,從門縫裏慢慢地向裏頭看去。

——他看到了這輩子最為可怖的一幕。

白煙是從一個女人身上生出來的,她大張着嘴躺在地上扭動身子,衣袍華美而散亂,發冠盡散,糾纏難分。而讓陳相青毛骨悚然的是,她如同一只刺猬一般,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刀。

真的是密密麻麻,每一把刀都緊挨着另一把刀,她就仿佛是一個…..靶子,不,用來收納短匕的容器。

一把,一把,緊緊挨着另一把,刀身貼着刀身,刀柄挨着刀柄,成百上千把刀,就這麽插在她身體上。

偌大一個宮殿卻幾乎沒點燈,門後影影綽綽站着幾個人,都看不分明樣貌。一個頭戴面具的人低聲吟唱着難辨的話語,走上前去,每吟唱一句,便從她身上拔下一把短匕。

那傷口卻沒有留出血來,只是敞着豁口,不斷從中冒出大股大股的白煙,白煙彙聚,升上天際。

一把接着一把刀,又緩緩地被拔出來,那具軀體上于是遍布密密麻麻的洞窟,仿若人形的蜂窩。

陳相青見過被點燃的蜂窩,在燃燒最初也是這樣,從密密麻麻的孔洞裏冒出白煙來。

地上的女人掙紮動作越來越小,最終臉朝着陳相青一歪,不動了。

陳相青抱着小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見過,他見過!那個女人是……

那個女人是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