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39 章 雪中的擁抱
第39章 雪中的擁抱
他頭一回看見這麽大雪的時候,才五歲。
原來是放在南方養的,見多了桃紅柳綠,潺潺春水,就偏偏沒見過雪。在他降生的那幾年,南方收成不大好,總是不下雪,故而雪這種東西,他念過聽過,沒見過。
同時,他打小也是一個人長大,“兄長”這玩意兒,他也是念過聽過,可是沒見過。
所以直到了五歲這一年,他才第一次,興致勃勃地,歡欣雀躍地,将雪和兄長都見了個夠。
二人見面時,只比他大三歲的兄長正在雪地裏陪着太子玩兒雪。
他們身旁還有一個小姑娘,三人扔雪球堆高人兒,正是嘻嘻哈哈你追我趕的時候,宮人恭恭敬敬地叫住了他們,随後将他把那些孩子的眼前一推:“小公子,去罷。”
他感覺到,在那三個高高興興的孩子看見自己的那一刻,空中湧動的快活氣息忽然停滞了,仿佛是很不歡迎他。
不過這沒有關系,他總是不太受歡迎的,在府中不受爹的待見,如今不受兄長的待見,倒是一脈相承,他可以适應。
兄長并不講話,那個穿着一身金紅緞子的小姑娘也不講話,這兩人左右護法似的簇擁着太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太子則是揚起一張粉雕玉砌的小臉,饒有興趣地跑來他的面前:“你就是相瑀的弟弟?你叫什麽名字?”
他緊張地交握雙手,含羞帶且地回答:“我叫陳相青。”
不等太子說話,他身後那個小姑娘忽然尖叫起來,指着他,如同指着什麽可怖的東西:“他後面,他後面——!他後頭跟着一個鬼!”
因為她的表情是如此驚恐,完全不像是作假,陳相青也驟然害怕起來,以為身後跟了一個什麽鬼怪。
可他無論怎麽轉身,左看右看,都不曾發現任何異狀,太子也被吓了一跳,後退好幾步遠離了他:“珠珠,哪裏有鬼?孤怎麽沒瞧見?”
“有!有!快走開!”
那個被叫做珠珠的小姑娘大叫着,撿起地上的雪團,劈頭蓋臉的就砸向了陳相青,把他砸得擡起兩只胳膊來狼狽躲閃。
而太子從這一砸一躲中驟然察覺出了趣味,因為沒有看見什麽鬼,他只以為是玩伴淘氣,于是哈哈大笑着也從地上攢了一個雪團,用力地砸向陳相青。
陳相瑀站在這兩個人身後,慢慢微笑了,低頭也攢了一個巨大的雪團,一聲不響地砸向自己那便宜弟弟。
他們重新興高采烈地玩兒起雪來,對着年幼的陳相青劈頭蓋臉地砸了個沒完。陳相青左躲右閃,可是雪團如同石子一般,從四面八方砸過來,那三個孩子也圍着他轉了圈兒,他往哪裏躲,他們就往哪裏追。
宮人們守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地袖着手,時而囑咐兩句太子莫摔了跤,對着被帽子都被砸掉了的陳相青視若無睹。
因為無處可躲,陳相青只好蹲在了地上,用兩只胳膊護着臉,一聲不吭地忍受着這突如其來的襲擊。
一直到那三個孩子玩夠了,玩膩了,手牽着手跑了別處去,他才慢慢地撤下手臂,眨巴着沾滿了雪屑的眼睫毛,茫然地站起來。
成堆的雪從他頭頂嘩嘩墜落,又積進了他的衣領子裏,将裏衣浸濕了,而因為長久地蹲在一個地方,雪也浸透了他的小靴子。
他被凍得打了個哆嗦,但是并沒有哭,也不覺得憤怒。只是覺得很茫然,并且相當的沮喪。
陳相青看了看四周,發現宮人們都随着太子走了。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回去,在茫茫一片的大雪中,沉默伫立的朱紅高牆下,他搖搖晃晃地,追随着那些遠去孩子的步伐,又跟了過去。
于是他就這麽成了他們的小跟班。
對于年幼的小孩兒而言,大孩子總是具有天然的吸引力,一舉一動都有道理,有意思極了。
所以盡管陳相瑀等人是擺明了不願意同他玩兒,他也會時常跟在他們後頭。
在太子帶着陳相瑀、朗星珠蹦蹦跳跳地在湖面上,指使着宮人開鑿湖面釣魚的時候,陳相青就蹲在岸邊,低頭撿石頭玩兒。
偶爾他被歡呼聲吸引,好奇又羨慕地朝冰面上看去,總能被陳相瑀或者朗星珠發現,朝他回饋或厭惡或威脅的目光。
陳相青挨了這記眼刀,也無話可說,只能假裝不在意地,低下頭繼續玩自己的石頭。
太子不總被允許去冰上玩兒,然而他性子皮,趁着午後衆人都煨着火爐昏昏欲睡,他悄悄地帶着陳相瑀與朗星珠,威逼利誘着貼身的宮人,連跑帶跳地就跑去了湖邊。
可太子心裏沒分寸,可陳相瑀有,到了湖邊,他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太子往湖面上跑,萬一冰裂了還了得?
到了湖邊卻無法上冰,太子又一次不高興,開始橫眉豎目地耍混賬。正愁不知道找什麽來給這活寶解悶,太子身旁的兩個護法左看右看,看見那個總是跟在他們身後的小尾巴——陳相青。
朗星珠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對正在大發脾氣的太子說:“我給你看個好玩兒的。”随後她笑嘻嘻地解下自己的象牙球,往冰面上一抛,喊貓喊狗似的,把躲在一旁攥雪玩的陳相青喊了過來。
對着陳相青被北風吹得兩頰通紅的小臉,她道:“別走近,離我遠着點兒!好,就站在那兒,去!撿把那個球回來!我們年紀比你大,個子也大,不方便上冰,你去就是最好了!”
陳相青看了一眼那順着冰面滾出去老遠的象牙球,圓滾滾的眼珠帶着水光,他眨了眨眼,竟然他們真的需要自己去冰上取那個象牙球,于是轉身就往冰面上走。
冰面滑,而他又不曾穿宮中特制用以上冰的鞋,一段路是走的七扭八歪,連摔帶滑,把後頭看熱鬧的三個人笑得前仰後合。
他費了千辛萬苦抓組了冰面上的象牙球,又打着滑,連摔跤帶劈叉地往岸邊走。
呼出一口熱騰騰的白霧,陳相青被他們的笑聲感染,也笑開了,把眼睛彎成月牙,還未曾走到岸邊,就迫不及待地把象牙球往朗星珠手上遞。
而那三個人在岸上正嘻笑着竊竊私語,見陳相青過來,朗星珠率先叫起來:“他要上來啦!快踩,快踩!”
一面大笑大叫,這三個人一面對着岸邊的冰面用力亂跺了一氣,原本就不夠結實的冰面,在陳相青驚呆了的表情中,驟然開裂。
陳相青慌張地走了幾步,卻正好踩在了開裂的冰面上,撲通一聲掉了下去,兩手亂揮時把象牙球甩出去老遠,又惹來一陣大笑。
他們就這麽笑着,鬧着,在岸邊圍着水中撲騰的陳相青,把他當作了一條冰鯉取樂。
刺骨的冰水浸透了陳相青,他竭力地撲騰了幾下,因為反複嗆水而力竭,絕望地向下沉。眼淚和吐出的氣泡一起順着冰水朝上飄去。
這回他終于想哭了,他不明白為什麽兄長不待見他,太子和朗星珠也不喜歡他,也不明白他老老實實地在旁邊待着,為什麽就要被騙進冰水中害死。
他沒有害過誰,也從來沒有欺負過誰,更不會去招人家的讨厭。他成日跟在他們身後,只是因為年幼,只是因為寂寞,只是因為小孩子天生得想要尋求玩伴。
可他總是沒有玩伴,之前在王府的時候沒有,到了皇宮中依舊還是不能有。
好在守在湖旁的宮人及時地将他撈來起來,裹成一團送到了炭火旁,才沒讓他這小命喪在了冰湖。
太醫來瞧了瞧他這被燒得紅彤彤的額頭,開了藥便走了,而他裹着被子,一個接一個打噴嚏,燒得太厲害,眼淚一流下來就幹了。
他面紅耳赤地抹着淚,用着把被燒得嘶啞的嗓子對宮人說:“我要回家。”
宮人對他笑,卻是沒敢應下。
皇後已經将此事壓下了,就算要送他回去,也得讓他把病養好了再回去。否則怎麽跟人家平南王交代?
不好意思啊,我兒子把你兒子推冰湖裏了,如今人病了個七葷八素,我立刻就給你送回來咯?
即便推他的是太子,那也不是這麽欺負人的啊!
這是皇後的想當然,假若陳相青能夠得知她的想法,就會非常無奈地告訴她:“沒事兒,我爹不會生氣,我爹只會說推得好。您還是把我送回去吧。”
但陳相青不知道皇後怎麽想,皇後也不知道平南王家對這小兒子是對仇人差不多的,所以他沒能在第一次被欺負之後就逃離皇宮,反倒是在此一養再養,把病給養好了。
病好之後能夠下床的陳相青得了教訓,徹底斷絕了往那三個人面前湊的心思,不再妄想着和他們成為朋友,或者說,他已經完全打消了想要交朋友的想法。
他想,或許是因為自己還太小了,與其去主動遭人家的白眼,不如安安生生讀讀書,練練字,長大了就好了。
這個時候,陳相青從宮人口中得到了一個對他而言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太子因害他下湖,被皇後罰得鬼哭狼嚎,徹底的記恨上了他,已經在陳相青的病房外徘徊已久,摩拳擦掌的預備好了報複。
說着,宮人還往外一指,讓陳相青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外頭搖動着的三個身影。
他當即眼前一黑, 心頭咚咚的跳起來,扭頭就要往床塌上跑,然而已經晚了,一得知陳相青大病得愈,那三個人虎狼似的撲了進來,将他扭去了院中。
陳相青于是又被迫成了玩伴,他被罰站,大冬日裏給太子洗硯臺,或是在用飯的時候,被指使着出去爬假山掏鳥窩…….朗星珠會趁着他掏鳥窩的時候撤掉凳子,和其他人一起跑掉,于是他只好餓着肚子,在鵝毛大雪中坐在假山上,蜷縮成一團受凍,等待着他們什麽時候玩兒夠了,再命宮人将凳子搬回來。
這個法子他們屢試不爽,總是隔三岔五看陳相青不高興,就逼他上假山上去,在下頭笑他被凍得像個東洋猴子。
有時候陳相青被凍得受不了,就趁着沒人注意的時候,從兩人多高的假山一躍而下,把自己摔得頭暈眼花,随後悄無聲息地爬起來,拖着自己摔傷的腿,默然地溜回自己的住處去。
他被送進宮來陪太子玩兒,結果陪成了這副可憐兮兮的德行,照顧他的宮人不忍,也不方便多說,只好給他多披了一件氅,讓他穿得像個毛茸茸的球。
陳相青被穿得像個毛茸茸的球,而如今在球外頭又罩了一件氅,叫他愈發的圓滾滾了起來。他嫩聲嫩氣地說:“謝謝姐姐。”
這件氅他沒能穿過一天。
陳相青滑稽的模樣很快引起了太子的注意,被他嘻嘻哈哈地嘲笑了一番之後,太子走到他面前來,說:“你很怕冷啊?”
陳相青吶吶的不說話,太子又問:“聽說你娘是南地寨子裏出來的女子,喂,相瑀不是說那是野人麽?聽說南地炎熱,野人都不穿衣裳,在林子裏跑來跑去。所以她生的孩子沒見過雪,就怕冷,是不是?”
陳相青低聲說:“我娘不是野人。”
朗星珠道:“那你幹嘛那麽怕冷?你是個小野人!”
陳相青擡起頭來,快速地掃了面前這三個大孩子一眼,繼續重複:“我娘不是野人。她是戰士,她跟我父王在寨子裏相遇……”
陳相瑀很不愛聽這些,忽然皺了眉頭,在朗星珠耳邊低聲說了什麽,朗星珠便兇神惡煞地用力推了他一把,将陳相青接下來的話都堵在嘴裏。
“快脫掉!”
她大聲說:“我們要和太子去賞梅,正好拿你的氅墊長椅,脫下來!”
陳相青拗不過他們,只好将氅解下來,朗星珠接了那氅,又逼着他将外頭的小褂也脫下來。
太子與陳相瑀就笑眯眯的站在旁邊看,朗星珠做一件,陳相瑀就附在她耳邊說一句。他們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将陳相青身上的衣裳剝得只剩下裏衣。
然後把他推到樹下,太子用力一踢那棵樹,積雪就兜頭砸在陳相青身上,砸了他一臉一身。
太子道:“站在這裏,不許動!孤什麽時候叫你動,你才準動!”
他們把陳相青的衣裳踢開了老遠,折了幾支梅花,就悠然地回寝殿喝熱茶吃點心去。
陳相青站在樹下,被凍成了一個面色青紫的雪人,他果真就沒有動,也沒有吭聲,沒有流眼淚。只是漠然地垂着眼睫,望着白的刺目的雪。
他不想活了。
在思念了很多次家之後,他想起其實父王也是這樣的不待見自己,娘……他甚至都無法将自己的親生母親叫做娘,只能對外叫姨娘,也總是無法見面。
即便見了面,娘也總是沉默,撫摸着他的腦袋,一聲接一聲的嘆氣。
很多時候,他都在自己的小院裏,和照顧自己的小厮,百無聊賴地找那聊勝于無的樂子。因為父王不樂意讓他出門,他大部分時候都被用各種方式阻攔出門,只能看着自己那小院子裏的下人來來去去。
當時他院裏的下人也不多,零散幾個。
陳相青從下人和母親的只言片語,與異樣神色中,意識到了自己這個公子身份,與如今處境的不讀等。然而卻無從問起,也從來沒有人會告訴他。
他只是敏銳地察覺到,自己似乎是特別的不受喜愛,特別的拿不出手。于是變得愈發的沉默和小心翼翼。
在最初進入皇宮的時候,他頭一回出這麽遠的門,看到這麽多的人,滿懷期待,還以為自己終于能夠擺脫之前的生活,交到朋友。
陳相青幾乎是立刻被最初見到陳相瑀,太子和朗星珠三人時的歡聲笑語吸引,想要加入,然而很快他又意識到,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朗星珠總是譏諷他不要臉,明明那麽讨人厭,卻還要賴在宮裏。陳相瑀是懶得同他講話的,這個兄長都厭于看他,他所有的話都通過朗星珠來轉達。
大部分時候,朗星珠的意思,就能夠等于是陳相瑀的意思。
他們一致的認為,陳相青是個招人嫌的不要臉。
然而陳相青并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他沒有辦法回去,而是他即便回去了,他在外受的欺負,也不會得到任何的伸張。
他用自己所學的有限字句寫了一封家書,得到的回信大致意思卻是:“如今你的父王正在外征戰奔波,而你卻要搬弄是非,不顧局勢哭鬧着回家,難道你非要讓衆人難堪,讓你父王與未來的君主之間生出嫌隙麽?”
這幾句話說的很重,陳相青年幼的心靈被徹底的擊碎了。
孩童的世界是由大人定義,假若遭之白眼,那麽他就會以為是自身罪過,假若得到譴責,就會以為是罪大惡極。
他還只活了短短的幾年,在冰天雪地裏,卻因為傷心欲絕,覺得活夠了。
陳相青不想動了,他難過透了,索性想讓這紛紛揚揚不停的大雪把自己凍死好了。或許自己死了他們才會有一絲的不舍,或許只有自己死了,他們才會認為他沒有那麽讨厭,那麽沒有無理取鬧,無事生非。
他沒資格反抗,沒底氣憤怒,他唯一的資本是他的命!給你們好了!
陳相青心灰意冷地盯着面前的雪地,抖得活似篩子,然而就這麽盯着盯着,他目光忽而上移,在前面的一片雪白裏,看見了一串腳印。
那是一串從林子裏出來的,非常連貫的腳印,絕對不屬于那三個跑走的大孩子,也不屬于宮人。
他目光順着腳印追尋過去,然後在矮木叢中,發現了那個灰白色的影子。
與他差不多大,酷似人形,卻通體都只是模糊的灰白,只在狀似頭部的地方,有兩個黑黑的大眼圈,好似眼睛。
陳相青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東西,那東西也直起上半身,好似人一般站立,看着他——已經不知道它看了多久。
他顧不上冷,也顧不上傷心了,大腦裏先是空白,随即就炸開了鍋。
這是什麽東西?野獸?鬼?!
難道這就是朗星珠總說的鬼?真的有鬼?!
那鬼為什麽瞧着他?難道要吃了他?那好吧,吃吧!反正他也不想活了!也讓朗星珠看看,這鬼同他沒關系!他也是被這鬼害死的!
想到這裏,他咬着牙與那模糊的灰白鬼影對視。
而那灰白的身影面對着他呆站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俯下身子,如同獸類一般,四腳朝地地向他爬過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連貫的,小小的腳印。
那空洞的大眼圈看着他,它爬到他的面前蹲下了,像鬼,又像一只貓,在空中嗅來嗅去,用夢呓般的聲音說:“餓?”
餓?
難不成這是餓死鬼?
那就吃我好了!
陳相青閉緊眼睛,等待着惡鬼将自己吞食,可等來等去,等得他骨頭都要被凍裂了,都沒有等來。
他小心地睜開眼,看見那個身影還蹲在自己身前,仿佛有點腦子不好使,眼睛也瞎似的,一個東西要分辨半天。
它還在空中慢慢地嗅,遲鈍地重複:“媽媽……餓……?”
陳相青怔一下,想起了自己遠在南部的娘,雖然他們很少很少見面,雖然陳相青幾乎要回憶不起她的确切長相。可她是最後對他而言意味着家的存在,他總還是會思念。
他說:“媽…..媽?娘?你是在說娘?”
“……媽媽……餓……”
“媽媽……餓……”
它呆呆的,聲音像是雪飄,那樣輕,又像一個迷路了的孩子,無助地呼喚:“……媽媽…..”
然後它再次靠近了陳相青,在他身上再度嗅了嗅之後,将自己像貓一樣,圍在了他的腿邊,蜷縮起來。
陳相青心神大震,呆愣地看了那灰白身影很久,他彎下腰,輕輕地撫摸了它的脊背:“原來你也沒有人管啊。”
他忽然就不想死了,幹脆蹲下來,把那個灰白的影子抱緊懷裏。它非常柔軟,非常輕盈,簡直像一個夢,可是又比夢要溫暖得多。
陳相青将凍木了的臉頰貼在它身上,被燙得一個哆嗦,随後開始大顆大顆地流淚,他嗚咽起來,而它溫暖的身軀将冰天雪地裏孩子的哭泣和嚎啕盡收體內。
它伸展身軀,環住他的頭頸,如同一個溫暖的懷抱。
陳相青抱着它,好似回到了溫暖如春的屋內,回到了自己鋪着厚厚被褥的床榻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當他在樹下被發現的時候,所有人都驚異于他在那個幾乎沒人去的角落中躺了一個下午,竟然沒有被凍死。
無論他們怎麽好奇詢問,陳相青都對那天下午發生的一切閉口不言。
陳相青後來多了一個習慣,在宮中的雪地裏尋找一連串的小小腳印,每當那串腳印出現的時候,他就會打心底湧起一陣激動和雀躍。
他知道,他的朋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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