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41 章 決裂

第41章 決裂

可是,怎麽可能是皇後?堂堂一國之母,她是……誰膽敢在宮中殺皇後?!

小灰發出快樂的哼唧聲,在他懷中扭來扭去,想要從門縫裏鑽進去,被陳相青死命抱住。

裏頭傳來低沉而模糊的交談聲:“假若它今夜不來……”

“它在宮中就必然會來。再等。”

“我們等不得!只要皇上還活着——”

陳相青不敢聽了,這些話他聽不得!

他死死揪住小灰,扯開衣襟将它塞進自己懷裏,轉身就走。

小灰起初還打鬧似的扭,随着陳相青越走越快,它忽然大驚失色起來,在他手裏扭得九曲十八彎:“餓!”

陳相青不由分地按住它,心口還在砰砰直跳:“別動!”

小灰在他懷裏聳來拱去,甩頭甩尾,發出憤怒的哇哇叫。

陳相青抱着它一路回了自己的卧房,想把它藏進自己被子裏,小灰卻拱來扭去的掙紮個不停,幾次想咬他的手,奈何它連嘴都沒長,只能又憤怒地大叫。

“噓,噓!你不要叫!”

陳相青不怕它咬自己,就怕它大喊大叫,将貼身伺候的宮人給叫醒了。這宮裏頭的人,沒一個是向着他的,發現了這怪模怪樣的東西,豈能不上報?

可是因為它壓根沒嘴,陳相青連捂都沒地方捂去,只好把它塞進被窩,再鑽進被窩裏将四邊的被角都壓緊。

“噓,不要叫!”

小灰兇狠地嗚嗚,警告他放開自己。

它的叫聲都大同小異,不是“餓”,就是嗚嗚咕咕,然而陳相青聽明白了它的意思,心裏陡然生出一股悲涼。

笨死了!我在保護你,而你什麽都不懂!你只會在宮裏亂跑,看見人就湊上去嗅……你長得很像妖怪不知道麽?你若是碰上了方才那些人……宮裏的人都那麽壞,就算今夜運氣好,萬一你後來碰上了太子他們呢?他們會把你按進水裏淹死!不,他們會讓侍衛宰了你,燒死……總之你這樣的怪物在宮中是活不下來的!

陳相青有許多話想要說,然而他忙着按住小灰,一個字也來不及說。它是按住頭又翹起來尾巴,按住尾巴又擡起來頭。

兩個小東西在床榻上打架似的纏了許久,最終陳相青氣喘籲籲地抓住它的腦袋,惡聲惡氣地:“不許再動了!”

小灰氣勢洶洶朝他大喊:“餓!”

随着它的這一聲大喊,陳相青猛地抽回手,他愕然地瞧着自己的手上忽而出現了一個血泡,又轉瞬潰爛。

劇烈的疼痛彌散開來,陳相青沒想到它真的能咬自己,眼裏一下子蓄出了淚。

“你這個,”陳相青又急又氣:“你這個餓死鬼!你這個怪物,醜八怪!”

小灰和他大吵,叽叽咕咕,哇哇啦啦,陳相青一個沒抓住,它跳下床榻朝着門外跑去,陳相青氣急敗壞地大喊:“你敢出去我就再也不管你了!我再也不理你了!”

小灰一溜煙消失了,陳相青在床榻上坐了半響,胸膛半是因為生氣,半是因為委屈與疼痛而起伏。

它真的跑了,甚至還咬了他一口,頭也不回地就跑掉了。

陳相青在眼眶中蓄着的淚水終于大顆大顆地滴落,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臉,眼淚卻流得越來越兇,哽咽着撲在被褥上哭起來。

讓它被抓起來好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再也不管了!

他哭了一夜,在天将明的時分,才昏昏沉沉地睡着,第二日醒來,不消自己多說,來伺候他的宮人便哎喲了一聲:“這是怎麽了?眼腫的!”

陳相青沉默着不說話,給他梳頭的宮人便笑問:“小公子可是想家了?”

他不反駁,便被當作了默認。

這話傳到了太子耳朵裏,他見了陳相青,便伸出兩根手指對着自己眼睛下頭一扒,做了一個鬼臉:“晚上偷偷藏在被子裏哭,羞羞羞,丢人!”

破天荒的,陳相青這次擡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如同寒冬裏的石頭,又冷又硬。太子頭一回遭了他一記眼刀,一時之間竟然愣住了,待他行完禮後與自己擦肩而過時,才回過神來:“站住!”

他:“你方才那是什麽眼神?”

陳相青總是在想昨夜看見的一切,那個與皇後樣貌一樣而死掉的女人,那些陰影裏竊竊私語的人,以及與他決裂的小灰。

昨夜發生的事情已經足夠讓陳相青憤怒無助,偏偏這太子還要來刺他,躲也躲不開,他真是煩死了!

陳相青不收斂自己的眼神,瞪着太子,而不遠處的陳相瑀似乎察覺到不對,緩緩走了過來。

朗星珠甩着手上的一節小鞭子,正在打院子裏樹上的冰淩玩兒,聞言也将頭扭了過去。

陳相青看他們的陣勢,知道自己今日不吃點苦頭,又是休想脫身了。

換作平日,他其實是無所謂的,太子是未來的皇帝,天下之主,萬民君父,還不是想怎麽搓弄他,就怎麽搓弄他?忍着好了,反正太子現在也有分寸了,不會往死裏折騰他。

可他今日覺得很煩,特別煩,手上的傷口如同被火灼燒般刺痛起來,他無聲地蜷起拳頭,往後退了一步。

陳相瑀比他年長,眼明心亮,眼睛向下一瞥,跨前一步“啪!”一聲抓住他的手腕,将陳相青甩在了地上。

陳相青雖說平日裏與太子嘻嘻哈哈,好兄弟似的勾肩搭背,然而他心裏卻始終是清楚的,太子就是太子。

他能把弟弟給太子欺負着玩兒,可讓陳相青真一拳打到太子身上?絕無可能。

他是太子的玩伴,伴讀,也是護衛。

起碼目前是。

陳相青摔在地上與兄長對視,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的,準确地,與陳相瑀兩眼相對,誰也不退縮地望進對方的眼裏去。

陳相青忽然發現陳相瑀有着類似于大人的眼神,那種總是思索着,沉吟着的眼神,動氣的時候,帶着冷冷的逼視。

這種眼神,太子沒有,朗星珠沒有,他也沒有。

他退縮了,避開這種大人似的逼視,扭開臉想從地上爬起來,太子忽然上前,一腳踩在了他的胸口!

“你方才是想打孤麽?就憑你?”太子惡狠狠地,用鞋尖去擰他的胸口,往下踩:“你這個野蠻子生的野種!你還想要回家?你爹早就不想要你了!他就是把你送進宮來給孤玩兒的,玩死也不會有人管!你知道麽?之前你爹和我父皇喝酒,我親耳聽見你爹說,早知道當初就掐死你——”

“平南王親口說的,早知道當初就掐死你!你不要怪你大哥對你不好,自打你出生以後,陳家後代子孫一個接着一個的死,陳相瑀之前還有弟弟妹妹呢,全都死了!這全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克死的!”

陳相青瞪着太子,耳朵裏一句接着一句地被塞進來刺人譏諷,他在痛苦與憤怒中,思緒混亂地在腦海中彼此沖撞。

他克死了他們……他有罪,他生下來就有罪。

他的生母因而有罪,他因而要飽受欺淩,在家中遭受父親的漠視,兄長的白眼,在外要忍受外人的譏諷。

都是他的錯。

可是,可是——

他們死了和我有什麽關系?

難道只要我活着就能夠殺人,只要我活着就能讓他們死去?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你們到底跟我有什麽關系?

如果……你們從未将我當作兒子,幼弟,孩兒,你們又為什麽要養育我,要承認我的身份?

為什麽還讓我活着?

我是因為什麽而活着?

就在幾個時辰前,南地阿汨羅的大軍在平南王攻勢下節節敗退,平南王單騎沖陣,近乎奇跡般地刺入大軍腹地,将敵軍将領斬首後全身而退。

将士與馬匹震天的嘶吼聲中,平南王抓住敵将的首級,将其高舉過頭頂,勒馬仰天大笑。

駿馬高擡前蹄,發出如雷般的長嘶,濃血滴瀝中,捷報飛入王宮,皇帝從床榻上驚醒,抓取軍報,上一條還不曾細讀,下一條便又至。

天明時分,随着百官入朝,皇帝已穿戴完畢,卻不上朝,只面對散落滿地的軍報,駭然失神。

待應上朝之時,阿汨羅王長子被斬下頭顱!阿汨羅戰神烈卡帳前自盡!阿汨羅王王座服毒!

一把火不知從何處蔓延而來,燒毀了阿汨羅王宮,驕陽照空,南地肆虐百年的阿汨羅王朝轟然倒塌。

“陛下。”

宮人輕聲呼喚,卻見皇帝失魂落魄地起身,踉跄了一下,才勉強扶住柱子,問:“他呢?”

“陛下說的是李大人麽?他……”

“陳家的小兒!”皇帝忽然爆喝起來:“陳相青!把他給朕帶來!他還活着?!将他帶到朕面前來!”

*

“三皇子!”

軍報從皇帝那兒傳到趙芥耳朵裏時,他摔了碗,周圍的宮人立即跪下去收拾碎片,又被急急地喝退出去。

趙芥的表情扭曲了:“怎麽可能?不可能……阿汨羅不是有烈卡麽?祖父還聯合戶部克扣了糧草,這次送上去的箭矢鐵頭也有問題……怎麽會贏?平南王怎麽可能贏?!”

他身邊的男人低聲喝道:“三皇子,慎言!”

而與軍報一同前來的,還有他母族李氏的命令,信上令他即刻動身,将陳相青帶出宮去。

信上外祖父留下了一枚鮮紅的花瓣印記,這意味着此事極其緊急。

趙芥猛然起身,快速點了外祖父給自己在宮中安插的人手随行,行走時因為太過倉促,撞了幾次桌凳和矮櫃。

送信來的男人見他如此慌張,便按了按他的肩膀,低聲道:“陳相青的行蹤一直在咱們眼中,三皇子不可自亂陣腳。”

三皇子也是一副孩子的樣貌,臉蛋白皙而單薄,眼中閃爍着陰毒與惶恐混合的光。

“去知會母妃,讓她…讓她準備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