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她颠倒衆生[洪荒] — 第 75 章

夢境裏有許多的畫面,光怪陸離,有好多是狴犴以為自己忘了的。那些淺薄的印象在半昏半醒的疼痛中,伴着“幻想”中的幽香,變得深遠而清晰了起來——

他記得幼年時母親的叮囑,

“祖龍有那麽多兒子……聽你父王的話,他才會認可你,我們的族群才能過得好……你是我的孩子,虎族也是你的責任……”

狴犴的母親是一只雌虎,也是某個虎妖族群的族長。

所有的龍子在沒能入祖龍眼之時,都是跟着母親的。他并非真正的祖龍第五子,确切來說,他說祖龍第五個認可的兒子。

聽話,責任。這兩個詞就在幼年時母親的教導下深深刻進了狴犴的腦海中。

他盡職盡責,鐵面無私,潔身自好。得到了祖龍的信任,也卻備受嘲諷與兄弟的不喜。

不記得是哪一個同族的姐妹與他求歡不成,發出惱羞成怒的譏諷。

“嗤,裝什麽裝。”

“盡會讨好……”

“老古板,一點也不像個龍族。”

他被二哥睚眦害過一次,未成。祖龍隕落前把龍族交給他,沒過多久,他又被族群舍棄。

“你這樣的懦夫,怎能領導龍族?”

“龍族沒有敗,吾輩必将重新立于萬族之巅。”

他好不容易整合的族群在其他幾個兄弟的慫恿和争權奪勢中四分五裂。

不僅如此,其他幾個龍子也不知從哪裏得知了天道本源的存在,誤以為是祖龍留給他的什麽寶物。遂以振興龍族之名,共同迫使他交出來。

祖龍都煉化不得的天道本源,龍子們又如何能對付?交給他們打開,幾乎就等同于把祖龍收集的天道本源交還給天道。

狴犴盡可能地對龍子們解釋,卻無濟于事。最終導致他為了守護天道本源,淪落至此……

他很明白,龍族已經為天道所記恨,早已經不再是天地霸主。是時候夾起尾巴,不能再放浪形骸。

可龍族的絕大多數并不明白一味地想要恢複榮光,沖動,傲慢,最終迎來的只會又一次的打擊。

可是他還能做什麽呢?龍族的根已經爛了,如何能結出新果?

“好大兒,怎麽總是慘兮兮的……”

柔媚的嗓音又在嘲笑他,輕緩的,飄飄悠悠,伴着如夢如幻的甜香。

狴犴聽到了女人的聲音,卻連眼睛也不想睜開。

火燒火燎,從心髒的地方有一團毒源在抖動,鑽心,刻骨,熔髓,腐蝕血絡,尖銳的刺穿他最堅硬的逆鱗,碾碎他的傲骨。

疼痛已經成了麻木,從心底湧出的絕望讓狴犴胸中只餘下無盡的疲憊。連悲鳴也化作了無言無聲的喘息。

然而那“幻象”卻依舊不放過他。

柔荑擦過殘破的血肉,柳絮一樣輕盈柔軟,窸窣的摩挲中,許多許多的片段又翻湧而出——

他已不是第一次産生這樣的妄想。可這一次的感覺卻格外的強烈,像真的一樣。

狴犴悲哀的想,這是否意味味着他的生命已至盡頭?

龍妃,靈心。

他父王名義上的女人,他的禁忌,欲/望的火花,不可言說。

他曾對她充滿厭惡。忌憚且警惕。只拿她作為一個不好完成的任務,乃至恥辱。

她卻好像感覺不到,全然不在乎他的刻板嚴肅,放浪地撩他,逗他,用調侃的語氣叫他好大兒。

不知不覺的,任務不再是任務。厭惡變了味兒,好像醜陋的毛蟲破繭成蝶,于月下江邊,血脈贲張。妄想融入白/濁的光,沉浸于奔流不息的江水中,自此遠去……

“原來是被天道法則反噬,怪不得弄成這個樣子。”

那清晰的,不該存在于幻象的聲音再度傳入耳中。極為柔和的力量似水流沖刷過劇痛的肌理。

一個荒謬的想法躍然于腦海中,形似虎的巨獸緩緩睜開眼,漆黑眼瞳中便映入一張嬌媚嫽俏的臉龐。

少女擡手撫摸巨獸的頭顱。沒有了眼紗的遮蔽,那雙桃花眼漾着滟滟波光,似笑非笑的調侃,

“好大兒,可算是睡清醒了。”

“怎麽會……是你……”

巨獸的聲音沉悶而低啞,茫然的,在黝深的洞穴中回蕩。

“看到是小媽不開心嗎?”

靈心饒有興致地撥弄着巨獸頭上一片潰爛的藏青色鱗片,故意逗他,

“那我走?”

嘴上說要走,她卻沒有任何實際性的動作。白玉一般的指按在他的傷口處,毫不憐惜。那細微的疼痛幾近于無,卻能調動他的感官,讓他目眩神迷。

粉色,溫柔且俏麗,朦胧又妖媚。

是真?是幻?

如果是真的,她為何沒有了眼紗?如果是假的,她的臉龐為何會如此生動鮮活?

狴犴忍着劇痛,憋着一口氣緩緩撐起身體。但四條腿還沒完全站起來,就重重跌了回去。

他喉嚨裏發出沉悶的聲音。因這一動作,又撕拉掉了一大片腐爛的血肉和鱗片,落在光影下,觸目驚心。

靈心都驚了,不明所以。很懷疑狴犴不止是壞了身體,還壞了腦子。

“好大兒,知道你見到小媽激動,也不必行此大禮。”

她睜大了滟滟的桃花眼,嘆了口氣,拍了拍那顆碩大的虎頭,充滿憐惜地問他,

“你都不怕疼的嗎?”

疼痛,自是不必提的。但疼痛也意味着真實。

她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欣喜只持續了一瞬,随即便化作了其他。

狴犴低喘着,虎目凝視眼前纖細嬌小的女人,凝視着她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心中五味雜陳。

他身處的洞穴看似不起眼,實則是祖龍隐藏天道本源之地。除了祖龍,便只有他知道。且唯一的出入口乃是祖龍用天道本源中得來的法則之力布下。沒有特殊的法訣無法進出。

追殺他的龍子尚且尋不到此處,靈心又是如何找到這裏的?最重要的是,她為何而來?

答案其實很明顯了,他卻還是忍不住的開口問,

“你…是如何,找到此處的?”

“跟着你找到的呀。”

靈心對他眨了眨眼,看起來有些神秘,

“我在你身上放了點東西。”

心魔分/身,居家定位,不可或缺的好幫手。

“嗯……”

狴犴沒有問靈心在自己身上放了什麽東西,也不敢問她是為何而來。答案太過分明,以至于他根本不可能抱有一絲期待。

黑洞中深深淺淺的灰,影影綽綽的暗,與明珠柔和的白色微光融合,層層如水波跌宕,陪襯在粉衣少女的身旁。

她眼尾淡掃的粉紅迷離,與那紅唇雪膚相襯,激發出一種奇異的視覺上的刺激。

少女的身量纖細婀娜,對于人形的他來說都顯得嬌小,更不必說還是原形了。狴犴的一只爪子都能輕易地包裹她。

可現在,他什麽也做不了。

重傷的巨獸挪開了眼,無力看她,只怕自己看過以後會生出不舍。

“現在…不可,給你……等吾死後,你再來取……”

龍獸的聲音沉悶、沙啞,冷酷,斷斷續續。虛弱極了,卻蒙着一層灰蒙蒙不容置喙的堅決。

他的語句信息轉化的太快,靈心一時都沒弄懂。愣怔片刻,才意會過來他的意思。

正如她之前發現的,狴犴的傷勢乃是天道法則的反噬從內而外引起。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是不自量力地強行吞了天道本源之力。

修為至大羅金仙才能初窺法則的門徑,縱是成聖,也難以化解天道本源中的法則之力。不然玉宸當初何至于被天道詛咒逼得長久沉睡,只能寄托于通天的識海呢?

洪荒世界裏如今能夠直接消化天道本源的,除了天道,就只有勉強能算作天道分/身的靈心。

狴犴不知靈心的身份,卻知道她對天道本源的渴望。

盡管現在的他無力阻止,但天道本源是祖龍交給他讓他保存的。以狴犴的盡忠職守的性格,他必然是要守護自己的任務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所以才有了這句讓靈心等他死後再來取的要求。

弄明白了狴犴的想法,靈心看着眼前小山一樣傷痕累累的龍獸,難得的生出一絲憐惜。

她愛憐地撫摸他潰爛的,沁着血絲的藏青色鱗片。

眼前的巨獸受天道本源力量所傷,讓她想起了另一個受天道血咒的男人,于是心中也随之生出更多的愛憐。

“若是我不讓你死呢?”

他的血肉是發燙的,腐朽的餘熱随着血液彌散,與海底洞穴的潮濕混雜成一股鹹腥腐臭的氣味。不怎麽好聞。

靈心以為,唯有從心底生發的香甜的情緒氣息才能沖淡空氣中的腐臭。

“你可是小媽的好大兒啊。”

在那對圓睜的獸瞳注視下,靈心又靠近了些,幾乎是貼在了狴犴身上,似笑非笑,呵氣如蘭。

“你死了,讓小媽再去哪裏認個這麽好的大兒?”

伴随着柔媚的語聲,少女的幽香彌漫。

江邊月下的缱绻與暧昧再度回歸,連疼痛都染上了她的溫柔。

狴犴無力推拒,看着靈心溫柔的眉眼,獸瞳中掀起一絲光亮,又極快凐滅。

他恢複了冷靜,漆黑的眼瞳映着她的身形,用虛弱但冷峻不減當初的語氣明明白白地告訴她,

“吾不死,你取不走……天道本源……”

說完這句話,狴犴注視着靈心,靜靜等待她給他致命一擊。

從一開始,她跟着他就是為了天道本源,她也從未否認過自己的所求。現在她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殺了他,她就能得償所願。

靈心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桃花眼半眯,問他,

“那是不是我現在殺了你,就能很快得到我想要的?”

“是。”

狴犴沉沉應了聲。

腦海中冷寂地想,能死在她的手中,亦不失為一種圓滿——

仿佛是領會到他的想法,面前的女人挑了挑眉,“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可就要不客氣了。”

她那麽着急,果然還是……要對他下殺手的……

狴犴閉上了眼,不願看她眼中貪婪的光,靜靜等待着死亡。

下一刻,卻有輕柔的觸感抵住了他的眉心。

“好叫你知曉,要取天道本源,你小媽我才是行家。我說不讓你死,你就死不了……”

話音未落,來自于心魔千萬縷神念觸須呈包圍之勢侵入狴犴的識海。

頃刻間,他的識海神魂如同被無數溫暖的電流席卷,沖刷,撩動最本源的歡愉。直叫他骨軟筋酥,神魂颠倒,從裏而外潰不成軍——

朦朦胧胧地,似有女人含笑的語聲飄入耳中,透着他過往不曾感受過的溫柔缱绻,又仿佛在懷念着什麽,綿延着悠長的哀思。

“好大兒,傻歸傻了點,倒也惹人疼……他當初,莫不也覺得我傻吧……”

與此同時,幽冥血海。

一朵漆黑的蓮花于血海中飛出,幻化為有着半面魔紋的黑衣青年。

他望着蒼穹冷笑,目光陰鸷森冷,

“以為封了天魔域的通道就能攔住本尊?呵,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