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扮

楚日半擡手撤去結界咒，眉眼低垂道，“他走了。”

似乎在發現易寒走的那一瞬，她就沒想着去找他。

有些事情，既然選擇說開了，是好是壞，都要接受。

她在洞穴裏突如其來的勇氣，猛地把兩人推進了尴尬的怪圈。

一個匆忙躲避，一個獨自療傷。

楚日半恍惚間開始思考自己是何時意識到“喜歡”二字的。

可她想了很久。

卻只能記起洞穴裏，染血的青衣少年緊緊環着她，顫抖地落下寒冷糾纏的吻。

她晃晃頭，不可說不可想。

狐妖的一場幻境，還是當作一場過往的夢更好些，散了便散了，若一直記得，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那便好那便好。”老板娘長舒一口氣，接過兩人遞來的護身符，小心放在了架子上，“今晚是神荷日，兩位仙師要不要一起來參加？”

“神荷日？”

老板娘點點頭，手裏翻找了一陣，拿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

“對。這是長明村一年內最盛大的節日。大家會将願望寫在手作的荷花上，放到河流中，借以向神明祈福。”

葉陽開口問道，“有用嗎？”

他是修真之人，自幼在仙宗長大，自是沒有聽說過這樣的節日，多了分好奇。

“特別有用。”老板娘不由分說地往他們兩個的懷裏塞了幾朵荷花，嘴裏念念有詞道，“就村頭那個王家夫人，之前得了重病，幾乎下不了床，去年神荷節的時候，他們家都許了同一個願望，願王夫人身體健康。結果神荷節過了沒多久，王夫人的病就突然好了，到現在還健健康康的呢。”

她眼神虔誠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年我的願望也都實現了。要感恩神明賜予我們的一切。”

葉陽心裏莫名浮現些不明的情緒，擾得他有些心慌。

修真之人的願望，都是成神。

可成神後到底能做什麽，會變成什麽樣，無人知道。

歷年成神的弟子沒有一個回來看過，所以迄今為止，神明在所有人眼裏，都是最神秘不明的存在。

将自己的全部希冀都寄托在一個全然未知的身上。

是對的嗎？

楚日半指尖摩挲過被塞進她懷裏的荷花。

雖是手作的，但這荷花采用了特別的油紙，色彩豔麗生動，可見是花了大功夫做出來的。

從前她在山下生活時，那村落裏也會過神荷節。

只不過那裏的荷花遠不及長明村精巧，村民們只匆匆在集市上買些荷花樣子，有樣學樣地寫上願望投進河裏，至于祈願到底有沒有用，無人知曉。

她想起，許多年前，她也曾學着衆人樣子描過一個願望。

楚日半一筆一劃地在荷花上寫着：希望能進入仙宗，希望能成神。

大約她态度不夠虔誠，那次神荷節後的幾年，她都不停被仙宗拒絕。

她索性便不再祈福，直到後來，她陰差陽錯地被蕭然宗收進門內。

而那時，距離她的上一次祈願，已過了四年時間。

神佑衆人，誰來護神呢？

楚日半嘴角勾起一抹清淺的笑，神荷節，她到底是不信的。

老板娘只當她是應了，一把拉起楚日半的手往外帶。

“走走走，神荷節要準備的東西還多着呢。”

楚日半有些迷茫地擡起頭，“還要做什麽？”

“買衣服啊，你這麽年輕，穿的卻這麽素，真是看不下去。”她擡手指向外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你看，在我們長明村，姑娘們都要穿的越鮮豔越好呢。”

妖靈已除，長明村的衆人紛紛走上街頭。

天色暗了下來，街上人群紛紛持着燈籠，星星點點的宛若璀璨銀河，好看得緊。

縱是在如此夜色中，楚日半也能看清街上姑娘們的衣衫，亮藍色、嫩黃色、殷紅色，像道彩虹般徑直劃破如墨的夜，生機勃勃。

她被拖着進了一家絲綢莊，強按了下來。

“老板，把你們這最豔的衣服都拿出來，給這位姑娘試試。”沒了妖靈恐吓，老板娘一掃之前的恐懼，說起話來都中氣十足。

絲綢莊老板得了吩咐，忙不疊地把手頭最時興的料子和成衣都端了出來，放在楚日半面前。

“您慢慢挑，慢慢選。”那老板帶着笑意道。

楚日半眼花缭亂地看着面前衣服，只覺得頭暈。

她從未穿過如此濃郁的豔色，像一團團開的正盛的牡丹，叫嚣着占據她的視野。

她迷茫之際，一旁的葉陽卻也沒閑着。

那老板娘忙着招呼人又拿了一堆男子的服裝，一股腦地堆在他的手上，口中還振振有詞道，“今晚神荷節，你們必要選些新鮮的顏色穿上，一切我來買單！”

楚日半和葉陽對視了一眼，滿是無奈。

老板娘興致正高，他們也不好掃她的興，只得勉為其難選了幾件。

楚日半努力在花團錦簇中選了一襲淡紫色羅裙，上面還繡着銀色木槿花的花紋。

她換衣服磨蹭了好久，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絲綢布料有些晃神。

她穿布衣慣了，如今穿上這種料子，只覺得不習慣得緊。

一旁的老板娘蹙眉盯了她好久，盯得楚日半不自然地開口道，“不适合我嗎？”

“不是。”老板娘晃了晃頭，似是想起了什麽恍然大悟道，“你這個發型不對。”

她擡手拆掉楚日半高束的發髻，認認真真地為她一點一點地盤起了頭發。嘴裏還念個不停，“難得穿的這麽好看，梳的頭發卻像個男子，太不和諧了。”

好吧。

今天便任她擺布吧。

楚日半癱坐在椅子上，任由青絲被人扯來扯去，她無聊地盯着桌上的燭臺，直到燭火漸弱時，老板娘終是松開了雙手，她獻寶般地把鏡子拿到楚日半面前。

“你看看，好看吧。”

鏡中少女頭上挽着一個精美的發髻，髻上簪着一支青玉簪子，上面垂着細閃的流蘇，流蘇的光影随着她晃動，映在她山茶花般白皙清秀的臉上，如一汪深山泉水，凜冽清甜。

鳳眼濃眉如畫，別有一番風情。

“走吧。出去看看。”老板娘挽起她的手，拉她出門。

葉陽一襲赤衣懶懶靠在門邊，手裏上下翻騰着幻影劍。

他很無聊，也很好奇。

怎麽女生換個衣服要那麽久啊。

街上的人群已過了一撥又一撥，直到他疲乏地半眯着眼睛，滿街燈火在他眼裏都失了興趣時，他才終于聽到身後人叫起他的名字。

“葉陽。”

被喚的少年回頭，愣了幾秒。

他有些震驚地阖上雙眼，再睜開時，嘴裏帶着探尋的語氣道，“日半？”

“嗯。”那人回道。

葉陽這才大步走上前來，一臉好奇地在少女身邊轉了兩圈興奮道，“你等會，你們在裏面幹什麽了？怎麽你變成這樣了。”他咽了咽口水，小聲道，“你是不是中了什麽傀儡咒，她怎麽你了，把你變成這樣，這完全不是你啊。”

楚日半偏頭看他，“這村裏，能對我施傀儡咒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葉陽默了默。

那倒是。

這些普通村民半點靈力都沒有，哪有本事操縱符咒。

但是……他別扭地避開少女的眼。

平日裏他都把日半當成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冷不丁認真一看，才發現她長得，竟有些好看。

雖說不敵雪玥師姐那種絕色，但那股冷淡的氣質确實很勾人。

葉陽心跳快了幾分，他扭頭岔開話題道，“神荷節開始了，我們快走吧。”

他走到門口，卻突然頓住腳步，“還有，你今天很好看。”

楚日半跟上他的腳步，“你也很好看啊。”

她從來只說實話。

一襲紅衣把葉陽身上的少年氣襯得更甚，他不說話的時候，真的是個翩翩少年郎。

街上人流湧動。

妖靈已滅，白天躲在房間裏的村民紛紛走上街頭，慶祝這個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

順着人流走到河邊時，楚日半和葉陽的懷裏各被塞了一個荷花和一支毛筆。

“在荷花上寫上你們的願望，投進河裏，神明自會看到的。”老板娘在一旁雙手合十虔誠祈禱，一筆一劃寫好願望後，将荷花緩緩放進水流中。

一整片荷花散在水面上，順着水流游走，如幻境裏永生不落的花海。

楚日半和葉陽相視一笑。

或許，點神大會前，這是他們唯一放松的時刻了。

有時候這種虛無的信仰，倒更能讓人堅定好好生活的勇氣和決心。

若點神大會他們勝出，日後便是可以遍讀衆人心願的神了。

可若是真能成神，還會在意凡人渺小于微的祈禱嗎。

兩人的荷花緩緩随着花群流走。

葉陽注視了許久，湊到少女身邊好奇問道，“日半，你寫的什麽？”

“說出來就不靈了。”楚日半道。

葉陽碎碎念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寫的什麽。定是順利成神吧。”

楚日半側頭看他，“你也是嗎？”

“我也不告訴你。”赤衣少年轉開目光，一副生氣的模樣。

伴着水流遠去，兩人的荷花在水上優雅地轉了一個圈。

荷花上寫着。

“願我喜歡的人能幸福。——楚日半”

“願今日幸福長存。——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