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

少女的氣息在易寒身前漾開，他逃不脫也躲不掉。

易寒垂眸看着少女情動的眸，那雙星眸裏混着愛意和迷離，卻很幹淨，獨獨少了幾絲欲望糾纏。

她的喜歡真摯的可怕。

易寒不敢再去想她說過些什麽話。

他的生命裏只有一個葉晚嘉，也只能有一個葉晚嘉。

那一次青澀的心動，讓他心甘情願賭上一輩子去償還。

少女死後數年，他獨自一人漂泊，獨自一人除妖，獨自一人修煉，只為能去到神界為她報仇。

衆人只道他年紀輕輕，便成熟的要命，不茍言笑像個冰山。

無人知他內心苦楚。

這條孤獨的路，他走的太久，也太累了。

易寒逼自己阖上雙眼，不去看也不去聽。

若再看一眼眼前少女的臉，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做些什麽。

他無法回應她的告白，不管是虛情的還是假意的，他都沒有資格回應。

他心裏始終住了一個人。

雖然楚日半像一束光芒徑直照進了他孑然寂寥的歲月，甚至很多時候他都覺得，楚日半很像她。

但終究不是。

易寒指尖握緊頸前的靈石，仿佛在握住自己最堅定的初心。

葉晚嘉已經死了，靈魂也不在了，他總該清醒一些。

陰影裏的狐靈蹙起了眉頭。

眼前這兩人的發展，确實很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過是略施小計，把少女心裏的情緒放大，逼她正視自己的內心。

沒有什麽媚術擺布，也沒有妖力操縱。

這少女竟直接走到少年面前單純直率地表了個白，然後便安靜下來，等着眼前人的回應。

而這個少年。

狐妖的眸光掃過他微顫的指尖，輕輕勾唇笑了笑。

明明他也很想回應吧。

為什麽就是不敢呢？

易寒半阖着眼，輕輕把懷中少女推開，起身要走。

然而少女卻一把拉住他的衣角，輕聲道，“別走。”

易寒背對着她，整個人頓了幾秒，沒再開口。

他身後，少女聲音裏帶着細微的哭腔，“我喜歡你啊。”

易寒身子猛地一震。

楚日半一貫堅強，被蛇群攻擊到手抖時她不會哭，被人下毒，被叫做“魔女”時也不會哭。

唯一一次看見她哭，還是在禁閉室門外，她那句含淚的道歉。

這個很少展露脆弱的少女，唯二的兩次哭泣，似乎都和他有關。

是他不對。

易寒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正撞上少女含淚的眸。

她睫毛微微顫抖，盯着易寒的眼裏含了些說不清的情愫。

易寒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斷了線，他指尖捏緊一張定身咒，像之前那樣，欲以符咒定住少女躁動的心。

符咒還沒入體，楚日半卻身子前傾，整個人摔倒在他懷裏。

她顫抖着指尖扣緊少年的手，然後擡頭，将自己的唇附在了少年的唇上。

少年的身形太高，她夠不到。

她只能踮起腳尖努力吻他。

少女緊閉着雙眼，睫毛抖得像随風飄動的羽毛，連帶着唇也冷了幾分，微微發顫。

易寒眸子裏的情愫無限放大，他心跳的飛快。

少女身上的草藥香逼近他的唇上，穿進他的心裏。

唇齒交融的那一瞬，易寒知道，他完了。

他幾乎下意識般掙脫了被少女禁锢的雙臂，一手緊緊扣住眼前人纖細的腰身，另一個骨節分明的手滑進少女柔軟的青絲中，指尖微微發白。

山壁寒冷。

青衣染血的少年将少女瘦削的身形圈在懷裏，他垂眸俯身，眼裏揉着混亂的愛意，用力落下帶着欲望的吻，滾燙火熱。

楚日半被這個出其不意的回吻攪得頭腦發昏，在狐靈施的法術下，她只能呆在驅殼中，任由自己的身子做出不受控的行為。更可怕的是，她意識逐漸開始清醒。

她試探着睜開雙眼，卻只看到少年陌生的黑瞳，沒有了以往的冰冷駭人，滿是無法控制的愛.欲。

楚日半心跳快的要命，她臉上緋紅，連着眼角都泛着赤色。

易寒的吻太兇太急，她快喘不過氣了。

這場暧昧的游戲，剛開始入局的是楚日半，最後抽不開身的卻是易寒。

楚日半擡手抵住易寒的胸膛，用力錯開他的糾纏，身前人卻半點沒有放開的意思。

她狠下心咬了一口，兩人糾纏的唇中血腥味四散開來。

易寒終于停住動作，他慢慢松開少女，眼裏有片刻的迷茫。

方才，他做了什麽？

他垂着眸子，目光卻落在少女唇角破裂的傷口上。

易寒口中的血腥味慢慢漾開，他顫着指尖，擡手撫過她臉頰上微亂的發絲，落到眼睑下，終是劃過她受傷的唇邊。

這樣的觸摸，讓楚日半的心跳的快要死掉。

她眸子裏的狐靈氣息慢慢減弱，在易寒吻上她的時候，她的意識便開始清明。

楚日半的回憶慢慢清晰。她的記憶告訴她。

她和易寒表白了很多次。

她吻了易寒。

她的初吻沒了。

楚日半鼓起勇氣擡頭看着易寒，兩人眸光相對，終是易寒主動移開了目光。

他的眼神卑微又苦澀。

易寒慢慢收回她身側的雙手，啞着嗓子道，“對不起。”

“為什麽同我道歉？”楚日半問道。

她想知道，易寒是為何而道歉。

是因為無法回應她的數次告白，還是因為一時迷了心竅回應了她的吻。

狐靈雖控了她的心緒，但喜歡這件事情，終究是藏在她心底已久的秘密。

在未明的朝夕相處裏，她已然喜歡上了這個人，而不自知。

如今她的秘密被公之于衆。

她想知道，她喜歡的那個人，會做何回應。

少女坦率真誠地望着易寒，眼裏沒有半分雜質。

她向來是這樣的性子。

不拖泥帶水，想什麽就說什麽。

在這樣的灼灼目光中，易寒艱難開口道，“對不起，輕薄了你。我可以補償你，只要你想……”

他做了錯事。

他心裏只能有葉晚嘉一人，而他卻在心裏有人的時候，對旁人做出如此之事。

當真是可恥之極。

易寒甚至沒法解釋那一刻的心情。

狐靈沒控制他，是他自己，生了些不該有的情愫，侵蝕了理智。

身後少女不言不語。

他深吸一口氣，垂眸掩住難言的情緒道，“你……”

“我方才說的話是真心的。”楚日半抱緊雙臂，鼓起勇氣道，“我想知道你的回應。”

我不要你的補償，也不要你的道歉。

我只想知道，一起并肩戰鬥的日日夜夜，你有沒有一刻，曾為我動過心。

易寒繃緊了身子，這時候他格外害怕少女的直接。

他甚至希望她能開口罵自己幾句，什麽流氓無恥之徒不要臉都可以。

只是，不要讓他正視自己的心。

易寒擡手捂住胸口的晶石，他咬咬牙，啞着嗓子道，“對不起。”

他這條命，是葉晚嘉救的。

他能入到蕭然宗，成為劍修閣閣主，走到如今這步，都是因着那個人。

他不敢，也不能再愛上別人。

“我知道了。”楚日半眸光暗了暗，聲音沙啞。

不該怪他。

或許她早該知道。

很多時候，易寒望着她的眼神，似在透過她看時光遙遠處的故人。

他的記憶裏住着別人。

那個人，不是她。

“哎呀，看來是我的錯了。”狐靈笑意盈盈地從陰影處走了出來，這場戲她看得滿意極了，她開口道，“怎麽兩位仙師竟搞的如此傷感。”

一柄長劍劃破長空發出清脆的響聲。

狐靈淺笑着微微偏頭，餘光卻又閃過一抹亮眼的赤色。

那抹赤色猛地擋住她的視線，狐靈指尖長出若幹骨刺，徑直向那殷紅色包圍刺去。

赤色發帶沒碰到她的身體，只是在她身後輕巧地繞了個圈，便飛回原來的方向。

狐靈的身形猛地被定住，她的身後，赫然貼着一張黃色符咒。

易寒指尖捏起一團光暈，緩緩走到她面前。

他左手上，一柄青色長劍抖得厲害，靈力幾乎要噴湧而出。

被定身咒束住，狐靈完全動彈不得。

易寒以發帶将她緊緊纏住，而後，幹淨利落地将長劍插入她的心髒。

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他下手果斷堅決。

不出片刻，狐靈已然灰飛煙滅，只剩一顆妖珠落在地上閃着淡淡的幽藍色光芒。

狐靈已滅。

幽暗的洞穴漸漸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八門宗消失的衆人都在洞穴深處顯出身形，他們最多只是面黃肌瘦了些，倒還安然無恙。

和半面蛇裏一樣，葉陽一路狂奔着沖進楚日半的懷裏。

這次他沒哭。

只是摸着胸口，一邊大喘氣，一邊和日半念叨着他的神奇經歷。

“日半，你不知道，那個洞穴裏有好多女鬼。”葉陽邊說邊比劃，仿佛想把腦子裏見過的東西都畫出來，“頭發都賊長，長了一張大白臉，她們摸我，還……還拽我衣服，我舉劍殺了幾個，但是她們人太多了，我實在應付不過來，所以我就躲進了一個洞裏。”

他絮絮叨叨念了許久，全然沒有發現面前人心不在焉的态度。

畢竟，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完全不需要別人回些什麽。

直到很久之後。

葉陽終于反應過來一個問題。

他環顧一圈，終于不确認地開口問道，“咱們閣主呢？不會被狐靈給吸幹精氣了吧。”

楚日半心裏猛地一跳。

她才發現。

偌大的山洞裏，易寒，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