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藥

自那日起，劍修閣閣主易寒因帶弟子去藏寶閣挑選靈器身受重傷的消息，便在蕭然宗裏不胫而走。

易寒就像人間蒸發一般，躲在自己屋裏不出來。

顧青衣掌門連去了幾趟探望自己最為寵愛的大弟子，卻次次都被他以身體不适拒之門外。

無奈，他只能找到當時一起進藏寶閣的葉陽和楚日半問個清楚。

葉陽得知掌門要見他時，緊張地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自入門以來，只在第一天見過顧青衣一面，如今乍然被召喚，腦子裏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事。

“那個，雪玥師姐……掌門叫我……去幹嘛？”

雪玥有些無奈地看着這個小師弟，明明挺俊秀一個小少年，怎的膽子卻這麽小。

“沒什麽，就找你聊聊天。不止你，還有日半師妹。”雪玥回道。

葉陽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

楚日半也去，那她就安心多了。

雖然楚日半看着和他差不多大，沒準還更小些，但他莫名覺得她非常可靠。

是他抱對了的大腿。

*

楚日半和葉陽一起來到了顧青衣的書房。

這裏，也是蕭然宗最為核心的位置。

以前楚日半常聽別人說，仙宗掌門的書房一般不讓常人進入，若是弟子進去了，多半是犯了什麽重罪。

她來之前也在腦子裏反複過了幾遍最近做過的事情。

但好像，她自入門以來，就沒做過什麽好事。

偷摘藥草，重傷同門，如今還間接弄傷了閣主。

一樁樁一件件，足夠她關好久的禁閉了。

但楚日半面色如常，向着顧青衣恭敬行禮道，“掌門好。”

葉陽忙跟着她一起行禮。

顧青衣緩緩轉身，上下打量了兩人半晌。

這兩個新入劍修閣的弟子，他都已經聽雪玥提起過了。

排名第一的葉陽是個活潑少年，劍術極佳，人緣也好，就是嘴有點碎。不，是很碎。

而楚日半，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少女，人沉穩冷靜，靈力強大且神秘，入門比試時把另一個弟子打成了重傷，後又自動棄權放棄戰鬥。

顧青衣的眼神在楚日半身上停留了許久，才又轉回葉陽身上。

蕭然宗向來鼓勵弟子們自由發展，因此他即便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也不想去管。

但現在易寒也受了影響，他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易寒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修煉奇才，蕭然宗今年升神的最大希望。

顧青衣指節輕輕敲了敲桌子，沉聲道，“易寒和你們一起去藏寶閣，發生了什麽事嗎？”

葉陽心裏一驚。

該怎麽解釋易寒被抽屜彈飛之後腿瘸了的事情呢？

任誰聽，都覺得奇怪吧。

他悄悄瞥向身旁的楚日半。

楚日半面色如常，沒有半點波動，仿佛昨天把易寒彈飛的始作俑者不是她。

果然是高人啊。

葉陽心裏感嘆着，卻聽見楚日半已經開口回答了掌門的問題。

“閣主只是帶我們去選靈器，我們兩個選好靈器後，閣主似乎心情不太好，走的時候有些踉跄。但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

葉陽想了想，好像就是這麽回事。

只不過省略了最重要的部分：易寒死守着抽屜不放然後被彈飛的過程。

顧青衣想了片刻，開口道，“你們都選了什麽靈器？”

葉陽掏出了自己的幻影刀，拿到他面前。

顧青衣點點頭，“幻影刀，好靈器啊，靈力強大，也很适合你。”

半晌，他轉頭看見楚日半手上的一對短劍，愣了片刻。

“藏寶閣裏有這個靈器嗎？”

顧青衣在腦子裏仔細搜尋了好幾圈，卻始終對這短劍毫無印象。

藏寶閣裏的每一件靈器，都是他選好放進去的。有些是其他宗門交換過來的物件，有些是他除妖修行時偶然發現的，但這個，他确實不記得了。

顧青衣用手掌輕覆在短劍上方，短劍慢慢散發出幽藍色光暈。

靈力充沛，生機勃勃，倒是個好靈器。

他有些狐疑地放下手掌，或許是自己上了年紀記性不好吧。

宗門瑣事太多，他有些記不清的也很正常。

罷了。

或許自己不該管的這麽多了。

顧青衣開口道，“你們回去吧。要好好練功，提升修為。降妖除魔，造福蒼生。”

葉陽和楚日半點點頭。

兩人糊糊塗塗地被叫來，問了幾句，就又把他們放了回去。

當真是奇怪極了。

*

回去路上，楚日半突然想到了什麽，她拜別了葉陽，徑直前往後山。

昨日易寒把短劍交給自己的時候，仿佛交出了心中之寶。

奪人所愛，總要回報些什麽的。

楚日半輕車熟路地在田裏尋找着草藥，很快便采摘了一大捧。

給宋泊簡熬藥的日子，她每天都早早過來這裏，識藥采藥。

所以，秦峰邀請她進治醫堂的時候，她很認真地心動了。

只可惜啊，成神還是更重要些。

忙活了半晌，楚日半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易寒的房門。

聽說這兩日他誰都不見，連顧青衣來了都沒用，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藥送進去。

這回她學聰明了，特意拿了個小托盤端着藥過來。

上次給宋泊簡送藥燙的她手指都脫了一層皮，又疼又癢的真是難受。

屋裏靜悄悄的，沒人回答。

楚日半剛又要擡手，門裏突然傳來了低沉的男聲。

“誰？”

“楚……劍修閣弟子楚日半。”

她看身邊的仙宗弟子都是這麽自我介紹的。什麽宗什麽閣的，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在哪修煉。

如今她也這麽念了，卻覺得有點傻。

門裏人又沒了動靜。

楚日半手臂有些酸了，她稍稍挪動了下身子，想把托盤放在一旁的石柱上調整下姿勢。

還沒來得及動，門突然開了。

楚日半忙調整身子，對着門口站好。

易寒面色蒼白地拉開了門，他有幾天沒有曬過太陽了，一時被刺得睜不開眼。黑眸垂下，他只看見楚日半端着的托盤，上面工整地放着兩個瓷碗。

易寒擡頭看着她，眼神裏滿是詢問。

“我熬了點藥，想給你送過來。”

被他盯着的少女被質疑地有些不自在，開口解釋道。

易寒挑了挑眉，“是給宋泊簡的那個湯藥？我死不了，現在還用不上。”

楚日半氣。他好像沒有一次能和自己好好說話，永遠是這種欠揍的語氣。

算了。誰讓他是自己閣主呢，誰讓她奪人所愛了呢。

“不是，我單獨給你調的。既能治腿，又能養心。”

楚日半端的手酸，瓷碗微微傾斜了下。

易寒半眯着眼看了她片刻，微側了下身子，“進來說吧。”

楚日半身形頓了一下。

顧青衣都沒進去，她居然進去了？！

易寒的心思還真難猜啊。

楚日半端着盤子跟在易寒身後進了屋。

明明是第一次來這地方，她卻覺得莫名很熟悉。

她随手把托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那詭異的感覺更重了。

她，竟然知道易寒房裏的桌子在哪，放起來非常順手。

楚日半一時有些呆滞。雖說她的記憶總是斷斷續續的，但蕭然宗裏的記憶，她是完整的。

太奇怪了。

易寒回頭，看見呆呆站在桌子旁的少女，腦中突然覺得大事不妙。

之前他把她綁到這個屋子裏，想抽她靈魂沒成功，還消除了她的記憶。若失憶符咒失效了……

現在清醒狀态下的楚日半，他沒法悄無聲息地發動符咒。

易寒有些慌亂地想開口趕人，“那個，我已經好了，你快點走吧。”

楚日半回過神來，“可是你還沒喝藥啊。”

這人可真奇怪，一會讓自己進來，一會又把自己趕走。

易寒端起藥碗一飲而盡，一碗接一碗。随即把空碗放到托盤上塞進她手裏。

“現在喝完了，你走吧。”

楚日半盯着他滾動的喉結，又摸了摸滾燙的空碗。

“嗯，你不燙嗎？”

“還行。”易寒啞聲回道。他已經被燙的說不出話了。

原本他還沒什麽大毛病，楚日半來這一遭，他的病又多了一重。

少女呆呆地，端着托盤準備離開。

易寒剛想松一口氣，她卻又突然轉身，放下托盤從懷裏拿出短劍放到他手上。

“若你很想要這個，那便給你吧。我可以換個靈器嗎？”

她對這短劍沒什麽特別的感情，若是能成人之美，她也沒什麽意見。

前提是，再給她一個靈器。

易寒捏了捏手裏的短劍，這武器在楚日半的靈力滋養下已有了溫度，不再是原來那個被遺棄的樣子。

葉晚嘉離開後，他帶着短劍走過很多地方。

但他始終無法為它注入靈力，只能把它放進藏寶閣中保養。

如今它有了自己的新主人，靈力煥發，刀鋒冷冽，這才該是它本來的樣子。

易寒又将短劍放回在楚日半手上，“不用了，它是你的了。好好對它吧。”

靈器一旦選擇了主人，便只會為她一人賣命，至死不悔。

“好。”

楚日半推開門準備離開。

身後傳來易寒的聲音。

“告訴雪玥吧，明天晨課繼續。”

蕭然宗中，都是由閣主來給弟子們上早課的。

只是易寒自從藏寶閣出來後，裝病躲懶的，一直缺席。

他說不清自己的感覺，似乎有什麽從他的回憶裏逃了出來，他抓不住，便逼着自己不去見人，也不去想。

或許是那湯藥和糖水起了作用吧。

他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