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塗鴉牆

當推開公司玻璃門時，梁晉軒的臉便露了出來。他對我身後的曾旭并不驚訝，示意我們進去。

公司主□□白灰色系，大體已布置妥當。每個人的辦公區域有絕對的私密性，坐在座位上看不到周圍人的電腦，一個圓弧桌子便是一方小天地。

“你們這還挺人性化。”我不禁贊嘆，“資本家不都把人數字化嗎？”

“我們要的不是生産線上的螺絲釘，而是創造性的作品。”梁晉軒解釋道，“不過，謝謝你的誇贊。”

果然很梁晉軒，一如既往的自信。

“休息區在哪？”我問。

“跟我來。”

我以為的休息區就是茶水區，主打聊天、刷手機。不想梁晉軒的休息區是真的休閑區。

“我們的休息區主要分為兩大塊，坐到動靜分離。左手邊是閱讀區域和賞景區域，賞景區域後期準備種些花草，放些躺椅；右手邊主要是用餐區域，包括茶水、點心；中間放了臺顯示屏，可以放電視。”

空蕩蕩的休息區在梁晉軒的口中慢慢呈現出它該有的樣子。

“整體設計方案已經出來了，現在想請你給休息區的牆面設計塗鴉。要與它的定位和公司風格相搭配。可以嗎？”梁晉軒說道。

我環視了一周，站在落地窗邊，可以眺望不遠處的滔滔江水。

“沒問題。什麽時候要？”我問。

“這周內。”

啊？這麽趕。見我面露難色，梁晉軒說道：“給你加班費。你每天晚上可以來這裏構思。後期有專門的工作人員來完成。”

每天晚上？我一個人？還有梁晉軒？

“林音，你最近不是還要改畫稿嗎？”曾旭提醒道。

畫稿已經難産了，再拖一個月都不是問題。現在重點是這一周我可能得天天面對梁晉軒。

“林音，你知道的，我們公司前期成立已經花了很長時間了，投入也不少，林希還在他學校招兵買馬，現在只差這個休息區就能開業了。所以你看能不能請你克服一下，這周在這加班？當然，我有義務保證後勤，我每天接送你，晚餐公司包。”梁晉軒停頓一會兒，“至于報酬，我們是熟人，但也不能讓你虧，5萬底價，不管你什麽時候設計出來；如果這周能設計出來，并且股東們都滿意，8萬如何？”

我的眼前無數張毛爺爺閃過，這是什麽神仙工作，開價就是5萬8萬的？

“行，成交！”我一口答應，搶在曾旭之前。

“那現在去我辦公室看設計方案？”梁晉軒問。

既然答應要做，就得争分奪秒。我說好，但又想到曾旭還在這，讓他聽我倆談論工作着實沒意思。

“要不，你–”我猶豫着，不知如何安排曾旭。

“我去給你們買飲料吧。”曾旭問梁晉軒，“你想喝多少？”

梁晉軒也不客氣，“跟林音一樣，謝謝。”

曾旭臉色難看地走了，只聽到外面傳來砰的關門聲。

梁晉軒帶我去他辦公室。他辦公室很簡單，一張辦公桌，一張長沙發，一張一門到頂的書架。他走過去，把電腦打開，示意我坐下。

眼前就一把椅子，我搖頭，“我站着看一樣的。”

“可不能讓我們的設計師太勞累了，你坐吧，要看很久。”

我只好坐下。梁晉軒握着鼠标，身子微傾，靠在椅子把手上。只要我略微一動，就能挨到他。

“林音？”梁晉軒喊我。

我回過神，“啊，在。”

“在想什麽呢，設計圖還有什麽問題嗎？”

3D效果圖跟梁晉軒描繪的畫面一樣，只有兩邊的牆壁空落落的。

我搖頭，“沒有問題。”

“那你現在有什麽想法嗎？”

我思忖了一會兒，說：“要加入公司的LOGO和理念吧？可不可以把一塊區域作為塗鴉牆，讓員工随意書寫，類似于‘‘表白牆’’，記錄生活；再拿一塊區域粘貼平時公司的個人照或活動照，增添生活氣息？”

梁晉軒點頭，“聽來不錯。”

“不過這都是我的零碎想法，不成體系。首先要有個整體構思，既然是休息區，色調上還是不要那麽壓抑、冷酷，應主打溫馨、舒适，有家裏大陽臺的感覺。你覺得呢？”

“看來找你還是找對了，你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我心裏暖暖的，又有點難為情，真想在這裏通宵創作，大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

梁晉軒突然咳嗽了兩聲，直起身，背對我。

我站起來，“怎麽了？”

他轉過臉，捂着口鼻，說：“沒什麽，可能昨晚感冒了。”

一聽昨晚，我的耳根便開始發燙。

昨晚，我倆側躺在床上，相對而視。他的手攔着我的腰。我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睫毛下的一片小陰影。

打住！不要再往下想。

“哦。”我應着，又坐回去。

“昨晚謝謝你。”

“啊？”

“昨晚多喝了幾杯，是要去找林希的，應該是走錯了地方。”

想來也是。“沒事。”我說，“下次不要喝這麽多酒了。”

“好。”

嗯？這麽乖的。

“昨晚–”梁晉軒欲言又止。

天哪，他不會記起什麽了吧。

“昨晚什麽事也沒有。”我連忙接話，“你喝醉了，我扶你進來，喂你水，毯子濕了，所以又給你換了毯子。後來你就睡了，沒發生什麽。”

梁晉軒湊我跟前，與我四目相對，眨巴眨巴眼，問：“沒發生什麽，你臉紅什麽？”

我的後背緊緊靠着椅背，恨不得穿透它。“熱，太熱了，這裏。”

梁晉軒唔了一聲，随後去門口把溫度再調低。涼飕飕的冷風吹在我微微出汗的後背上，泉水般的透心涼浸濕着我。

手機振動，是曾旭。

我慌亂起身，“曾旭上來了。我們去喝飲料。”

曾旭買了三杯檸檬水。我接過，眼觀鼻鼻觀心，悶聲說道：“我走了。你把設計方案發我一份，我回去再看看。”

梁晉軒接過飲料，“好，我送你。”

“不用，曾旭送我。”我望向曾旭，示意他。

梁晉軒笑道：“剛不是說好了嗎？在你構思的這段時間，我接送你。而且我衣服還在你家，總得去拿吧。”

直到現在我才留意到這人穿的是林希的衣服。

曾旭一聽衣服，立馬看向我。我連忙制止他的胡思亂想：“不是你想的那樣，下次跟你解釋。”

最後，我和曾旭分道揚镳，乖乖坐上梁晉軒的車。

梁晉軒開的還是那輛越野。

“這不是羅澤的車嗎？”我按耐不住好奇，問道。

“上次是我借他的。”梁晉軒笑道，“說什麽開保時捷去相親，太張揚。”

“什麽相親，純屬我媽亂搭線。”我努力挽尊。

梁晉軒打開輕音樂，“羅澤人不錯，還是我們公司的大股東，不考慮一下？”

“你什麽時候也做起媒人了？”我冷哼道。

“只是不想你錯過這麽好的姻緣。”梁晉軒平靜說道，好像在說一個漫長的故事。

“好不好，只是別人的評判标準；與我何幹。”我轉過頭，望着他，“能不對我說這事嗎？”

“好，以後不說了。”

過了一會兒，梁晉軒又問：“你喜歡曾旭？”

我手上的檸檬水一抖，差點掉落。“你眼神這麽不好的？”

他點頭，“是有點，這些年長時間對着電腦，度數有些微提高。”

“我看你是深度近視了，下次記得去檢查。”

“那你還敢坐我的車？不怕我把你帶溝裏。”

“不怕。”

“為什麽？”

“反正有你陪着。”

梁晉軒沉默下來，臉色凝重。

我想他是覺得我這話暧昧，但其實我只是想說“我拉了個墊背的”。剛想解釋，梁晉軒便鄭重道：“林音，不要随意說生死。生命很寶貴，要愛護。”

我一時也有些悵惘。想來他想起來洛媽媽吧。

“嗯。”我說。

洛媽媽的死過于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明明前一秒還跟大家說要帶着爸媽自駕游，下一秒便是車毀人亡的消息。

那時候的梁晉軒，該有多麽無助和脆弱？

而我偏偏是最後一個知曉的。無數個夜晚，我想聯系梁晉軒，又怕揭開他的傷疤。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對不起，洛媽媽走時，我正好在鄉下，沒有信號，沒及時收到信息。後來我想去美國時，又怕你–”我說得語無倫次，但心裏滿滿舒坦下來。長達多年的負罪感在這一刻得到釋放。

窗外下起了雨，雨水打在車玻璃上，噼裏啪啦。

“我知道。”梁晉軒停車，前面是無盡的黑夜，“你哥跟我說了。我們的二丫頭長大了，都敢跑到深山老林去寫生了。”

這是十年後再一次聽到梁晉軒喊我“二丫頭”。十年前反感透頂，十年後，卻倍感親切。

“你幹嘛老是喊我二丫頭？”我不服氣道。

“你不就是林家老二嘛？”

“喊得好像比我大很多一樣。”

“大兩歲也是大。”梁晉軒嘴角一抹壞笑，“你怎麽從不喊我哥？”

我白眼，“有一個林希已經夠嗆了，我可不想要兩個優秀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