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37 章

第二天一早,馬爍走進隊部,看到一群人圍着打卡機聊天。

“先打卡再出勤,這種新鮮事,我上了二十年的班還是第一次聽說。”一個人說道,“那以後咱們出差怎麽算?也得第二天早上之前趕回來打卡呗?”

“不用。”另一個人說道,“你頭天晚上不打下班卡,這就算連軸轉了。本來出差就應該全算工時。”

“是啊,以前不全都奉獻了嗎?”之前那人說道,“讓咱們賣命的時候說的比唱的好聽,現在一分鐘都給你算清楚。既然這樣,以後咱們也都算清楚,加班一分鐘我也得添加班申請。”

“那可不!王哥一分鐘能忙活好多事呢。”另一個人說道。

幾個人哈哈笑起來。

“你們就是說怪話。”有人說道,“這是什麽啊?這是新領導把朝陽支隊先進的管理理念帶到我們這個落後的集體,你們應該感到驕傲!”

“嘿!你丫應該當隊長!”

“哈哈哈!”衆人再次大笑起來。

馬爍走過去,正要打卡,後面忽然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喲喲喲!看了九年飲水機,這會兒假積極上了。”

馬爍看着那個人,手指按在指紋收集器上。滴的一聲,牆上顯示屏上彈出馬爍的照片和打卡時間。

馬爍朝裏走去,聽到那個人罵道:“一顆老鼠屎壞一鍋湯!”

馬爍轉過身看着那個人,對方呵斥道:“怎麽着,看什麽看!”

所有人都面對馬爍,眼中帶着不忿。

馬爍走到那個人面前,說道:“我告訴你,先打卡再出勤的要求是副支隊長謝廣軍提的,你覺得不合理可以去支隊找他。你要是不敢,等武隊來了你也可以去找她提意見,但你也不敢。你就敢在這兒起哄說風涼話,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多慫似的。”

“你他媽再說一遍!”對方伸手往馬爍肩膀上推過來。

馬爍肩頭一晃,擡手攥住了對方的手,反方向一扭,對方哎呦一聲跪在地上。

“動手也行啊,咱們四樓練練。”馬爍看了看面前這些人,“信不信,就你們這幫人,一起上也沒戲。”

衆人都僵住了,只聽見被擒拿的那人不斷發出呻吟聲。

馬爍手一甩,對方向後跌去,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去你媽的!你他媽都在這兒九年了,也沒見你這麽牛逼啊!”對方捂着胳膊罵道,“剛傍上新領導你就上天了。這九年晾着你就對了!呸!”

“行了,你少說兩句。”有人充當和事佬,上前把那個人扶起來,然後揮着手對馬爍說道,“你趕緊走吧,別在這兒呆着了。”

馬爍輕蔑一笑,問道:“我怎麽不能在這兒呆着了?”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大家都是同事!”

“他說這些屁話的時候拿我當同事了嗎?”馬爍反問道,“還有你,你是交警嗎?在這兒指揮交通呢?”

“你他媽瘋狗啊!見誰咬誰!分不出好賴人啊!”和事佬也急了。

“你是好人嗎?沒事跟着起哄,出事就裝好人。”馬爍說道,“剛才我抓着他至少二十秒,也沒見你上來救他。我松手你倒沖上來了,你說你是好人嗎?”

和事佬無話可說,臉憋得通紅。

馬爍環視了一圈,說道:“如果讓謝廣軍知道你們就是一盤散沙,他只會變本加厲。最終倒黴還是你們。”

“你說得輕巧,天天先打卡再出勤,誰受得了!”捂着胳膊的那人喊道。

“你覺得不合理就去找武隊提,在這兒撒潑起哄,除了讓人看不起,沒有任何作用。”馬爍淡定地說道,“還有,如果你們覺得鬧一鬧領導就會妥協,那你們真應該去朝陽支隊問問,武隊是不是這樣的人。”

馬爍說完這番話,衆人都不說話了。這時,專案組的三個實習警員一起走進來。他們熱情地和馬爍打招呼,然後排隊按下指紋,興致沖沖地上樓了。

“趕緊打卡吧,馬上過點了。”馬爍說道。

有一個人回頭去打卡,接着第二個人也過去了,然後大家都默默跟過去,只剩下被馬爍摔倒的那個人。

馬爍走到他面前,低聲說道:“下次再動手動腳,就沒這麽客氣了。”

那個人往後退了半步,看着轉身離開的馬爍,驚慌中又帶着點疑惑。這還是那個被排擠欺負了八年卻從來沒吭一聲的家夥嗎?

馬爍順着樓梯往上走,就像剛才那個人說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間像變了個人,竟然主動出頭。也許是之前沒有值得他出頭的人,也許是最近他變得越來越勇敢了。

整整一上午,馬爍帶着三個實習警員追查靳巍的行跡。武桐已經幫他們申請到了查閱全市公共區域監控記錄的權限,現在他們理論上可以查看到這座城市所有非保密區域的監控攝像頭,只要這個攝像頭沒掉線。

因為靳巍去三亞團建,上周四才回來,于是他們先調查靳巍上周四到上周五的行跡,最終連接上了靳巍去陳桂芳家的行動。

接下來他們往前倒查,從靳巍去三亞之前,也就是3月6日往前查。查看錄像理論上最多可以64倍播放,但是保障效果的倍速最多是8倍,否則屏幕上的人影就會一閃而過。

這是個需要全神貫注且十分耗費精力的工作,不到兩小時,興奮勁過了的三個年輕人就開始哈欠連天。

“查到2月27號就休息,再堅持一把!”馬爍給他們鼓勁,“尤其注意27號和28號,也就是周五和周六的行跡,沒準就中了。”

“爍哥,你怎麽知道?”其中一個打着哈欠問道。

“因為他給陳桂芳安樂死就是周五。”馬爍說道,“他周四才從三亞回來,周五上了一天班,晚上還要去作案。他這麽着急,就說明這個時間節點有可能對他很重要。所以咱們重點看下周五和周六。”

“你的意思是他偏好周五作案?星期五殺人狂?”

“也可能別的時間都有安排了。”另一個人說道。

“或者要加班。”第三個人說道。

“對。”馬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提醒我了!他是個程序員,程序員沒有不加班的。他不能幹到一半和老板說我要先走了,我要去作個案。所以他肯定是在确定不加班的時間才去作案的。你們把他公司的考勤記錄找來,看看周五晚上是不是通常不安排加班。”

“我這就去!”第三個人起身往外走。

他剛走到門口,門被拉開了,焦闖一臉黑氣站在門外。

“你出來。”焦闖指着馬爍說道。他的聲音沙啞,手指滿是污泥和劃傷。

焦闖陰沉着臉把馬爍帶到天臺,兩人繞到中央空調室外機後面。旁邊是90年代興建的商場,對着大街的門面裝點得時尚現代,後面卻斑駁頹敗。就像一個孱弱的老人戴着将軍的面具,充滿了無奈的滑稽感。

焦闖深呼吸了兩次,然後質問道:“你就那麽喜歡出賣搭檔嗎?”

馬爍看着他,沒有回答。

“我在問你話呢,你就那麽喜歡出賣搭檔嗎?看別人笑話就這麽好玩嗎?我他媽成了全國第一個因為考勤被處分的刑警,你滿意了?”焦闖瞪着馬爍,恨不得沖上來給他一拳。

“你覺得你配當我搭檔嗎?”馬爍反問道,“你配和我說這些話嗎?”

“你他媽什麽意思?”焦闖往前走了兩步。

馬爍嘆了口氣,他不想一天動兩次手,這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他又想起武桐和他說的,麻煩來了不能躲,否則麻煩會永遠糾纏他。可能就是因為自己不喜歡和人發生沖突,所以這些年一直被人冒犯。想到這裏,馬爍說道:“你往後退,我把你打傷了不好和侯琳交待。”

“侯琳是他媽你叫的嗎!”焦闖紅了眼,向馬爍的肩膀推過來。

看來想讓他頭腦冷靜下來,就先得讓他身體冷靜下來。馬爍打定主意,等焦闖快沖到面前時才迅速向左側一閃身,焦闖撲空了,一個踉跄撲倒在地。

焦闖笨拙地爬起來,罵道:“你躲什麽躲!”

“我不想被你這種垃圾人髒了手。”馬爍平靜地說道,“我真沒想到你還有臉來質問我,咱倆不是一路人,你去找武隊說吧,我也不想和你搭檔了。”

“你放什麽屁!”焦闖捂着腰罵道,剛才那一下抻到了後背。

“我一直以為你也就在網上聊聊騷,沒想到你還真去約炮了。”馬爍冷笑着說道,“你幹的這些事你侯琳知道嗎?你兒子知道嗎?”

“約炮?我什麽時候約炮了!”焦闖貓着腰吼道。

“你不是去和那個什麽玉桂狗奔現嗎?”馬爍冷笑道,“你還還意思叫自己飛翔的重卡,你頂多是報廢的重卡。怎麽樣?奔現好玩嗎?腰都玩報廢了?”

“去你大爺的。”焦闖呲牙罵道,捂着腰緩緩坐到在地。

馬爍蹲下來,看着一臉痛苦的焦闖問道:“你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去找二十歲小姑娘約炮,你是怎麽想的?武隊問我,我都不好意思和她說實話。”

“我……我……”焦闖喘了兩口氣,才緩緩說道,“我操你大爺……我他媽沒有約炮……”

“那是什麽?命運的召喚?”

“滾……”焦闖無力地罵道。他艱難地挪動身體,靠着天臺邊緣的水泥臺邊坐下,呲牙咧嘴了一陣,終于緩了過來,然後氣喘籲籲地說道,“那是僞裝小姑娘詐騙的團夥,我配合網監大隊破案去了。”

說完他把手機拿出來,扔到馬爍面前。

馬爍一愣,撿起手機,屏幕上的金剛膜已經四分五裂。

“自己看吧,相冊裏。”焦闖頹喪地說道。

馬爍打開相冊,第一個視頻就是一群便衣四處抓人的場面。

“那你……”馬爍遲疑地看着焦闖。

“我他媽當然是去釣魚的。”焦闖委屈地說道,“我能不知道變音器嗎?我就算不知道你也和我說了啊。你覺得我就那麽傻嗎?再說我也四十多了,我他媽天天水深火熱四面楚歌的,我哪有閑心約炮?我就是有那心也沒那力啊!”

“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馬爍問道,“再說這種案子也不歸咱們管。”

“唉!”焦闖重重地嘆了口氣,“侯琳她舅讓人騙了十幾萬,說是他媽的什麽收藏品投資,那是她舅媽治病的錢。我能不管嗎?你也知道現在網絡詐騙案有多少,網監手裏那麽多案子,什麽時候才能輪到他。那不得我自己先去查清楚,然後再貼着臉請網監的朋友幫忙加個塞。這種事我怎麽和你說?”

馬爍有些愧疚,轉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因為這一件事就對焦闖産生成見的。于是他說道:“你帶我去那個開鎖的家裏,吃完飯你非讓人老婆送你出來。”

“對啊。”

“然後你把人家拽到小胡同裏去。”馬爍問道,“你幹嘛呢?”

焦闖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又驚又氣又委屈地瞪着馬爍:“那你覺得我是幹嘛呢?”

“還用說嗎?”

“廢話,當然得說了!”焦闖氣得直蹬腿,“她在夜總會上班,手下有個小姑娘去詐騙團夥了,專門負責跟男人視頻聊騷。我找她是打聽那個女孩。她有她的電話微信,我才能定位她啊!”

馬爍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不是!在你眼裏我就那麽不是個東西嗎?”焦闖委屈地吼道。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了,你去大同找老同學敘舊,女同學。你還知道她家住哪,她還讓你直接上家裏。”馬爍說道,“這也是冤枉你了?”

“哎我去——”焦闖瘋狂地抓了抓頭發,然後無奈地說道,“行,我和你說實話吧,我根本沒去大同,也沒什麽老同學,我那天去五臺山了,給我兒子拜拜文殊菩薩。那個女的是客棧老板,她把位置發我了,可不讓我直接上她家嗎?”

原來如此,那你倆整那麽暧昧幹嗎?馬爍咳嗽了兩聲,這次真輪到他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