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34 章

馬爍出來後,看到阿珞靠着玻璃圍欄看手機,于是走過去打招呼。

“你這麽快就買完了?”阿珞驚訝地問道。

“是啊。”馬爍站在阿珞身邊,看着下面一層的冰激淩店。

“你不去上班嗎?”

阿珞看了眼手表,說道:“還有十五分鐘。”

“你也喜歡超霸。”馬爍看着阿珞的手表說道,“最近我看好多人都戴它。有個大老板也戴這個,還是金的。”

阿珞晃了晃手腕,說道:“那是迪通拿吧,勞力士的。”

“噢。”馬爍點點頭。

“對了,你的案子怎麽樣了?”阿珞笑着問道,“上次有幫到你嗎?”

馬爍點點頭:“還要多謝你們,你們聶經理說對了。”

“什麽說對了?”

“那個死者不是賭鬼。”

“就是嘛。”阿珞點頭道,“別的不敢說,但是買這塊表的人都是有精神寄托的,有精神寄托的人怎麽能是賭鬼呢。”

“我在他家找到一個達喀爾拉力賽的路書,也許他以前是個賽車手。”馬爍說道。

“那就對了!”阿珞說道,“超霸是計時表,很多賽車手都喜歡它。雖然早就不需要手表來計時了,但是出于身份的認同感,很多人還是會戴它。我想那個人一定超愛賽車,并且特別懷念以前的日子,才會買一塊321超霸。”

“是嗎?”馬爍問道。

“手表最能寄托情感了。”

馬爍想象着張宏窩在沙發裏,一邊喝着啤酒,一邊把玩着手表,回憶着從前參加達喀爾拉力賽的日子。是什麽讓他放棄了職業生涯呢?魯娟嗎?他看起來和魯娟也不像感情很好的樣子,而且魯娟也不一定能理解他的精神世界。

為了求證這一點,馬爍給實習警員發信息,讓他去查下魯娟的職業狀況。很快他收到了答案,魯娟的工作是新城廣場行政部文員,結婚不久就辭職了。

馬爍看着新城廣場的名字有些眼熟,接着想起這就是張宏拆遷六套房的新城家園小區裏的商業街。也許張宏和魯娟是在商業街認識的,也許是經人介紹相親認識的。但無論如何,魯娟和張宏的賽車生涯沒有交集。

是什麽讓張宏忽然放棄自己的事業和夢想,回國和一個認識不久也沒什麽感情基礎的女人結婚——如果他對魯娟有感情的話,也不會在得知她外遇一個月後才帶着離婚協議從容不迫地趕來抓奸。又是什麽讓他殺了自己的父親,變賣了不斷升值的房産,那些錢又去哪了?

馬爍回過神來,看到阿珞還站在自己身邊。

“我還有五分鐘就要去工作了。”阿珞笑着說。

“對不起,我剛才……”

“沒關系。我知道你在想事情,不好打斷你。但又不好這樣就走了。”阿珞說道,“反正我在哪裏也是玩手機。”

“那我先走了。”馬爍說道,“嗯……加個微信吧。”

“好啊。”阿珞把手機遞過來,“你掃我。”

馬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武桐正在打電話。

“我知道,我馬上落實整改。”武桐一手拿着電話,一手扶着額頭,“這次能不能先不通報?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不想打擊大家的積極性。好吧。我服從上級決定。好,再見。”

武桐挂斷電話,揉了揉太陽穴,看向馬爍。

“買回來了?”

“買了。”馬爍點點頭,然後指了指電話,“怎麽了?”

武桐嘆了口氣,說道:“還不是焦闖的事。現在支隊把他抓了典型,要給咱們通報批評,還要整改。以後所有人上班,都必須先到隊部刷指紋再出外勤。”

“這是誰的主意?”馬爍皺起眉頭問道。

“謝廣軍。”

謝廣軍是支隊副隊長,九年前是馬爍的組長。調查組找馬爍談話之前,謝廣軍就找過他,讓他包庇搭檔,并向他保證沒事。馬爍沒聽他的。後來馬爍聽牛衛平說過當年調查組已經做好驗屍準備了,如果馬爍沒有說實話,驗屍結果證實死者身上的傷不是抓捕時造成的,那馬爍和搭檔就算不被開除,職業生涯也肯定終結了。

所以馬爍很讨厭這個人。

“就算焦闖缺勤,為什麽要給咱們隊通報批評?”馬爍問道。

所有人都知道一人犯錯全員連坐的手段不僅不能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反而會引起其他人的不滿,從而增加管理難度。所以這不是傻,而是壞。

武桐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馬爍忽然想起徐炳輝說的,是不是有人在針對武桐。他頭腦一熱,脫口而出道:“是不是有人在針對你?”

武桐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

馬爍第一次看到武桐意志消沉,竟然比他自己受欺負還要氣憤,他義憤填膺地追問道:“為什麽?就因為你是女的?”

在男女比例極度失調的刑警界,女刑警本來就鳳毛麟角,而一個女人能成為領導,不僅意味着她行,還意味着和她競争的男人都不行,否則幾十個男人怎麽競争不過一個女人。所以很多人本能地排斥女性。這也就是為什麽武桐在朝陽支隊時鬧出風波讓很多人看笑話,卻沒有人施以援手。

武桐已經平複了心情,她半開玩笑地點點頭:“嗯,你說得對。”

“不能就這麽算了。謝廣軍這個人專門欺軟怕硬,你要是不反擊,他下次會變本加厲。”馬爍說道。

“那你說怎麽反擊?”武桐笑呵呵地問道。

馬爍沉默了片刻,終于說道:“要不我去證明焦闖沒有曠工。”

“這可不像你的原則。”武桐看着馬爍說道。

“跟這種人打交道不能講原則。”

武桐站起來,對馬爍說道:“謝謝,但我不能讓你因為這個事打破原則,而且我也不打算替焦闖遮掩。”

“可是……”

“你以為這點難題就能難住我嗎?”武桐笑着說,“我告訴你我的想法。只要咱們能盡快把這個案子破了,以我的經驗,這個功勞足夠讓支隊長把咱們當大熊貓供起來了。到時候謝廣軍還敢搞小動作嗎?借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敢,我不找他算賬就算他燒高香了。”

“對。”馬爍點了點頭。

“想要不被人欺負,就要當大熊貓。否則你躲得了這次躲不了下次。”武桐目光灼灼地看着馬爍,“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

徐炳輝看着窗外的五角楓樹,天色将晚,他的心裏越發不安。

辦公室門被推開,一個挎着郵差包的男人走進來,招呼也不打,就自顧自坐到沙發上。他打開包,從裏面掏出一摞文件,放到茶幾上。

“你是自己看,還是我和你說。”男人用沙啞的嗓音說道。

“你說吧。”徐炳輝還在看着五角楓樹。

“杜永邦,男,50歲,十七年前在濱海新區游艇俱樂部工作,崗位是碼頭管理員,兩年前辭職了。”男人念道,“杜永邦的妻子和兒子無業,兒子已婚育有一子。目前一家人五口人住在三元橋的一套房子裏。我的同事盯了幾天,沒看到他們有外出工作的跡象。”

“一家吸血鬼。”徐炳輝喃喃道。

“我同事假裝妹子加了杜永邦兒子的微信,和他聊天套話。發現他們一家人對杜芃都沒有感恩之心。他甚至發朋友圈詛咒杜芃趕緊去死,就因為杜芃沒有同意給他買帕拉梅拉。”男人頓了頓又補充道,“保時捷一款跑車,落地要240萬。”

“你現在有沒有盯着杜永邦?”

“我的人24小時監視他。”男人回答道。

“繼續監視,監視他和他兒子,尤其是外出的時候。”徐炳輝說道。

“好的。有消息我會随時和你報告。”男人起身說道。

“你母親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徐炳輝笑着說,“過去看看她吧。”

“費心了。”男人欠身道,然後轉身離開房間。

徐炳輝坐回到辦公桌後面,從文件盒裏取出一份杜芃的體檢報告。所有入住康養中心的客戶都要提交一份三甲醫院的體檢報告,一方面是為了比對效果,更重要的是為了避免糾紛。盡管杜芃不是常規的寄宿客戶,更多是心理複健和适應性學習,但客戶經理依然要求他提供了體檢報告。

體檢報告顯示,杜芃除了失明以外,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徐炳輝想看他的腦部 CT,通常因為顱內損傷造成失明的病例,顱內通常也會有其他損傷,以及殘留血塊。而這些都是相對合理的死因。

徐炳輝的A計劃是雇傭私家偵探跟蹤杜永邦,尋機奪回孩子的遺骨。一旦這個計劃失敗,他就只能啓動B計劃,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讓杜芃死于急症。既然這個可憐的孩子早晚要死——連他最親近的人都無時無刻不想殺他,何必再牽連一個無辜的家庭呢。也許死亡對杜芃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徐炳輝很快說服了自己,他不是為了自己這麽幹的,他是為了妻子、女兒和兒子才出此下策。而且這只是B計劃,他還有至少50%的概率贏得A計劃。如果蒼天有眼,自然會保佑A計劃順利完成,否則就是杜芃命該如此。

徐炳輝翻完了體檢報告也沒有找到頭部 CT。他必須讓杜芃做個CT,好在杜永邦會幫他。

接下來就需要一個白手套替他做這件事。他原本有個理想的人選,但這個人最近被警察盯上了。也許要準備C計劃了,徐炳輝想着,在這個關鍵時刻,絕不能出一點纰漏。

他回憶着近期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好像一切都很順利。可是不安的感覺是從哪裏來的?他來到餘詩詩的辦公室,餘詩詩還在查閱資料。

徐炳輝坐到餘詩詩對面,問道:“感覺怎麽樣?還适應嗎?”

“當然,這麽好的工作。”餘詩詩笑着說道,摸了摸嶄新的寫字臺。

“辛迪帶你去過住處了?”

餘詩詩點了點頭,說道:“房間非常好,我盡快搬過來。”

“好。”徐炳輝點點頭,終于切入正題,“警察之前找你是什麽事?”

餘詩詩臉色一下黯淡下來,她低下頭,輕聲說道:“問我丈夫的事。”

“你說什麽了?”

“我什麽也沒說。”餘詩詩擡起頭,表情堅定,“我能說什麽?我上班的時候他躺在床上玩游戲,我回家的時候他趴在地上,已經涼透了。”

“可你……總不能什麽都不說吧。”徐炳輝攤開手,“在警察面前。”

“當然,那個女警察一直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我只回答我知道的。”

“她都問你什麽了?”

“各種生活裏的細節,比如他的藥放在什麽位置。”

“放在什麽位置?”

“平時都放在床頭,那天滾到了床底下。可能是他忽然犯病,去拿藥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

“只有一瓶藥放在外面嗎?”

“其他藥就在櫃子裏,他知道的。他死的姿勢就是朝櫃子的方向爬。”餘詩詩平靜地說道。

徐炳輝靜靜地看着餘詩詩,過了一會才說道:“你現在好像很平靜了。”

“對,畢竟兩年了,已經過了興奮期了。”餘詩詩一笑。

“他們有沒有和你提到過一個男人?”徐炳輝問道,“一個和你一起參加親人互助會的男人。”

“你也知道了?”餘詩詩問道。

“有個男警察,你應該見過他了。他妹妹就在這裏康複。他說那次互助會他也參加了,看到你跑出去,然後那個男人跟着你出去了。”

“真是太巧了。”餘詩詩搖了搖頭,然後問道,“你認識那個男人?”

徐炳輝點點頭,說道:“他以前是這裏的志願者,後來走了。警察沒有懷疑那個男人嗎?”

“懷疑了,但又能怎麽樣呢?”餘詩詩冷笑一下,“人家總不能因為勸了我兩句就該死吧。再說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我和那個女警察說了,我照顧了我丈夫十幾年,全世界最愛他的人就是我,這一點所有人都能作證。我的前半生已經陪着他一起火化了,現在我要開始新的人生。”

徐炳輝看着餘詩詩堅定的态度,暗自松了一口氣。

“走,咱們去吃飯。”徐炳輝站起身說道。

“我還有很多……”

徐炳輝攥住餘詩詩的手,把她拽起來。

“你剛才說了,你的前半生已經火化了。”徐炳輝笑着說,“你用前半生把一輩子的苦都吃了,後面就該享受人生了。”

“你不怕被柴韻發現嗎?”餘詩詩看着徐炳輝的眼睛說道。

“她已經發現了,她還說要把你趕到南方去。”徐炳輝坦然地回答道。

“是嗎?”餘詩詩眼中閃過一絲恐慌,很快又鎮定下來。

“是的。但我不會讓你離開。”徐炳輝說道,“這裏已經是我的了,她和她父親不可能再對我手掐把攥了。”

“你是在報複她嗎?”

徐炳輝搖了搖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