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32 章

餘詩詩的心髒好像受到了一記重擊,腦袋嗡的一下就空白了。她劃了好幾遍都沒能解鎖,直到父親挂斷了電話。

她滾到地上,哇的一下,把昨晚喝的酒都吐到了伊朗地毯上。電話接二連三響起,都是父親打來的。

她看着窗戶,真的想從這裏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即便如此,那個女人也不會放過自己,更不會放過家人。

電話再次響起,她終于有氣無力地接起電話。

“你怎麽才接電話!”一個蒼老的男性聲音吼道。

“爸,你聽我解釋……”

“解釋個屁!”父親吼道,“你沒有錢可以和我們說,我和你媽就算棺材本不要了也不能不管你!你怎麽能去借高利貸!”

“高利貸?”

“你還和我裝!高利貸都把電話打到家裏了!說再不還錢就把你的什麽光屁股照片發到咱們家來!”父親吼道,“你……你……”

“行了你少說兩句!問清楚再說!”一個女人的聲音鑽出聽筒。

餘詩詩聽出這是母親的聲音。

“閨女,你借高利貸是不是為了給小曾治病啊!”母親柔聲問道,不等餘詩詩回答,又說道,“這些年苦了你了,你爹不是沖你吼,他是心疼你。你有啥事也不和家裏說。我們都不知道你受這麽大罪。媽給你轉了十萬,連本帶利應該夠還了,剩下的你留着。下周媽把門市房賣了,剩下的錢也給你轉過去。”

“媽!”餘詩詩叫了一聲,嗓子就被堵住了。

門市房是當年父母送給嫂子的彩禮,父母退休後,嫂子便把門市房的收入都給了父母做生活費。這些年門市房越來越值錢,是她家唯一的資産。

“閨女,這是你嫂子主動說要賣的。我們以前一直沒和她說過你和小曾那些事,直到小曾去世了才和她說。那時候她就說要把門市房賣了把錢給你。我們都沒讓她賣。畢竟這是送給人家的彩禮。”母親哽咽着說道,“其實我們怎麽能想不到你受多大罪,我們就是假裝看不見。我們不配做父母!媽媽對不起你!”

說到最後,母親哭嚎起來。

手機被父親搶了過去,他說道:“這個門市房也能賣個一百萬,你拿這錢買個小房子,不夠的貸點款,有個自己的家,咋也比租房住強。那個啥,剛才我不應該沖你吼,是我急了。我們就不影響你工作了,你去忙吧,我們都挺好的。”

說完父親匆匆挂斷電話,餘詩詩看着屏幕上的短信提醒:您的賬戶收入人民幣100000.00元。

她放下手機,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直到她累得哭不出來了,才慢慢平複了呼吸,情緒也跟着平靜下來。她忽然有了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不僅如此,她還解開了纏繞在她和家人之間十幾年的疙瘩,達成了諒解,找回了彌足珍貴的親情。

這時桌面傳來一聲輕響,她慢慢爬起來,拿起桌上的手機——這是昨天晚上收到的手機。她打開手機,裏面有一條短信:“你會聽我的嗎?”

她哭着點點頭,急切地回了一條:“會。”

過了一會,對方給她發了一條信息。

“好了,擦幹眼淚,享受你的生活吧。等我需要你的時候會再找你。”

她怔怔地看着這條信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夜的噩夢轉眼煙消雲散,她甚至有些感激對方手下留情。

她去泡了個澡,化好妝,換上新買的職業裝,然後打電話給服務臺,讓服務員換一條新地毯,并主動提出賠償清理費。

她叫了一輛商務專車,這是用康養中心企業賬戶叫的。她就要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工作了,兜兜轉轉,一晃半生。可不管怎樣,一切都結束了,她要放下過去的所有,走向新生。

徐炳輝帶着餘詩詩在康養中心轉了一圈,人到了一定年紀就容易念舊,老同事見到餘詩詩都發自內心的親熱。然後徐炳輝把餘詩詩領到一間寬敞明亮的獨立辦公室,門牌上寫着采購經理。

餘詩詩沒想到徐炳輝竟然把自己安排到如此關鍵的崗位上,激動得臉都漲紅了。

“你在乙方幹了那麽多年,這裏面有什麽貓膩你比誰都清楚。”徐炳輝笑着說,“公司馬上就要上市了,你一定要守好最後一道防線。”

“好的,徐總。”餘詩詩緊張地說道。

徐炳輝轉身看着窗外的五角楓樹,低聲說道:“不要和任何人說咱們的關系,這樣才能長久。”

“我明白。”

門外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音,接着秘書辛迪推開虛掩的房門。

“徐總,杜永邦先生找您。”辛迪畢恭畢敬地說道。

杜永邦就是杜芃的叔叔邦叔,徐炳輝皺起眉頭,問道:“他在哪裏?”

“在您辦公室,他說和您約好了。”辛迪回答道。

這個老流氓,越來越嚣張了。徐炳輝點點頭,對辛迪說道:“你先陪餘經理熟悉下情況,今天一天你就陪她吧。”

“好的。”辛迪走到餘詩詩身邊,乖巧地朝她微笑致意。

徐炳輝來到辦公室,看到邦叔正坐在沙發上吃車厘子,茶幾上已經有一大堆車厘子的籽兒。

“這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徐炳輝冷冷道。

“沒事,平時沒得吃。”邦叔猥瑣地笑道,像一只潛入米倉的老鼠。

“找我什麽事?”徐炳輝不耐煩地問道,“還有,你以後不要騙我秘書,你什麽時候和我約……”

他忽然愣住了。因為他看到邦叔從一個黑色垃圾袋裏拿出一個破破爛爛的黃色的東西,那是一件救生衣。

徐炳輝看着吳小莉笨手笨腳地把救生衣往兒子身上套,于是過去從吳小莉手裏接過救生衣,打開卡扣,托着兒子細小的手臂穿過去,然後合上卡扣。

兒子摸着薄薄的救生衣,問他:“這麽薄怎麽救命啊?救生圈那麽大呢。”

“你看到這個了嗎?”徐炳輝指着肩膀上的拉環說道,“你把這個拉開,救生衣一下就變大了。變這麽大!這麽大!”

兒子笑了起來,用手指拽拉環,被徐炳輝阻止。

“這個不能拽,救命的時候才能拽。”

兒子立刻松開手,認真地點了點頭。

因為是爸爸給穿的,所以他睡覺的時候都沒脫。

徐炳輝看着救生衣,過了良久才問道:“孩子呢?”

“我親手埋的。”邦叔眼睛裏猥瑣的目光已經消失,他陰沉地說道,“你不會還妄想那孩子還活着吧?”

徐炳輝搖了搖頭,無力地說道:“你說吧,你要幹什麽?”

“我聽說現在有把骨頭也能驗出DNA,是嗎?”邦叔問道。

“對。”徐炳輝說道,“你不用和我說這些了,直接說你要幹什麽吧。”

“一命換一命。”邦叔說道,“我那個瞎眼侄子,你幫我把他送走。”

“送走?”徐炳輝無奈地笑了,“我又不是殺手。”

“對,所以我要找你。”邦叔說道,“如果他一看就是被殺的,那警察一定會調查,我豈不是也要跟着完蛋了。就算警察查不到我,我一時半會也拿不到錢。”

“這種事我幹不了。”徐炳輝搖頭道。

“怎麽可能!你連親兒子都下得去手!”邦叔冷笑着說,“我都記得,你兒子在碼頭上爸爸爸爸叫的多好聽,結果三天後孩子的屍體漂到岸上。徐總,你真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讓我撈着你兒子,替你料理了後事,這要是讓別人看見,你早進去了,還能有今天嗎?哈哈哈!徐總,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花大錢把瞎眼送到你這兒來嗎?就因為我知道你是個狠人啊。”

徐炳輝沒有說話,如果他有刀,他真想一刀捅死這個無賴。

“你去舉報我吧。”徐炳輝淡淡地說道,“如果我有罪,讓法律審判我,我也不會替你做這種壞事。更不會讓你再抓住我一個把柄。”

邦叔轉了轉眼珠說道:“原來徐總擔心的是這個啊。那好,你幫我送走我那個瞎眼侄子,我告訴你你兒子埋在哪兒,從此以後兩不相欠。再說了,我真繼承了瞎眼的財産,那也算有錢人了,我還會冒着暴露的風險和你對着幹嗎?到時候咱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有恒産才講信用,這個道理你應該懂。”

“你拿個破救生衣就想唬我替你殺人,太便宜了吧。”徐炳輝冷冷道,“你帶我找到孩子的屍體,我給你一百萬,就算是酬謝你安葬了那個孩子。一百萬不少了,做人不要太貪。”

邦叔拍案而起,怒道:“你覺得我是來要飯的嗎!我告訴你,杜芃就是我命裏該有的財。這筆財我必須拿到!你要想救他也行,他爸媽給他留了兩套房,六百萬保險金,還有一百萬存款,加在一起兩千萬。你現在拍給我兩千萬,我扭頭就走,絕不廢話。”

徐炳輝無奈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也嫌貴,是吧,那就別他媽裝善人。你就好好琢磨琢磨,一邊是個賤命一條的瞎子,一邊是你和你的家庭,二選一。”邦叔威脅道,“我沒和你開玩笑,你也別想糊弄我。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你要是不想讓我把孩子那把骨頭交給警察,就趁早想好怎麽對付我那個寶貝侄子。”

說完這番話,邦叔朝外走去,走到門口,他轉身威脅道:“明天這個點兒我還來,你最好在這兒。”

馬爍一上午都在和實習警員一起調查靳巍那輛黑色金杯面包車的行跡,一直忙到中午,終于把時間點推回到周六晚上,和周五同一個的橋洞,幾乎相同的移動軌跡。

但問題是,他們沒有找到靳巍丢棄作案工具和洗車的線索。靳巍開着金杯車從橋洞出來後就徑直回到家,把車停到路邊停車位。周日和周一都沒有動車,周二晚上開車到凱賓斯基,然後回科技大廈加班。

他回到科技大廈的時候,地下停車場的洗車店早就關門了。而且他立刻就上樓了,根本沒有洗車的時間。他返家的路線全程監控覆蓋,沒有任何停留,一路開回家,停在路邊車位上。

“周一下午您和武隊找完他以後,這輛車一直沒有動靜。”實習警員指着監控畫面說道,“直到周二晚上靳巍駕車去凱賓斯基,回來後車子也沒再動過。監控拍的很清楚,我們幾個都仔細看過了,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接下來大家都陷入沉默,三個實習警員看着馬爍,馬爍看着屏幕。靳巍的行程就像在一張白紙上畫一個圓,簡簡單單,一目了然。

“哥,會不會是我們哪裏搞錯了?”終于有人沉不住氣問道。

“他就想讓我們覺得自己搞錯了。”馬爍忽然笑起來,一種久違的興奮感回來了,“出發,跟我出外勤!”

“去哪兒?”

“回頭我得親自感謝靳巍,謝謝他幫咱們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馬爍難得開起了玩笑,借用了一句福爾摩斯的名言,“剩下的不管多麽難以置信,也肯定是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