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30 章

餘詩詩沒想到自己這麽輕易就被放出來,她想起那個昨晚那個威脅電話,反而開始害怕起來。

她想找徐炳輝,但是徐炳輝去陪妻子了。她一個人呆在客房裏,點了豐盛的晚餐,卻一口也沒吃。她猛然發現,現在的她和一周前的她并沒有任何區別,還是那個被世界遺棄的一無所有的孤獨女人。

她忽然想起那個男人,然後抑制不住地滿腦子都是他的樣子。他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正對她好的人了,但他們只見了兩面,每次都匆匆而過。她的心底湧上一股熱流,也許她并不是孤獨的。

就在這時,有人按響了門鈴,按了兩遍。

她緩緩走到門口,通過貓眼往外看去,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地毯上有一個白色的小盒子。她打開門,左右看了看,走廊裏沒有人。她拿着盒子回到客房,盒子裏有一張卡片和一部手機。

卡片上用漂亮的鋼筆字寫着:到天臺酒吧,找個角落。翻過來,背面竟然是那個男人的照片。

餘詩詩猶豫了片刻,拿着手機離開房間,乘坐電梯到達酒店客人才能光顧的天臺酒吧。酒吧只有兩桌客人,四重奏樂隊演奏着舒緩的樂曲。她找了個角落坐下,服務生體貼地拿來一件毛毯披在她肩上。

她打開手機,通訊錄裏只有一個聯系人,名字叫:我。她按下撥號鍵,很快對方就接通了。

“你是誰?”她低聲問道。

“他幫你殺了你丈夫,對吧。”依舊是那個女人,聲音依舊冰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餘詩詩裹緊了毛毯,“如果之前的短信也是你發給我的,那我告訴你,你的惡作劇鬧大了,警察把我叫到派出所問了一整天!”

“你真是個自私的女人,你那麽恨你的丈夫,為什麽不敢親手殺了他?而且也沒那麽難。”女人說道,“你為什麽要讓一個不相幹的人做你的劊子手?”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如果你還是這樣胡說八道,我就挂了。”餘詩詩威脅道。

“你還記得你丈夫的牙刷嗎?”對方忽然問道。

餘詩詩打了個寒顫。

“那是你……”

“對。”對方笑着說,“你怕死嗎?”

“你要幹什麽!”餘詩詩蜷縮在沙發裏,連質問都有氣無力。

“從現在開始,你随時都可能死,也許會死于心髒病。”女人說道,“就像你丈夫一樣。你每天晚上都會恐懼,明天早上還能不能睜開眼睛看到陽光。即便你醒過來了,你也會想起有個幽靈跟在你身後,那就是我。我會看着你,除非你永遠悲慘地活下去,否則我會在你的人生迎來幸福的前一秒殺了你。還有,我已經把你們合謀害死你丈夫的真相收集好了,明天一早就發到你婆家,還有你老家所有的親朋好友。你老家的每個人都會在同一時間看到這個消息,然後你就會成為你們家鄉的當代潘金蓮,你的名字會永遠釘在恥辱柱上,你的家人也都完蛋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餘詩詩哭道,她極力壓抑着哭聲,不想引來其他人的注意。

“你猜呢?”

“你是不是想讓我死!”餘詩詩咬着手掌,才不會哭嚎出來。

“恰恰相反,我要提醒你,即便你現在從天臺上跳下去,我也會把你謀殺親夫的消息發到你老家。不僅如此,你還以自殺謝罪的方式實錘了這事,你的家人會永遠背負着你的恥辱生活。”女人隔了一會才說道,“你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求我不要明天一早就把消息發出去。”

“我求你。”

“好吧,那我縮小範圍,先把消息發給你父母。”女人說道,“家人就是要分擔痛苦的。”

“不要。”

“為什麽不要?我很想看他們的反應。”女人說道,“我想知道親情的紐帶到底有多結實。他們是會擔心你,還是會責怪你。”

“求求你不要。”餘詩詩淚如雨下。

“不行。我必須讓你品嘗到後果,你才能真正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女人平靜地說道,“明天早上等你家裏的電話吧。”

女人挂斷了電話,餘詩詩回撥過去,第一次對方拒接,第二次就關機了。餘詩詩在天臺坐到深夜,她一直在想這件事在老家傳開會引起怎樣的轟動。她家的祖墳會被挖掉,老實巴交的父母會被逼死,哥哥嫂子也只能遠走他鄉。她一生為之犧牲的家就會一瞬間灰飛煙滅,這比殺了她還痛苦。

她喝的酩酊大醉,被服務生送回客房。在墜入噩夢深淵的前一秒鐘,她下定決心,絕對不能讓這件事發生。然後她失去了意識。

馬爍走回家的時候,酒差不多醒了。

他打開家裏所有的燈,拿出皮尺丈量房間的尺寸,畫出戶型圖,然後盤算如何在這個50平米的小房子裏放下他們兄妹的生活。

他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也許馬優悠說的回家住并不包括他,也許馬優悠需要自己的生活、事業和社交,他只是這其中一小部分。他忽然意識到,馬優悠在康養中心這兩年努力學習如何獨立生活,結交新的朋友,建立自己的事業,她在一步一步重建自己的生活。而他還躲在災難的陰影裏不敢出來。

于是他給馬優悠發了個信息,問她睡沒睡。馬優悠很快給他回複說自己沒睡。

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鼓起勇氣給馬優悠打電話。

“咋了哥?”馬優悠歡快的聲音從聽筒裏蹦出來。

“沒事,我在量咱家的房間,這不是打算裝修嘛。”馬爍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哥就是想問問你是怎麽打算的,是自己住呢,還是……”

馬優悠沉默了。

“沒別的意思啊,”馬爍立刻說道,“就是如果你想自己住,哥就把爸媽那間屋改成你的卧室,你那間小卧室就改成書房。如果你不想……”

“我想。”馬優悠說道。

馬爍沉默了。他心裏忽然難過起來,他提出讓馬優悠自己住是一回事,而馬優悠主動提出想要自己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哥,我現在可以照顧自己了。我在康養中心這兩年不也生活得挺好嗎?我也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啊,我還在照顧別人呢。”馬優悠又恢複了歡快的語氣,“你不要擔心我,我沒問題的。”

“好,哥就是問問。這兩天跑了好幾次宜家,有幾個方案都不錯。”馬爍看着鏡子,努力擠出一個笑臉,他聽人說過,笑着說話對方會聽到的。

“下次哥哥再去的時候可以和我視頻嗎?我們一起讨論。”馬優悠說道。

“沒問題啊。好啦,我繼續幹活了,你早點睡吧。”

挂斷電話後,馬爍翻出支隊發的臺歷,計算着日期,然後在3月22日畫了個圈,3月22日是周日,這天之前他必須把房間騰出來。

馬爍正在思考,實習警員打來電話,他們已經追蹤到了那個外賣員。

“那個外賣員騎着摩托車走了一段路以後,鑽進了一個橋洞,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後來橋下開出一輛金杯面包車,駕駛人是靳巍。”實習警員報告道,“半小時後靳巍駕駛着車輛進入他們公司的地下停車場。”

“車是誰名下的?”

“是他母親吳明姝名下的,姝是女字旁加個朱。”實習警員回答道。

“他母親不是已經死了嗎?”

“對,可能是還沒來得及變更。”實習警員頓了頓說道,“武隊問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

“她還沒下班嗎?”

“她一直和我們看監控呢。”實習警員小聲說道,“看一晚上了。”

“我現在過去。”

“不用,武隊說讓小李去接你。”

馬爍一走進專案組辦公室就聞到了濃郁的咖啡香味,立刻精神抖擻。武桐遞給他一個馬克杯,說是送給他的專屬咖啡杯。

馬爍喝了口咖啡,說出一路上都在擔憂的事情:“就算找到車,如果找不到直接證據,單憑這些也沒法定他的罪。法律沒有規定不能穿着外賣員的衣服四處亂逛。而且陳桂芳周一就火化了,連屍檢都沒法做。”

武桐點頭道:“這就是最大的問題,而且所有死者,除了張宏和窦勇,其他人都是下了自然死亡的結論,如果沒有強力證據很難糾正。”

“如果我們現在去找靳巍,很可能會打草驚蛇。”馬爍說道,“他如果以後不再作案,我們可能永遠也抓不到他,而且我們也不能永遠看着他。相反,如果我們想抓到他的犯罪證據,那就只能等他下一次犯罪,就意味着可能還會有人死。”

“如果讓你選擇,你會選擇永遠抓不到他,但是不會再有新的受害者,還是等他繼續作案把他抓個現行?”武桐問道。

馬爍忽然笑了。

“怎麽了?”

“你這個問題讓我想起九年前那個案子。”馬爍喝了口咖啡,咖啡從舌尖流到舌根,發出酥麻的快感。

“說說。”

“現在的情形和九年前一模一樣。我們知道那個混蛋給隊長女兒下藥,冰毒。但當時我們手裏沒有證據。我們也面臨一個選擇:要麽抓他的手下回來審訊,但這樣肯定打草驚蛇;要麽繼續等,直到哪天從天上掉下來新線索。”

“所以你搭檔決定抓人回來?”武桐問道。

“這個決定是對的,我們不能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老天爺身上。但是人抓回來以後不應該那樣處理。”馬爍搖了搖頭,“換作是我,絕不會那樣處理。”

“換作你會怎麽做?”武桐問道。

“我會找到那個人的弱點,他只是個馬仔,但不是傻子。他有自己的立場和判斷,比如他認為自己最多可以替老大扛兩年刑期,如果讓他扛十年他一定會背叛。只要耐心找到這個點,打破他們的同盟輕而易舉。”馬爍說道。

“你搭檔是怎麽做的?”

“他把那個家夥打了一頓。”馬爍搖搖頭,“這麽說一個因公殉職的同事可能不太好,但他确實太草率了。”

“所以你後來沒有包庇他?”

“如果我包庇他,我們兩個都會被開除。”馬爍說道,“調查組來之前我就和他說我一定會實話實說,如果他不想掉進囚徒困境,最好也實話實說。但是他還是說了慌,他以為我不敢和調查組說實話。”

“這是你第一次和別人談起這件事?”武桐問道。

馬爍點了點頭。

“那麽現在呢?”武桐又問道,“你認為我們現在要找靳巍嗎?”

“當然。”馬爍說道,“破不了案是我能力不行,不能用打草驚蛇當借口。”

就在這時,實習警員推門進來,急切地說道:“我們在查那輛金杯,發現它昨晚進出過凱賓斯基的地庫。我們已經和凱賓斯基聯系上了,準備調取昨晚的監控錄像。”

“很好。”武桐朝實習警員點了點頭,他關門退了出去。

“靳巍是去見餘詩詩的。”馬爍肯定地說道。

“可是他怎麽知道我們要去找餘詩詩?”武桐問道。

“我問過徐炳輝餘詩詩在什麽地方。所以有兩種可能,一是徐炳輝告訴餘詩詩我們要去找她,然後餘詩詩告訴了靳巍。”馬爍看着武桐說道,“二是……”

“徐炳輝直接告訴了靳巍。”武桐的眼睛裏迸發出火花。

馬爍打開手機的錄音機,播放他和徐炳輝的通話錄音。

“我提到了餘詩詩的丈夫,可沒提到靳巍。”馬爍說道,“如果是徐炳輝告訴靳巍的,那麽徐炳輝一定知道他們之間的事。”

接着馬爍又播放了他和餘詩詩的通話錄音,這次的通話更短。馬爍反複聽着餘詩詩驚慌之下喊的那聲“啊”,然後說道:“她不像是知道我們要去找她。”

“所以她不可能讓靳巍過去找她。”武桐說道。

“徐炳輝知道餘詩詩家的情況,也知道她丈夫的身體狀況,如果還有誰能發現餘詩詩丈夫死得蹊跷,那只有徐炳輝了。”馬爍分析道,“他能猜到餘詩詩丈夫死得可疑這個我可以理解,但他怎麽知道靳巍的呢?”

“靳巍在康養中心做了一年多志願者,又捐了那麽多錢,和徐炳輝有交集也是很正常的。”武桐說道,“搞不好徐炳輝早就知道靳巍在幹這種事,但他一直沒有點破,甚至在包庇他。”

“可這樣做對他有什麽好處?”馬爍問道。

“也許他有一天也會用到靳巍呢。”武桐回答道。

靳巍的家簡直比售樓處樣板間還整潔,甚至看不出生活的氣息。他對警察的到來沒有絲毫驚訝,拿起外套就和馬爍出門了。

“你的車在哪?”馬爍問道。

“什麽車?”

“那輛金杯。”馬爍盯着靳巍說道。

靳巍笑着點點頭,說道:“就在路邊停着呢,你們來的時候沒看到嗎?”

他帶着警察找到了那輛停在路邊的黑色金杯面包車。他打開車門,所有人都往後退了半步。

車裏停着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