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香魂 — 第 8 章 殷宅

殷宅

童生說過,這個世界地底是沒有黃泉路奈何橋的,若魂魄無法入輪回轉生就會被拘魂使拘在地底,直到執念散盡,輪回轉生。但地底有不計其數的怨靈互相撕扯糾纏,有些魂魄沒能熬到轉生就已經魂飛魄散。

她是被強留人間的魂魄,是有違天理倫常之物,無常是肯定不會放過的。

“往生者?”

背後傳來毫無情緒又冰冷的聲音,東無骨哆嗦着回頭看,只見一人身穿白袍站着,右手握着一根黑鏈,左手拿着一根長杖,長杖上青煙縷縷,腰間墜着一個通體暗黑的八角鈴铛,寬大的罩袍下是一張毫無血色又極為普通的臉,放在人群中晃眼便再找不出來。

“大人饒命!仙長饒命!”東無骨胡亂求饒,“是、是有人将小的變成孤魂野鬼……仙長饒命!”她想把童生抖落出來,可一想還有夷珠和月昔,便把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

腰間的黑鏈驟然收緊,灼骨之痛瞬間遍布全身,東無骨無力支撐跪倒在地,她能感覺到魂魄正在抽離軀體,對身體的感知越發模糊,那灼骨之痛已然是深入靈魂。

無常拿拘魂鏈綁了她半天,還不見別的動作,東無骨覺得他存心折磨人的,此時她已痛的全身發抖,實在難忍:“你要我的小命就快些拿去,莫使這折磨人的手段!”

無常手裏緊緊攥着拘魂鏈,心裏也暗自驚疑,魂魄無法抽離肉身,這往生者身上似有法咒。正想着,感覺到鏈子那頭一輕,方才束着的小鬼已經變成了一個木頭樁子,無常擡眼一看,那往生者正往方才黑霧聚集之地狂奔。他收回鏈子,鏈子上沾了血跡,是方才那往生者留下的,他沾了些,放到鼻子下一嗅,臉色突變。

“焚因花?”無常驚詫,這是開在地府冥河邊的花,本身乃至純之物,所以極易被浸染,又因為開在地府入口,沾染了地府與人間的濁氣,使得焚因花自身的靈氣渾濁紊亂。也因此成為一個極好的掩體,若是有心以焚因花為軀體,即便是佛祖開天眼,也無法在芸芸衆生中找到這小鬼的魂魄。

東無骨趁無常愣神之際放出替身咒飛速往黑霧之地逃去,她想的簡單,那裏是無數怨氣惡靈聚集之地,冥界神官肯定不會與之為伍,方才無常在那處肯定是為了收服這些怨靈。她跑到那裏,氣息一掩蓋,不說無常找她需要費些功夫,就是找到她了,還得分心對付那些糾纏的怨靈惡鬼,她借機逃走的概率大大增加。

黑煙底下,是一座巨大的陵墓,臨近了,腳下的魂絲十分躁動,東無骨無法控制,想散去魂絲下地尋找躲藏之處。還沒動作,腳下的魂絲突然盡散,她措手不及,瞬間摔下去。

眼見着就要撞到地面,東無骨手臂環在胸前,雙手抱頭,緊緊閉上眼睛,驀地,卻撞到一片柔軟之地,她睜開眼,面前是金線繡的鳳凰尾,再一看,身下是大紅的金線鳳凰祥雲被,心裏陡然升起一股寒氣,一擡頭,一個頭帶金冠面目蒼白的女人正閉眼躺在錦被下。東無骨被吓的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爬走縮在角落裏。

這是一個足足有三人寬的棺椁,四角都有拳頭大的夜明珠,棺椁蓋子上也有規律地鑲嵌着小顆的夜明珠。

東無骨本來害怕着,轉念一想,她也是個死人,只不過是個能活動的死人,類似于“借屍還魂”,她還能怕不會動的死人麽?思及此,她壯了壯膽子,又爬過去仔細瞧了一眼躺着的女人。

女人面色蒼白,卻不顯死氣,面容圓潤大氣,額頭點綴一金色牡丹花钿,頭戴巨大的團花金冠,兩側有鳳凰銜珠,脖子上挂滿翡翠瑪瑙的珠串,腰間還挂了一個串着東珠的白玉牌,彰顯着女人華貴的身份。

東無骨愛財,卻沒有搶死人陪葬品的習慣,怕得罪了哪路鬼怪,況且此時被困于棺椁之中,只想着怎麽脫身才好,又害怕被無常甕中捉鼈,一心尋找出口根本無暇斂財。棺椁四角都被封死,毫無縫隙,她方才是如何穿過棺材蓋子落到錦被上的?難道又是妖怪作亂?她此時頗有些才脫離虎口又入狼穴之感,簡直欲哭無淚。

外邊傳來動靜,東無骨将耳朵貼在棺木邊仔細聽着,像是動物的哀鳴,掙紮聲由大到小,由強到弱,漸漸又沒聲音了。

“萬娘娘沒騙我,月婪的狐貍真真是美味。”有人說着,似乎心情很愉悅,過了會兒,外邊又傳來幾聲瓷器摔落的聲音。

“那個廢物,遇着兩個半吊子的道士都能被吓破膽,活該短命…又得我親自出手…可是陳王不好對付啊…若是真惹怒了他…”

那人似乎走遠了點,東無骨聽不清楚聲音,正費力分辨着,眼睛突然瞟到一抹紅光。

棺材蓋上的夜明珠不知為何突然泛起了紅光,順着穿插其中那條暗紅色的細線往下看,東無骨看到自己腰間正淌着血,血色蜿蜒,浸深了大紅的錦被。她暗叫一聲不好,果然,在大紅錦被下正安眠的女人緩緩睜開了眼。

棺材蓋瞬間被震開,女人緩緩起身,卻直直地立起來,漂浮于半空中。

東無骨趕忙藏在棺椁角落,一擡頭,見女人立在半空,四周黑氣亂竄,帶動着衣袖胡亂飄擺。

“什麽?!”外頭傳來驚詫聲,“怎麽會、陣法破了?!”

女人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血霧自雙眼散出,她緩緩張口,聲音極其沙啞幹枯:“還我兒命來!”

這是個怨氣極強的惡靈,拘在地底一百年都無法入輪回的那種。東無骨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外邊那人似乎已經開始着手應對。東無骨擡眼,見地宮上方也羅列着許多夜明珠,是有規律的,外邊人口中念念有詞,上方的夜明珠也開始急速移動,頃刻間便架起陣法,暗光自上空閃爍,十幾顆夜明珠如利箭般穿過女人的身體,濺起無數血霧。

女人的身體似疾風吹草葉般飄搖,但除卻衣衫被劃破、渾身珠寶玉器被擊碎外,未傷及分毫。女人伸出尖長的指甲,猛地俯沖下去,那指甲本是華麗又賞心悅目的,此時卻變作利器。東無骨悄悄擡頭,見女人正掐住一個老婦人的脖頸,那老婦人手裏握着一個黑玉石盤,金色的符咒及陣法镌刻其上,玉盤中心是一塊通黑透綠的翡翠,此時正閃爍暗光。

老婦人脖頸已是鮮血直流,她忽的轉頭,一眼就瞧見了縮在棺椁裏,只露出半個腦袋的東無骨。

東無骨心裏一驚,趕忙縮回去,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往後退想翻過棺椁逃走。還未動身,只聽一身巨響,幾顆夜明珠穿過棺木,擦着她耳邊劃過。

棺椁碎裂,東無骨摔落在地。那女人已經注意到她,死死地盯着她,歪着頭,如冰凍般僵硬的臉,竟微微蹙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