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香魂 — 第 7 章 無常

無常

童生慢慢悠悠進了門,左右掃了一眼,東無骨的屋子還算整潔。她的東西不多,都堆在梳妝臺旁邊的木箱子裏。童生随手抽開一個格子,裏邊裝的是些小物件,機關做的一碰肚子會鳴叫的蟋蟀,上回花燈節買回來的幾個巴掌大的琉璃兔兒燈,夷珠繡的香囊…童生拿起來聞了聞,裏邊裝的是他帶回來的花茶。

童生側頭看,床幔垂下,裏邊拿被子裹着自己的人半天了還沒露出頭來,他将木格子推回去,摸了摸鎏金雕花的紅木小箱子,金邊還泛着光,這可是純金子鑲的邊,把手還是一只小金豬。童生輕輕笑了一聲,這東西他故意說是黃銅鍍金的便宜玩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日裏對她太過苛刻,她倒也不懷疑,真以為他給的都是不值錢的玩意,随便糟蹋,挂着的床幔是天下聞名的蓉繡,她還嫌上邊的金鹧鸪醜呢。

東無骨正蒙着被子生悶氣,聽到童生在外邊笑,一時間火冒三丈,但一想又确實奈何不了童生,只能攥緊被子牢牢縮成一團。

童生等到東無骨憋不住了,才忍着笑上前掀開帷幔,一扯被子東無骨攥的更緊,便悠悠然地說:“白姜有個單子,你若是辦成了,從前的債務一并抹去,從此…你是自由身。”

“真的?!”東無骨掀開被子猛地坐起,臉上的驚喜還沒退去,馬上又染上一抹狐疑,“你不會還偷偷藏着其他賬本吧?”

童生又笑,他在這妮子心裏可真是言而無信的小人了:“你不是撿了個跑腿的回來替你麽?”

想起月昔,東無骨心裏升起一股愧疚感,她也确實是為着保命而撿回月昔的,但此時她顧不得那麽多,眼下她最怕的是童生反悔。

“口說無憑可不算,得白紙黑字!”

童生瞧着東無骨一骨碌爬起來抓起桌上的筆墨奮筆疾書,生怕他反悔似的:“就這麽不想待在這?”

東無骨一邊寫字一邊回他:“您一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知道外邊的妖怪有多兇殘,還完債我可再不幹這賣命的營生了。”

“哪會真要了你的命…”

東無骨顧不得童生在一旁嘀咕什麽,寫好字據後,拉過童生的手就要往平時畫符用的朱砂漿上按,身後人一把抽回手,嫌棄地“啧”了一聲,東無骨這才想起來童生這厮似乎還有潔癖。

童生拿起筆龍飛鳳舞地簽了自己的名字,看東無骨臉色古怪,似有懷疑,便又道:“我把賬本給夷珠,讓她燒了,你不信我,總信夷珠吧?”

聽見童生拿出夷珠做擔保,東無骨才放下一半的心,小心翼翼地吹幹紙上的墨跡。她的字是童生教的,據說童生她剛被童生撿回來的時候,簡直就是四肢不勤五感不通的癡兒,童生慢慢教了好久,她才漸漸恢複意識和五感。

“童叔——”東無骨一把推開童生的房門,童生答應給她重新做一把桃木劍,臨到出門前了還沒給她。

童生的屋子很是寬敞,雕花屏風隔離了內外室,東無骨在外室沒見着童生,繞過屏風見童生正在桌案前擺弄什麽,聽見聲音回過頭來,将手邊的桃木劍遞給她。

“童叔又在擺弄陣法呢?”東無骨瞟了一眼黃紙上的圖案,“有用麽?有用也教教我呗。”

童生沒說話,又遞給她一把短劍,不足兩尺,也是桃木做的:“邊角料正好做個小的,給月昔吧。”

東無骨瞟了童生一眼,心裏嘀咕這哪裏是順手,分明是要月昔早點學成好出去幹活。

下樓的時候東無骨把小桃木劍遞給月昔,小丫頭歡天喜地接過去,饒有架勢地比劃了兩下,又拿出帕子仔細擦了擦,頗有些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的模樣。

“剛出了碧瓦金屋牆——怎又落入了陰魂宅中堂——”

“前塵如雲煙——恨也散——愛也散——”

她聽見夷珠撥弄着琵琶彈唱,似乎是新的曲子。

到白姜中城的時候,天色還未晚,近日吃人妖怪的傳言滿天飛,最熱鬧的街市已經寥無人煙,接連幾家客棧都早早閉門謝客,東無骨只得找了一家鄰近城門邊界的偏遠客棧住了下來。掌櫃的本來不願意收留,她磨破了嘴皮子,說是外邊來投奔親戚的孤女,那掌櫃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的穿衣打扮,明顯是不信的,她忍痛動用小金庫,這才換了一間後院放雜物的屋子,還鄰着馬棚。

雖說童生只是讓她看一眼那妖怪長什麽樣子就回去給陳王交差,可東無骨怕撞上了跑不掉,心有戚戚,腦子裏緊繃着一根弦,外邊馬兒心無旁骛的咀嚼聲倒是讓她緩了緩神經。住在後院也好,省的半夜出門引人懷疑。

引出地底游魂,編制成絲後纏繞在雙腳上,東無骨貼上隐身咒操控着魂絲飛升到半空,剛入夜,市井街坊一片漆黑,無人點燈,只遠處王宮的城門有零星的燈火閃爍。好在月光皎潔,她在半空視野開闊,底下有動靜也能覺察到。

東無骨等了許久也見着有什麽動靜,正當她以為今晚那妖怪不會出現時,突然發現南邊城郊外出現一團濃厚的黑色煙霧。自然不是尋常的煙霧,倒像是無數惡靈糾纏的樣子。

思忖間,那處出現一個白色的瘦長影子,“嗖”的一下,正急速往她的方向飛奔而來。

東無骨瞬時心驚,一慌就控不住腳底的魂絲,一下子摔在地上,半塊屁股墩兒都摔麻了,來不及呼痛,她一個翻身越牆而出,往城裏飛奔。城門在她剛進城不久就關死了,往外是逃不出去,只得在城裏找個地兒藏身。

白姜中城布局簡潔明了,她找小巷子鑽,宮門太遠,她估摸着沒跑兩步就能被那妖怪追上,就算僥幸跑過去了,指不定還沒進門就被亂箭穿心,畢竟這個節骨眼上,半夜還在外邊亂竄的,多半不是正常人。

東無骨正貓着腰在一處雨棚下蹲着屏氣凝神,腰間突然傳來一陣深入骨髓的灼痛,她低頭一看,是一根冒着黑色火焰的鐵鏈。

“拘、拘魂鏈?”東無骨哆嗦着,吓得抖成篩糠,“黑白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