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87 章 飛鳥與烏鴉

第87章 飛鳥與烏鴉

這拿東西,三個字輕描淡寫,實際上糧食布匹,家畜家禽,重甲箭弩,包括百姓求平安免征時要交的銀兩,濟善在江平刮了厚厚的一層油水,要不是吞不下,她能把江平城留着過年的存糧都全部征走。

最後是縣令帶着烏泱泱一群人跪下來求,拿着附屬的名號指天嚎地哭起喪來,她才勉為其難,額外開恩,給江平留了十副破甲弩,仍是心痛不已,臨走了表情還很陰郁,仿佛随時要反悔回頭去搶的樣子。

石瑁原先跟着濟善,見識過她的手段,跟得死心塌地。

但搶糧一回事,将事情做絕另一回事,石瑁是十來尺的筋肉好漢一個,便有些看不過她百無禁忌、斬草除根的做派,于是抱起懷,喃喃道:“這樣的缺德事,土匪搶了一輩子也不幹的。”

在滿載而歸的情況下,濟善也确實無話可說,幹脆閉上嘴把馬騎到了他前面去。

到隊伍停下生火做飯的時候,石瑁眼睜睜看着一支五騎的小隊伍從後方追來,直接就沖到濟善身邊,告知了一個消息:“縣令寫了告狀的信!”

濟善點點頭。

她走的時候在江平起碼留了三支這樣的小隊,就是用來監視江平城的。她帶騎兵入境和鶴釘錘的消息,無論是哪一條,傳出去,都足以讓濟善以後的作戰不再輕松,甚至讓南地遭到讨伐。

在她離去後,江平城令意識到這次的敵人,無論是道德還是品行,都低到了一個足以令人堪憂的地步,更別論這樣一個極其強悍,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隊伍。

她到哪裏,都只會如同蝗蟲過境,将現下四處混戰的局面攪成一灘爛泥。于是縣令連夜寫了信,差人向各處報告消息,而濟善留下的眼線便連夜手起刀落殺了個痛快,拿着浸血的書信跟上來了。

“很好。”

她輕聲說,看了石瑁一眼:“明日你将物資送一些回去,叫他們能夠過完此年。”

石瑁征住了:“咦?”

搶走了的東西哪還有送回去的道理?

其實刮一層走,雖說不厚道,在對于行軍将士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否則拿什麽犒勞将士,發什麽財?

老百姓怕打仗怕的也就是這個,一軍打地盤上過,恨不能把地皮都揭了一層走,濟善的人不殺不踢門虜人閨女媳婦的,已經算是不擾民了。

這還有送回去的?!

濟善卻心想,她壓根就不是為了拿這些東西才搜刮。

她只是想知道,這個地方的人,究竟在不在其他仙人的掌控之中。

原是想看拿走了物資之後,看城中分配情況,若是信徒傀儡,是不怕餓肚子的,人才怕。

但縣令今夜幾封信,就告訴了她答案。

江平不在其他仙人的直接掌控之中,否則犯不着寫信。

*

善善不是很認字,将那些信紙攤在地上,用手按住邊角,一個字一個字地念。

這個江平城令危機時刻還不忘賣弄文采,讓善善辨認的十分辛苦,嘴裏嘀嘀咕咕,時不時尋求譚延舟的認字幫助。

“……今星離雨散……”她仰起頭問:“今星離雨散是什麽意思?”

譚延舟看她這副樣子,覺得熟悉,下意識笑了笑,說:“星離雨散就是說原來在一起的人都別離了分開了。”

善善琢磨着這個沒被解釋的“今”字,目光又滑去了開頭的“鐵騎”三個字上面。

“也就是說,”她心思又活絡起來了:“這個鐵騎……是從南地那邊來的了?”善善自言自語的說:“那甘州刺史為什麽沒有把他們攔下來呢?”

譚延舟擰着眉。

善善的睫毛密而濃,烏烏匝匝的,上下眼睫合起來的時候甚至可以用“把”來形容。她那濃密的睫毛忽閃了兩下,看向夜色外頭。

“真是廢物。”

她輕聲說,聲音童稚可愛:“我要把她的皮扒下來!”

濟善隊伍來的時候,走的是甘州南面,一個叫營義的地方。

那裏一直是刺史的一個堂弟在守,暴亂之際,他困在邊防,內外消息都靈通的有限,是既不敢往外開拓,又不能回家去跟兄弟姐妹,外甥侄兒們一塊兒扯頭花,想必心情十分郁郁。

而信裏将濟善的打法跟致命手段以文人特有的手法添油加醋,交代的非常到位,是任何一個将領看了都要為之一振的程度。

石瑁轉過去對着濟善說:“若是回程途中甘州與我們打起來…….”他忽然住口了。

濟善眼睛在黑夜裏璨然發亮。

營義是甘州南面的門戶——上一個門戶是尺羅城。此處地勢空曠,瞭塔高立,還能時常見鳥群自天際隊列而過,卻是從南地,往江平的方向而去。

因為營義位置相較于主城偏遠,外接兇徒滿地走的南地,故而一貫的管理方式便是安內,外面一點的地方,是管不了,也不敢随意出兵亂管的。

營義人吃過南地亂匪的苦頭,不知道這幫人會找什麽理由來燒殺搶掠一番,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把自身圍護的像個鐵桶。

久而久之,營義外面就安營紮寨了一二三四五六個土匪幫子,有大有小。

這幫人不屬于南地,也不歸甘州。他們被南地揍了,就往甘州方向逃竄,被甘州揍了,就又蹿回南地去。兩處互相忌憚,絕不可能追到能被對面偵察到的距離去,這些匪幫倒也夾縫求生,過了十幾年日子。

匪幫過完了冬就開張,無論大小匪幫都鼓着勁兒再幹上幾票,待入了冬好縮在窩裏過日子。

營義人知道他們的德行,這個時節便已經不再有什麽人往這荒郊野外走,匪幫也就漸漸的收了心,打算着縮回老窩裏去,誰知到了七月三日這天,一支十幾人的隊伍,慢慢的順着小道,朝着他們的方向就走了過來。

領頭的是的一個小姑娘,騎着馬,身子一颠一颠的,抓着一只蝾螈在手上玩,眉眼間一股童稚的戾氣。

隔着很遠她就站住了。

匪幫的小頭領看着她,她看着小頭領。

明明相隔有一段距離,可還是覺得那目光落在自己臉上,近若咫尺。待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駕馬靠近了他們,玩着玩着手中的蝾螈,就忽然把那東西塞進了嘴裏,一面咀嚼,一面發出了人完全無法理解的聲音。

她在說話,卻無人能夠聽懂,只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将頭嗑在地上。

小姑娘大笑起來,她身後的人馬上前,将他們用長槍釘在地上,割下匪徒的手臂,在慘叫中剝去衣衫遞給她。

她捧着手臂大嚼起來,淋漓的血吃了滿臉滿手,而跟随其左右的人卻對此視若無睹,反而提前備好了帕子,待她吞食完畢,随手丢下骨頭後,才來擦她的手臉。

譚延舟在更後方沉默地盯着她,一言不發。

她吃飽了,快樂地回頭對譚延舟招手:“來呀!到我這裏來!”

譚延舟的目光掃過她身邊的人,他們手腕上有一圈黑色的印記,個個面貌平庸,卻勢若山巒。

即便如今善善親近他,這些人也依舊是無法繞開的。

譚延舟駕馬到她身側,見她舔着嘴角,像只吃飽了的野獸一樣伸懶腰。他忽然想起來最初見到濟善的時候,她也總是在吃東西,經常會餓。

那個時候她說要吃陳相青,他還無法确認她的真實意圖。如今知道了,她當時是真的想把陳相青當作一塊兒肉吃掉。

如今濟善大抵擺脫了食欲的掌控,而善善還沒有。

她依然會因為吃不飽而暴怒,唯一的區別是,她不會專注地去吃某一個人,也永遠沒有飽的感覺。

這意味着她其實處于一種憤怒中,只是不以人類的表情表現出來。

白玉京說她是最完善的那一個,但切實說,依然是次品。

白玉京守門人從譚延舟的身側過,假意為他牽馬,實則擡手攥了一下譚延舟的手腕。

這是一種警告,叫他在善善面前不要亂說話。

仙人很難被命令,命令會引發她們的憤怒與反抗,但她們容易被誘導。因為她們不知道,人是怎麽一回事。

善善自從誕生于世上開始,就不斷地被喂食人肉。她大量地進食,因為太過習以為常,吃掉人對她而言就如同喝水吃米一樣天經地義。

她問:“你認識她嗎?你見過她嗎?”

“認識。”

“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譚延舟想了想:“同你一樣。”

曾經。

不,其實是不一樣的。

她沒有被白玉京守門人圍繞,她起碼在誕生之時,接觸到的依然是人間,而并非……

善善咬着手指吃吃地笑起來,看上去笑得很興奮,但只有臉的下部分動了,眼睛黑漆漆的大睜着,其中全然是冷漠的,盯着肉的欲望。

她用與濟善類似的手段吃掉了那幫匪徒,随後向江平進發,一路上歪着腦袋看山看水看花,有一只鳥從頭頂飛過,她仰着頭一直快把腦袋仰到背上去,張着嘴,着迷這地飛鳥遠去。

譚延舟托住她的腦袋,道:“回去養只雀兒吧。”

她嘿嘿地笑,把腦袋枕在他的手心,如同一個頑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