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82 章 顯露
第82章 顯露
皇後下葬的前日,公主又來見了朗星珠一次。
她還是那副模樣,眼睛總是用力睜得很大,因此顯得很傻:“你帶我走麽?”
朗星珠看着她,捏着茶盞。
“咱們一塊兒走麽?我好怕……我不想死,我好怕……”
朗星珠這回問不出“你怕什麽”了,她知道公主在怕什麽。
可她卻無法答應:“你若是怕,夜裏便來我這裏睡,我陪着你。”
“再呆下去都會變成皇後那樣的!”公主忽然叫起來:“都會死!”
“靈玉!”朗星珠呵斥她:“皇後不過是重病……”
“我不傻!”公主狂叫起來,她把朗星珠手按在自己的後腦,異常用力,以至于朗星珠的手指深陷發間:“我不是生下來就是傻子!”
“皇後病了!皇後意外身亡!這種話說了我不會相信,你也不信。”公主道:“我不是真傻,我只是…我只是……!我不得不傻!”
“現在母後終于都死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公主那看上去呆滞的眼裏,迸射出一絲光芒。她說話依然很慢,但是每一句的氣勢都很足:“娘娘,你不是糊塗人!你難道還想留在這兒,去探究母後究竟是怎麽死的嗎?”
“你還想知道,宮中究竟為何會變成如何境地嗎?!”
朗星珠神情沉沉,一言不發。
“随我回去!”公主抓着朗星珠:“既然娘娘想知道,随我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小公主本人,與其說是呆滞木讷,倒不如說是毫無靈魂。
朗星珠看見她的第一眼,她就是坐在地上,穿的倒還算整齊體面。摔倒了,沒人扶她,她自己也不知道站起來,就是坐在地上出身。
然而當她站立面對宮人時,她長久的不說話,那些宮人便對她也不說話。
宮人只會拍拍她的肩膀,然後牽起她的手,示意她該吃飯了,該洗漱了,亦或者是該睡覺了。
朗星珠覺得她是個天生的啞巴或者傻子,但現在小公主撥開自己的頭發,朗星珠在她在後頸摸到了一處粗糙而猙獰的疤痕。
那道疤痕從脖頸橫貫後腦,被掩蓋在層層的黑發之下。
小公主帶着她去看自己念書的書房,朗星珠發現這個小公主有畫鳥雀走獸的喜好,每畫一張,便會在其下蓋章和題字。
她注意到在小公主八歲之後,過去的五年內,她再也沒有畫過一幅畫,更沒有寫過一個字。
雕刻着花草,歪歪扭扭刻着“靈玉”二字的文房墨寶盡數落灰。
五年前,一個叫做濟善的仙人出世。
而同年,後宮之中的小公主,被人割開了後腦,變成了一個木讷而呆滞的傻子。
小公主把這些東西給朗星珠看,慢慢講了自己的事情。
她身邊的宮人全部被替換過一遍,包括那些從她在襁褓中便伺候她的人,她的乳娘,她的貼身丫鬟。
知道當初小公主模樣的人都走了,于是其他的人,都認為她從一開始便應該是木讷而遲鈍的。
可是小公主本來應當是不傻的,她會念書寫字,繪一些花鳥魚蟲,還能給自己喜歡的東西蓋上私章。
“為何五年前,我忽然就得變成傻子?”
看着呂五眉頭緊鎖,靈玉偏過頭去,盯着外頭逐漸濃郁的,血紅的雲。
“你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聽說,娘娘小時候進過宮,你認識……”
她說到這裏就不說了,用那雙總是大睜的眼睛看着朗星珠。
而朗星珠不出聲,只留給了他一個沉默的側臉。
有些時候,話說到一半就可以了。
不說出來的話,比明明白白說出來要厲害。
朗星珠心驚,這宮裏頭的事情,皇後真正的死因,小公主絕對比她清楚,比她知道。
小公主幾次三番來找她,想要她帶自己走,是因為小公主誤以為朗星珠也知情,并且是一個知情,卻不以身入局的人。
她因此才想讓朗星珠帶自己離開這裏。
但朗星珠其實知道的并不多。
她根本只是因為不甘心,才走到這一步。
朗星珠盯着那些物件看了許久,輕聲試探道:“宮中……拿你和皇後獻祭仙人麽?”
小公主猛然露出非常失望的神色。
朗星珠有點慌神。
她來到宮中的時日還是太短,除去應付皇帝,與柳長年通訊,更多的時間都虛度了,
這種虛度是必須的,因為作為後宮妃子,她根本沒可能把手伸去真正的朝政大事上,關于後宮辛秘,更是不能讓她知道。
她消息不靈通,還得裝賢良,雖然打探了不少消息,但其實也有限。
朗星珠知道皇後是死的很蹊跷,先不說什麽獻祭不獻祭,單是死前她這個行為,便足以讓人察覺出異樣。
而公主被人為強行變得遲鈍癡呆,幾乎以被囚禁的方式養在宮中,朗星珠猜測,她的遭遇很可能跟皇後是一樣的。
皇後也可能也被切開過後腦,因此當皇後斃亡時,小公主才會那麽害怕。
朗星珠怕她認為自己知道的不多,不可信,便模糊道:“我只知道我該知曉的,其他的……”
她露出很明顯的,深沉和冷淡的表情,仿佛是心裏很有數似的,擡起眼睛直視公主。
公主無措道:“是,是嗎?”
“宮中都講公主是個傻的,可如今看來你倒不傻。腦後的刀疤也沒傷了你,你這些年都在假裝麽?”朗星珠低聲道。
前段時日朗星珠經常去禦花園裏等着她,見小公主呆呆的,給吃的就吃,話是一句也不說,就聽着宮婢絮絮叨叨,看着兄長們打鬧。
朗星珠的身份,也不知她是從哪裏打聽來的。
“我本也不敢相信你,只是覺得你是真心的對我好,也是真的知情。若換了別的妃子看見皇後的死,早就被處置掉了。若非你在,我決計不敢對着你說出這些話。”
她吶吶:“他們……都讓我很害怕啊!”
辛子鹫仰起頭,淚水在眼中打轉:“父皇——父皇命人割開我的後腦時,他們都在啊!”
朗星珠神色一淩:“誰?”
小公主不再說話了,而是恐懼地蹲下身去,抱住了自己的頭。
誰呢?
小公主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他們總是看着我!他們——也正在看着你啊!”
*
于此同時。
黃石塔上黑衣人集聚,紛紛擡頭凝視着平昭的方向。
他們被密密匝匝的齒輪鏈條圍繞,運轉時發出巨大的聲響,遮掩住了那急促而細碎的交談。
“黃石塔被引燃了……誰做的?”
“這值得驚訝麽?并不難。”
“當然不難,可無論是南地還是朝廷這些人,了解黃石塔的都少之又少。知曉辛密的人又已盡在我們掌握之中,不聽話的人不是被料理了,便是都已經死絕了。能有膽量做出這種事的人,恐怕沒有幾個。”
“盡在掌握之中?倘若果真如此,何必急着把神擡出去呢?”
“那個女人,現在該用那個女人來稱呼她了吧?她已算不得仙人了。”
有人冷冷地笑,聲音蒼老:“對我們而言,從來沒有所謂的仙人!”
随着有人撥動面前的機巧,齒輪下的一道金屬門應聲打開,一個物件順着軌道轟隆隆地滑出,一直滑到了這幫人面前。
那是一只精致的琉璃瓶,被牢固的套在玄鐵鑄就的籠架中。
灰衣人們圍繞着這件東西啧啧贊嘆。
女人的頭顱被浸泡在琉璃瓶內,她的面目被泡的蒼白,而眼睫漆黑。
琉璃瓶上,用漆金勾勒出了一枚玉牌的形狀,上面刻着她生前的名字。
“連頭顱在這裏了,不必再為她多費口舌了吧?我們當年是如何殺掉她的,如今也一樣。”
“黃石塔當初不就是先祖為了制止她而存在的麽?說是能叫她魂飛魄散,永無再見天日之時。可如今呢?”
“你是說,點燃黃石塔的人就是她?她根本不該知道這些!”
機械運轉聲裏,響起了一聲嗤笑。
“有一個姓陳的小子……我早說該殺了他。你們舍不得,要留着他牽制那女人。如今恐怕是玩兒鷹反倒被鷹啄眼睛了。”
“陳相青?他怎麽可能同意做出那種事?那女人要一統天下的妄論,他根本不認可不是麽?把這些告訴她,不就是在推着她做自己不認同的事情麽?”
“那小子恨透了我們啊。別忘了,他母親死的倒是很慘。”
這群黑袍人靜了片刻,又有聲音道:
“您還真怕她啊,死了也要把她的頭割下來炮制,是怕她同那個女人一樣轉生?幸好除去她之外,其餘都在我們掌控之中,否則大人恐怕夜夜不得入眠。”
長久的沉寂之後,蒼老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沒有對方才尖銳的譏笑反駁,反而是一聲長嘆。
“她還有傀儡在手。”
“那女人吸納的速度未必有我們快,至于陳相青,他是難得的知情又與我們不在同一陣營的人。要除掉他麽?”
“除掉他,誰替我們牽制那個女人呢?”另一個聲音輕描淡寫的說:“就讓他先替我們打前鋒吧,只要讓他最後死在戰事上便可。陛下也會願意看到這個消息。”
“說到陛下,他一直想要将祂們的頭顱要走。”
灰衣人冷笑:“要去做什麽呢?放在自己的寝宮中麽?他此舉只會吓壞了後宮的娘娘們!”
“無妨,假若之後陛下做得好,就獎勵給他……不是已經給過一個了麽?”
蒼老的聲音似乎是疲倦了,逐漸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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