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68 章 爆發
第68章 爆發
張勘成的臉因為充血,而變得紫紅,目眦欲裂,兩只手捏住濟善的脖子,将她直直的拎起來,厲聲道:“你覺得我不敢殺你?!他難道還會在乎你這半傻的東西!”
濟善也怒火滿腔,扭動着拼死掙紮起來,一只手就伸向張勘成腰間,去拔他腰上的短刀。
她之前抱住張勘成的時候,已經接着馬匹颠簸,将刀向外拔出一截,摸住了刀柄,只要抓緊了,便能将刀拔出來,立即插到張勘成身上去!
忽然間,一只指節修長的手從後方伸過來,輕輕搭在了張勘成的手腕上。
那個張堪為無比熟悉,卻又無比痛恨的聲音,清朗而帶着笑意,耳語一般在他身側低聲道:“在乎啊。”
陳相青!
張勘成到了這一刻,身上的血才是全涼透了。
陳相青不是沒有追過來,不是沒有發覺他的異動,恰恰相反,他一直都如同鬼魅一般在四周,到了此刻方才現身!
陳相青的手看上去沒有用多少力氣,然而一只手搭在他的腕子上,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張勘成卻一絲力氣都用不出去了。
他輕而易舉的終止了一切。
他略一用力,張勘成便慘叫一聲,随即又輕輕松松一撈,把濟善就抱回了懷裏。
四周都沒有點火,陳相青隐匿的夜色之中,卻像是能把周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先是抱穩了濟善,然後順着手臂,一路摸到濟善抓着短刀的手。
陳相青剔掉她手心的短刀,低聲哄道:“乖,這是兩面開刃的刀,先給我,別弄傷了自個兒。”
語氣是軟的,手卻堅定無比,強行拿走刀向後遞去。又掰過她的臉,仔仔細細打量有無傷痕,順着脖頸檢查下去,擡起她的手臂問一聲痛不痛。仿佛在對待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似的。
濟善:“?”
濟善不說話,他也不覺有意,似乎對陳相青而言,她一聲不吭才是好消息,這說明她沒受到足以讓她呼痛的傷勢。
她沒吭聲,松開了手去看陳相青的臉。
對凡人而言,每一年都彌足珍貴,這五年來陳相青瘦了些,面目更為深邃,但卻威韻不減,倘若說他以前像把尖銳的劍,如今便如同寬且厚的刀,刀刃依舊鋒利,卻更為沉重悍厲。
他下巴上添了一處疤,鼻梁因為過于高挺,顯得傲慢冷峻。
濟善去摸他臉上的那道疤,回憶自己是否知曉受傷的原因,卻只是模模糊糊記得他大抵是某一天出去了幾日回來,臉上就帶着血痕。
陳相青不以為意,又從下屬手中接過來一只浸了水的帕子,毫不客氣地一手扣着濟善的後腦,一手将帕子覆在她臉上,使勁呼嚕了幾把。手法熟練,動作利落。
将帕子放了,陳相青解下來一個水壺,擰了蓋子遞到她嘴邊,輕聲道:“喝。”
濟善張嘴喝了幾口,他摸了摸濟善的嘴唇,一點頭,收了水壺,十分熟練地将她一提,抱到馬上,一手扶住她,另一手把缰繩收緊了遞到她手中,讓她:“抓好。”
他這套流程因為做了太多次,身邊人都見怪不怪,濟善也熟悉,抓緊了缰繩,默然回想方才陳相青摸她嘴唇的動作。
難道她以往喝水會直接吐出來麽?
奇怪,陳相青為什麽不殺了她,或者幹脆将她關起來?這老媽子似的帶在身邊,這算什麽?
回了府中,卻也不再是之前的陳府,府內專給她置了一處寬闊院子,有山有水,潺潺鳥鳴。
婢女花團錦簇的三十來人,一待她回去,便熱熱鬧鬧地活動起來,裏屋外院,侍奉外頭的,侍奉屋裏的。濟善還頗不适應,被當作娃娃似的捧來抱去,折了花來哄她。
這樣的日子她無知無覺地過了五年,陳相青時常來看她,絕口不提之前二人彼此相殺時,雙方失去的物和人。
有時候他不講話,只是坐在她對面,靜靜地喝一壺茶,天冷時喝酒,翻看着自己帶來的文書和輿圖。并不憤怒,也不悲傷。
也沒什麽好憤怒悲傷的,因為她呆滞的好似一座石雕的像,沒有表情也不會說話,說不定都不怎麽眨眼,無論是指責還是悲苦都無法得到她一丁點兒的反應。
陳相青很清楚這一點,他也不是一個喜好傷春悲秋的人,于是便淡淡地喝着他的茶或者酒,同情感淡得近似于無的濟善同處一室。
偶爾摸摸她的臉和手,就算擁抱也沒有濃烈的感情。
他眼神總是沉靜的,冷峻的,仿佛心中總是攢着事,要尋一個安靜的地方來一件件謹慎地反複思索,而濟善恰好便是一個安靜又能喘氣兒的活物,大抵十分滿足他的要求,因而他總來。
陳相青倒也不總幹喝茶喝酒,他來了窗便是支起來的,外頭飄着花、雨或者雪,濟善呆呆地看着窗外那片景色,陳相青就自言自語地說上一段話。不用起頭也不用收尾,沒頭沒腦地說上一段話,一句話也用不着說完,覺得沒意思了便歇住不必再說。
反正濟善這回不會再問,也不會好奇,更不會搖頭擺尾地用一雙獸似的眼睛盯着他,想方設法地套取自己要知道的。
軍情來報時陳相青也一如既往的不避着她,回憶起來大抵是哪裏缺糧,哪裏大雪,哪裏辎重被燒,哪裏敗了又勝了。
在她死後,譚延舟逃走,而留下來的傀儡卻一度暴亂。
陳相青為了鎮壓這幫暴亂之徒付出了一定代價,好容易彈壓下去,卻引發了朝廷一系列對陳氏,對南地世族的打壓,以及南地的反抗。
百姓受朝廷與南地世族博弈的牽連,苦不堪言,開始罕見朝中原逃去,從此開始,大昭各地亂事不斷,自北到南,無不有舉兵造反者,聚衆暴動者。
與此同時陳相青與生父決裂,攜親兵與其他八州聯合自立。同年北疆不敵外族,接連失守,鞑王數次險些攻至京城。皇帝三次逃離京城,北有鞑,南有陳相青,腹背受敵。
而中原一部分人則另擁前太子,欲逼皇帝退位讓賢。
天下真正大亂了。
陳相青當時在同濟善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倒也平穩,只是說完之後愣了愣,然後低低地笑起來。
濟善總是在做這樣的事,她是那個往炮仗上點火的人,只丢手把火燃了,之後劈裏啪啦響得是轟轟烈烈,還是慘烈無狀,都不歸她的管。
當夜陳相青再來,依舊是那副樣子,淡淡的,讓婢女給自己沏了茶便揮手令其退去,翻開書文看。
濟善默默地坐了一會,無聊地想要打哈欠,想把腿抻直了躺下打滾。
她活泛起來了,陳相青卻穩重得無聊。濟善覺得這五年把陳相青過老了似的,可按凡人的年齡來說他正值青壯年,是縱馬夜奔三日還依舊能夠生龍活虎的主兒。
她就這麽看着陳相青,看着看着,陳相青緩緩地擡起頭來,皺着眉,沉着眼,是一種察覺到不對勁的警覺與下意識的敵意。
濟善望着他,他也望着濟善,就這麽沉默地彼此注視着,他身上的氣勢忽然變化了,不再是原本放松的狀态。
陳相青渾身都緊繃起來,正值夏日,都穿得簡便輕薄,便見衣料下陳相青的肌肉隆起,是一個蓄力的姿态。
濟善一愣,心說不對不對,這不是過老了的人該有的眼神啊!
仿若一只惡虎忽然在陳相青眼中活過來了似的,他的眼睛也在這一刻活過來了,迸射出滾燙的恨與怒,簡直要将人燙傷。
濟善猛地翻身而起滾落塌下,而就在這個瞬間陳相青已經抽刀起身,将重重一聲釘在了她原來呆過的地方!
這回濟善終于明白過來了,陳相青并不是不想殺她,而是他懶得對一個無知無覺的石像動手!他在等着濟善活過來!
猛獸懶洋洋爬在巨石上時就會令人忘卻它捕獵時的兇悍。只是這五年陳相青在她面前的模樣太安穩太沉靜了,為她營造了一種他心定了的錯覺。
其實心根本沒有定下來過,往昔的恩怨也從來沒有忘卻,陳相青擡眼看她,眼神凝重深刻,聲音也是冷的,沉的:“你回來了。”
濟善無話可說,只是悄悄挪動步伐,朝門口退去。
“噌”一聲,他将長刀抽出,在手中挽了一個花,緩緩問:“你又想到哪裏去?”
濟善說:“我的人,都還留着在呢。”
陳相青愣了一瞬,眼神變了變。
“你殺不完的,就像是在泥裏撒了一把種子,生出無數荒草,一年一年的燒,可來年總會長出來。”
他握緊手中的刀柄,又聽濟善道:“我已經不想再繼續過這千百年來,永遠重複的,沒有盡頭的日子了。”
“我今日死,明日死,對我而言,不過大夢一場。之後醒來,再度成為無知幼兒,懵懵懂懂,摸索世間。運氣若好,能陪着一個家族興旺,運氣不好,不過幾年就被殺,随後再睡,再醒。”
“陳相青,我厭煩了。”
“假若五年前我此命盡了,倒也就算了,再度醒來,說不定連大昭都不複存在。可我沒有啊,你将我這具軀體留了下來,我在這世間的記憶,權力,也都被你留了下來。”
“所以,我還是要做我之前沒有做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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