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67 章 蘇醒

第67章  蘇醒

她是被一陣激烈的争執聲吵醒的,争吵內容很多,有關于打仗,行軍,陳相青,以及追兵。

濟善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大概猜出了來龍去脈,想了想,面對自己身前的人,緩緩道:“你再不走,陳相青就要來了。”

正在争吵的人被她的突然開口打斷,皆是一驚。

“五年來倒是第一次見這傻子開口說話。難道之前是僞裝不成?”

“那麽你信不信我這個僞裝傻子這樣久的人,此刻所說的話?”

她面前站着一個領頭的中年男人,形容狼狽,腰間佩刀,凝視了地上的濟善片刻,忽然拔高了聲音,對外吩咐道:“阿叢!立刻讓隊伍拔營,我們先走!”

濟善就垂下了眼睛,她沒有回到玉佩中孵化重生,否則自己如今應當以一個混沌無知的模樣再度誕生。

她現在什麽都記得,甚至反應還相當之快。

濟善思索着攥了攥手,發覺自己如今也頗為無力,有如凡人女子。

啊,她明白了。

大抵是陳相青用了什麽手段,将她的軀體留住了,但卻沒有留住她的神識,以至于自己這段時日一直是沒有意識的空殼,在外人看來有如傻子。

而此人與陳相青為敵,便綁架了自己來威脅他。

濟善從自己的腦中掏出了綁架自己的人的姓名,以及關于他的部分記憶。

張勘成,原本是陳軍內的一名校尉,卻做着飛黃騰達的夢,以至于步步走錯,背叛東家,被陳相青所追殺。

陳相青……在她毫無神識的時候,還會将她經常帶在身邊,同她講話。

如今她神識蘇醒,這些被軀體所錄入的記憶,便紛紛被想起。

果然,一般人在知曉了陳相青行蹤之後,大部分會想辦法趁對方不防備,帶人偷襲過去,出其不意,先手制勝。

而張勘成這個人,恨歸恨,卻像是被陳相青打的破了膽子一樣,不敢直面陳相青去打上一仗。

他要是敢,陳相青就不會在林子之中逗留這麽久,去尋找他的蹤跡了。

他說着,一只穿着硬底牛皮子戰靴的腳,就穩穩當當的踩在了濟善的小腿上。

“你這個自私自利,毫無良心的東西。”

她個子小,手腳也細瘦,像初生的柳葉枝,柔柔軟軟。

濟善大睜起眼睛,在張堪成的微笑中,爆發出憤怒的尖叫:“我殺了你!”

然而她的體格實在是太瘦弱了,像一尾魚似的在地上彈了一下,腿骨斷裂之時,她便猛然癱倒了下去,大張着嘴只能喘氣。

她被張勘成抓着,随着緊急撤離的部隊,匆匆忙忙向西邊趕去。

趕路途中,那張從濟善身上搜出來的地圖,又重新攤到了濟善面前。

張勘成一捏濟善的下巴,令她指出一條能夠避開陳相青眼線,下彌陀山之後,直達珀城的路線來。

他并不跟陳相青硬碰硬,因為他瘸着一條腿,無論是比起武力,還是領兵的手段,都比不過陳相青。

陳相青縱然只是帶了親衛隊上來,然而大部隊就駐在彌陀山下,一旦受到命令,上山速度快如蛇行。都是悄然而迅疾的。

濟善哭哭啼啼,手指發着抖,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線出來。

張勘成騎馬走在前頭,手裏捏着她的脖子,預備着一旦有任何差錯,就立刻把她殺了。

但随着給出的路線行了一陣子,張勘成覺得,這個小泥人似的小姑娘,能夠被陳相青養在身邊,真的只是因為漂亮而已。

她似乎非常膽小,給出的消息,都很準确,沒有任何欺騙。

尤其是在被踩斷了腿之後,她縮在懷中瑟瑟的發着抖,連張勘成稍微動作大一些,都會把她吓得猛然一躲。眼看要出了彌陀山,張勘成心中長長的呼了口氣。

當年十來多歲,在彌陀山中還跑得利落。

如今他已經四十多了,不僅年紀見長,人也遲鈍了許多,在府中過慣了好日子,進了彌陀山,才發覺自己已經适應不了林子裏惡劣的日子。

林野瘋長,他也早就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去分辨林子裏的方向了。

因此他只敢借着陳相青也同樣對這片山林不熟悉這一點,與陳相青反複周旋,真正打起來,卻是不能的。

他要趁着陳相青在山上之時,徑直夜襲破酥鎮,把陳相青安置在破酥鎮的勢力拔掉。

有了珀城,他再往後,西就可往關外撤,北還能投向朝廷!

他總歸是能找出退路的!

行至傍晚,身周的林木逐漸稀疏起來,似乎是馬上能出去的樣子了,張勘成就命令隊伍打起火把,加快行進速度——

總之這外頭是沒有人駐守的,前方派出去的先遣兵已經回來報過,他們不怕火星引來埋伏。

隊伍上下都在林子裏險些被濕氣給熬爛了,一個個身上濕津津的,帶着蚊蟲咬出來的潰爛傷,加快了腳步向下走去。

火把燃的很旺,将四周照得一時如同白晝一般,只是濟善的傷腿未曾得到好的包紮,抖抖索索的疼了一天。

火把一亮起來,她就綴泣一聲,猛然将腦袋埋進了張勘成的懷中。

張勘成先是詫異了一下。

随即因為濟善表現的像個不分好歹的小動物,就覺得很有意思,沒有管她一個勁兒掀起自己衣服,蒙住頭孩子氣的動作。

随着夜色降臨,張勘成走着走着,就疲乏起來,他揉了揉眼睛,吩咐兩邊,再将火把燃得亮一些,提提神。

他眼睛乏的發痛,揉了又揉,張勘成忽然發覺出了不對。

他的眼睛不僅開始紅腫流淚,連眼前都花了起來,無論再怎樣睜眼,都是一片模糊!

張勘成驟然慌了神,大聲喝令停行,然而話語出口,他自覺已經是嗓門喊的足夠大,耳朵裏卻蒙蒙的,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清。

而他的隊伍,因為沒有聽到任何指令,便只是一昧的朝前走。

張勘成勒緊缰繩,大力再次揉了揉眼睛。

他低下頭想去問問是怎麽回事,濟善卻是死死的把頭埋在他的懷中,無論怎樣都扯不出。

這根本不對!

他腦子裏嗡然一聲,身下的馬匹前後踱了兩步,忽然狂躁的跳動起來,他若不是死死的抓住缰繩,就很可能會被直接颠下去!

濟善在他懷中失聲驚叫,從動靜來感覺,她甚至被吓哭了。

張勘成大喊着挽緊缰繩穩住馬匹,竭力睜大了眼睛向四周看去,發現四周火影彤彤,一片混亂,無數火把被揮舞着,最終甩落摔在地上。

火把落地的一瞬間,照亮了地面的瑩瑩水影,與下方栖息,數以萬計的水蛇螞蝗。

張勘成的臉色,随着即刻熄滅的火把,變得灰敗如同死人。

他的隊伍徑直走進了沼澤地裏去!

怪不得馬會突然往外跳!

而那些兵,他們既沒有馬,又被迷住了眼睛與雙耳,直到兩腳都深陷其中,拔不動之時,才發覺自己已經踩進了沼澤。

這條路是濟善帶他們走的!她必然知道其中有問題!

張勘成聲嘶力竭的喊着讓隊伍向後撤,但失去感官的人們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先是亂撞,在嗅聞到死亡的冰冷氣息之後,他們又慌張不分敵我起來。

一個拉一個,想要從泥沼中出去,卻一個挨着一個的把身邊人拖下來了水。

因為耳中像是被灌滿了水,張勘成聽不清楚士兵的慘叫,只能眼睜睜,如同望着一出沒有聲音的戲一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拉起來的隊伍,陷在地獄之中,被活生生的逐漸吞沒了。

張勘成調轉馬頭,扭頭就走!

這地方必然有什麽不對,能讓一支隊伍在瞬間失去抵抗能力,成為了砧板上的魚肉!

待張勘成跑到五感逐漸恢複之時,他大口呼吸着夜幕中濕涼的空氣,開始回過味來。

他猛然扯出懷中的濟善,擡手就給了她一個嘴巴,然而不等他開口問話,濟善動作飛快的擡起手來,對着他的臉也是極其響亮的扇了個巴掌!

“廢物!”濟善氣喘籲籲的道:“你讓我給騙啦,你這個廢物!”

“讓你踩我的腿!你敢踩我的腿!”

她聲音極大的響開,讓張勘成聽的清清楚楚:“你真是蠢,你以為他同你一樣蠢嗎?!沒有人駐紮的地方,那就是別人死都不敢去的地方!那都是到處是沼澤,和毒蟲的地方!”

她笑起來,得意極了。

西邊的林子,因為常年環境惡劣,早成了個吃人不吐骨頭,動物都不涉足的地段。

那裏頭有一種菌類,在七八月份生長,屆時林中會密布這類菌子瞧不見,摸不着的種子。

人在裏頭呆久了,會呼吸困難,而一旦遇火,空中的種子對人是有劇毒!

會逐漸麻痹人的五感,最終讓人迷失在濕地裏,在絕望之中斃命,變成菌菇栖息繁殖之所。

而張勘成離開的心這樣急迫,無論是黃昏傍晚,還是夜中行路,都一定會點起火把。

陳相青因為常年在外打仗,有經驗,四處注意,而張勘成卻不同。

陳相青親口對濟善說過,這個人是個滿腦子抱負,卻只會讀書的人。

他若是去朝廷做官,因為寫得一手好文書,說不定能夠有所建樹,在自己這裏,卻連儒将都算不得。

張勘成心思不夠細,膽子也不夠大。

張勘成的臉一開始是慘白,随着腦中思路的逐漸清晰,他才逐漸反應過來,自己從一開始,便被這個小東西給擺了一道!

背叛也好,示弱也好,指路也好,最終都是為了把他們引進那邊地獄一般的沼澤地中,讓他們自尋死路!

他曾經沒有鬥過那個心狠手辣的陳相青,到了今日,他在這個姑娘面前,還是被耍得團團轉!

被別人拿着鈍刀子割去了血肉,還全然不知!

濟善縮在他懷中之時,只不過是因為腿傷難忍而流淚罷了,她根本不是因為恐懼而哭泣!

此刻在夜色之中,濟善看不清他猙獰扭曲的臉,他也看不明白濟善臉上的表情,但從聲音裏,他可以很清楚的聽見,濟善很快意。

她計劃施行的如此順利,簡直像是張勘成在故意配合她似的!

張勘成仿佛都聽見她在心裏笑。

蠢啊,真是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