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31 章 蓄意恩人

第31章  蓄意恩人

那簾子一動,被從外頭掀開了,是一張明朗的少年臉,星目炯炯,一側耳垂嫩得發粉。

他探進手來,姿态彬彬有禮,朗星珠便如同見了救星一般,将手搭過去,被他拉出了馬車。

來的只有兩個人,那個高個子的少年,把刀解在手裏。還有一個嗓門挺大的孩子,大眼睛,長得很俏,五官非常靈動,轉着圈兒地罵人,氣勢洶洶,把流民擋成一線。

少年道:“草民柳長年,敢問姑娘,他們所說是真的?你是朗郡主?”

朗星珠倉惶地點了點頭,抱起雙臂,去遮掩自己的破爛的衣裳,柳長年見狀便脫下自己的外衫給她披上。

那小孩又蹦過來,眼明嘴快地說:“行了,沒事兒了,咱們走吧!朗郡主,我們送你回家呀,你爹有錢,給點打賞就得啦!哦,我叫李盡意!人生得意須盡歡的那個盡意!”

“這是自然!”朗星珠說:“你們是我朗星珠的恩人,必會讓我爹重謝你們!”

柳長年将長刀背上,側身站在朗星珠身邊,護着她往前走,周圍的流民,密密匝匝一大群,虎視眈眈的目送着她。

朗星珠心跳如鼓,一個勁兒地想,他們就兩個人,還有一個是孩子,萬一攔不住,她必定死在這裏。

可就是這麽兩個人,不僅攔住了,一路走過去,他們不曾乘馬車、騎馬,路上的流民都瞧見了她,然而再沒有沖上來要她為父兄代償的。

朗星珠疑道:“恩人來自何處,在青州做什麽事?聽口音,都不像青州人。”

柳長年道:“因家中變故來此……如今無事可做,便在城外支了幾個棚子,給吃不上飯的人發些粥米。”

朗星珠再度驚訝了:“你們在赈災?”

柳長年笑了笑:“一些糙米,賣不了什麽價錢,便幹脆分給需要的人。稱不上赈災。”

這話說得太謙虛了,令朗星珠心生敬意,據姐姐分析,青州的人都已經到了要外逃的地步了,還講究什麽糙米精米?便是爛米也能賣出價錢啊。

她輕聲說:“難怪。”

姐姐也說,難怪這裏的流民能被他們區區兩個鎮住,這是給飯吃的主兒,真正有威望的。

“也就是這個緣故,在城外,草民還是能保郡主安全的。”

柳長年又笑笑,他笑起來是很明朗的模樣,唇紅齒白,朗星珠心裏一動,羞怯似的把目光挪開,移到他獨特的耳朵上,又垂下眼,不看他了。

“嗯。”她吶吶,忽然之間不大咧咧了,也不拿着尖嬌的小嗓子“本郡主來本郡主去”了。

姐姐對陳相瑀簡直要親熱成一家,朗星珠可沒這麽覺得,她知道陳相瑀對她好,也就只是因為姐姐而已。

因為打心底裏,沒有那麽在乎,所以總是能夠大大咧咧,趾高氣揚地做小郡主。

朗星珠跟着他走,聽見喧雜熱鬧的人聲,見不遠處果然連着支了一行棚子,流民排着隊領粥。

柳長年零零碎碎地同她介紹,說本來城外沒這麽多人,是支了棚子之後引來的。本來也沒打算發這麽久的米粥,但人越來越多,就放不了手。

他們走到了那些排隊的人前,柳長年又說:“碗是自帶的,我們發不起。”

朗星珠去瞧他們手中的碗,有的還是碗,缺着口磕了沿兒的,各種樣子。可有的人手中,幹脆就是捧着一塊荷葉,或者是把鍋砸了,分成好幾瓣,各自捧在手裏。

因為柳長年站着不動,她便也只好看了一陣子,流民都是破衣爛衫,蓬頭垢面,千篇一律的瘦。

有人手裏什麽也沒有,幹站着排隊等,輪到他的時候,沒東西來裝粥,發粥的男人只好扯着嗓子喊:“誰還有碗?借他一個!沒有?你去找人跟分着喝吧,我多給你們打點,問去!誰樂意!”

又喊:“小兔崽子還不快來給我幫忙,這粥都見底了!去問問燒飯的,下一鍋好了沒有!”

李盡意響亮地應了一聲,沒動,從流民堆裏随便扯了一個半大的孩子,搡他:“聽見沒有?你去!跑快點兒啊!”

柳長年朝發粥的男人點點頭,而對方忙得焦頭爛額,也只對他一點頭,沒顧得上瞧身邊的郡主。

柳長年道:“他叫何內雄,是縣令之子,因災年中父親被亂匪所害。他悲憤離鄉,同我們一塊來了此地。”

然後他按按李盡意的肩膀,又介紹道:“他出身白山,是個可憐孩子,父母雙亡,自己過活。後來跟了我們。”

李盡意鼓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對他這個介紹不大滿意,忍住了沒說,于是轉而在路過另一個小孩兒的時候,踢了那孩子一腳,惡聲惡氣地:“把腿縮回去好好坐!小心人家沒注意踩斷你的腿!”

柳長年注意到了這一點,下意識皺了皺眉。

李盡意是個純粹的惡小孩兒,貫會欺軟怕硬,打壓弱小,總是一副得志便猖狂的模樣。

柳長年見不得他這副德行,然而李盡意扯着雞毛當令箭,那張嘴是沒理也能說出三分理的,如今有了濟善做擋箭牌,他就更加不把柳長年的管教當回事。

柳長年說他,他嗯嗯啊啊的應,一扭頭就報複在別人身上!

不知道濟善怎麽看中了這麽個孩子,把他撿了來,還真予以重任。在柳長年看來,何內雄都比李盡意這壞胚子可靠,然而何內雄就仿佛是個湊數的,一問三不知。只有李盡意掌握着與濟善的通訊,鬼精鬼精的小大人一個。

朗星珠點點頭,她已經了解了這三個人,只覺得他們是一個比一個命苦,又說:“怎麽至于連碗也沒有?一個碗才多少錢?”

“才?!”李盡意掀起眼皮,把嘴一咧:“哎喲,我的郡主姐姐,一文錢壓死英雄好漢吶!就說你吧,你現在身無分文的,你弄個碗去吧!去讨?去偷?如今大夥都缺這麽個破碗,你要也要不來,偷呢,跑進別人家裏去,抓住了打死!即便只是偷一個碗!”

“更何況,家裏有碗的人,都整日捧着碗來讨米粥喝,你跑屋子裏都沒得偷!”

他看着臉色難看的朗星珠,有些得意,道:“不知道吧?不知道才對呢,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的姑娘老爺,天天眼珠子長在頭頂上,随便摔一個碗,都能頂窮人一家子過幾個月呢。你們在乎麽?不到流民攔了你們的車,要殺你們的命了,不在乎啊!”

朗星珠被他講得難堪,漲紅了臉,緊抿着嘴。

這是李盡意還不知道,她單單是一個香料瓶子,就要五兩銀子。若是知道了,能活活把她說哭。

柳長年呵斥道:“盡意!”

李盡意哈哈一笑,表示他不說了,然後又搡了一把隊伍裏的人,粗聲粗氣地找茬:“鬧什麽,站好!”

柳長年搖了搖頭,覺着他方才所說雖然不假,但本性實在有些可惡。可是李盡意不服他的管,他也沒話說。

李盡意是濟善的人,而濟善如今對柳長年而言,也已經算不到什麽善人了。

濟善這兩個字一想起來,他心裏就抽動着疼痛起來,翻江倒海地想吐。

她算什麽?

仙,妖,鬼魅?

她殺了他,又救了他,究竟算什麽?

而他竟然不報仇,不恨她,還在為她做事,又算什麽?

柳長年沒法想,想不通,他是個武夫,從來沒思考過這麽複雜的事情,幹脆只能不想。

他若是恨濟善,就仿佛又推翻了自己似的,畢竟他之前那麽挂念小善軍師,還想着她有沒有事,難不難過。

他還給她摘花啊!一腔熱血,被她一箭釘得冰涼。

濟善給他寫信,令他們即刻從洛江回轉,徑直入青州,去城外拿那米糧做一個善事的幌子,好守株待朗。

她改變了計劃,但依然把餅畫的很圓滿,給他許諾白山軍的将來,許諾小将領的位置,許諾救出譚延舟。

濟善認了許多字了,能夠自己寫信,把信寫得十分直白通俗,有什麽說什麽,說什麽就寫什麽,一點兒讓人揣測的餘地都沒有。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顯得坦然而親昵。

還在信裏囑咐他管着一些何內雄與李盡意,又說,李盡意也不用太費心管,他是很野性的,煩了就随他去吧!

就好像他們是什麽密友一般。

可是信裏卻對她當初射出來的一箭,一詞不提。

柳長年很想問她,為什麽?這算什麽?你把我究竟當什麽?

她一句不提,他想不通。

十來歲的少年,莽撞迷茫,行事多憑心性,要把一個性子詭谲的仙人弄清楚,實在的天方夜譚。

于是他只好強行不想,按照濟善的示意,對朗星珠道:“郡主,有一話不知該不該說。如今郡主也瞧見了百姓過着什麽樣的苦日子,柳長年想鬥膽問郡主一句,其餘朗家人不管,你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