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16 章 抓住老婆的第二步

第16章 抓住老婆的第二步

他身後立着兩座神像。

一座是當初陳相青為濟善找來的,而另一座,濟善不認得,然而嗅了嗅氣味,她知道這座年歲久遠得多,比前者要更能滿足她。

濟善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年歲久遠的一座,而陳相青嘆息般地微微笑了,随即命人帶着兩座神像後退,在她大睜的眼前,關上了門。

她選錯了。

可是,濟善想,我為什麽選錯了?他不讓我選那一個,為什麽要拿來給我?明明我選的哪一座更好,他為什麽走了?

濟善因為饑餓,努力地冥思苦想,終于在陳相青再來之前想出了原因。

原來那一座是陳相青給的,她得選他給的。

他不給,她不能越過他想着要。

陳相青再來的時候,濟善就學乖了,她做出了令陳相青滿意的選擇,終于以完整人身,重見天日。

她走出房門,也不懂得用手臂遮擋刺眼的陽光,擡起頭望了太陽片刻,濟善忽然扭過頭來,朝陳相青露出了一個粲然的笑容。

“好啦,我終于出來啦。”

聽起來好像是陳相青把她給救出來似的。

濟善的長發胡亂披散着,頭頂新生的發毛茸茸地翹向四面八方,她也毫無梳妝的知覺,而是伸長雙臂伸了個很用勁兒的懶腰,伸到陽光下的五指張開,指尖近乎透明。陳相青凝視着她,總覺着她下一刻就會開始舔爪子揉臉。

陳相青有點兒手欠,他以往養了一只銅錢紋花豹,看見它舔爪子揉臉,就忍不住去握它的爪子,捏那花豹的臉和滿是倒刺的舌頭,把那只豹子弄得盡煩他,洗個臉都躲着他洗。

他的手動了動,忍住了沒去煩濟善,轉身朝外頭走去。關濟善的是個小偏廂,寂靜也蕭條,同他住的同和院不在一處。

濟善立即跟上,走過數條長廊,跨過座座月亮門,她仰着頭邊走邊看,樓閣巍峨坐落,山水潺潺,一直跟進了陳相青的書房。

陳相青往黃梨椅上一座,随口問:“我給你留了條子,你是怎麽找到譚延舟那裏去的?”

“哦,我看不懂,讓他們幫我看的。”

李哲跟進來,靜悄悄地為陳相青開硯磨墨,陳相青挑筆的手停在半空:“不識字?”

濟善搖頭:“只知道幾個。”

與平南王府來往的姑娘,多是貴胄淑女,不會吟詩已是說不出口的丢人事,哪裏有不認字的?

陳相青笑着說:“行,改日把青萍叫來教你。”

李哲垂手退到一旁,始終是一個欲言又止的模樣,陳相青沒點破他,低頭寫自己的。

濟善好奇地湊過去看,他落筆行雲流水,快而嚴整,仿佛字不是想出來,而是自筆尖流淌出來的。

陳相青學字時跟着宮裏禦請的大家,也下過功夫,如今寫得一手銀鈎虿尾的好字。因為好得足夠叫人求去做一個裱起來的墨寶,陳相青不怕人看,還很樂意讓濟善看,李哲猶豫着要擋,但觀察着主子的神色,他就沒擋。

不過在濟善面前,字再好也白瞎,她認真地一個一個辨認,看了半響,喃喃地說:“安…皇…也…陳,哦,朗。”

陳相青好笑地屈起食指,把她快湊到紙面上去的下巴頂起來:“嘶,你是怎麽當的軍師?”

濟善問:“你在寫什麽?”

李哲又想攔,他仔細地辨認了一下陳相青的表情,忍住了沒攔。

陳相青微側身,讓開位置給她看,說:“你殺了朗家的老二,人家都告狀告到皇帝那裏去了。”

“哦?”

“告狀的折子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委屈得很,人家痛失親子,要同王府不死不休呢。”

濟善扭過頭來,眼瞳裏一弧水銀似的光:“打?”

“朗正清倒是想打。”陳相青哼笑:“他想也白想!秋收在即,誰同他打?”

濟善伏在案上,聽他笑模笑樣地給自己講這張寫下來的折子。

這張代父所寫的折子,用大白話說,通篇就一個意思:皇帝,這事兒我們平南王府冤枉啊!

朗家死的那是個老二,還是無官無職的纨绔,蠹蟲一個,而平南王府沒的可是嫡子啊,正兒八經要繼承家業的那種!

老臣我自從聽說大兒子死了,我是吃不下睡不着,每日以淚洗面,長籲短嘆,已經憔悴得拿不起刀槍,上不得馬。即便如此,老臣也沒有發兵同朗家打個天昏地暗,為我兒報仇。

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臣挂念陛下啊!

陛下登基不久,正是要養精蓄銳休養生息的時候,然而現下四野動蕩,蠻族異動尚且平息,邊陲老派士族還一身皮肉作癢,成日挑事。臣的兵都是為陛下留着出力的,輕易不動,朗家卻鼓動着要開戰,用心何意?

臣如此為陛下着想,卻被朗家惡人先告狀——他女兒同臣幼子還有婚約在身呢,身為岳家,出事不先同臣商量,反倒是派兵趕馬,這做派瞧着就不是個道理!

陳相青臨末還不忘給朗正清上眼藥,說朗家毫無道理地占據了洛江一帶,據地內兵強馬壯,線報說比平南王府的兵馬還多,也不知道是怎麽偷偷招兵買馬攢起來的。聽說朗氏地界中有鹽田鐵礦,他們每年開采可是如實禀報,沒有隐瞞陛下您私賣私鑄吧……

反正黎州離京城十萬八千裏,雖說平南王在府裏吃嘛嘛香,一頓能吃一只羔羊一壇酒,說起大兒子就把老二提過來訓一頓,然後繼續吃嘛嘛香。

陳相青也張口就來,下筆一個停頓不打,一張不大的折子濃縮了官場三大精髓:裝糊塗拍馬屁給對手上眼藥。

濟善聽得微張嘴,大為受教,喃喃:“這樣……”

陳相青看墨幹得差不多了,令李哲拿了去給他爹看,待蓋完章便快馬加鞭地送進京中。一朗一陳對着皇帝嗡嗡,看誰嗡得過誰。

她想了想,問:“皇帝會聽你的,還是他的?”

陳相青發現濟善對于旁的一竅不通,也沒什麽情緒,但一旦涉及到争權奪利,她似乎就特別有興趣,并且很有點天賦異禀的意思。

他說:“誰的也不會聽。”

濟善趴着不舒服,一個勁兒往下滑,他用腳勾了個墊腳的小凳來:“別往地上坐,放個墊子,坐這兒。”

濟善沒管什麽墊不墊子,迫不及待地一屁股坐上去,她靠在書案上,抓住陳相青膝上的衣袍,揚起頭望着陳相青,是一個專心聆聽的姿态。

陳相青随口說:“誰做過了,誰就挨皇帝的收拾。你當朗家真是想打?笑話,連着幾個災年了,誰不想趁着秋收屯糧?他一出兵,農務算是荒廢了,收不上糧,哈,大抵他們今年收成真是不行了,寧願出兵,不要糧。”

濟善若有所思:“要餓死人了。”

“朗家沒糧,他們就得出錢買,沒錢,就用鹽鐵換。葉,徐,都樂意要他的鹽鐵。”

陳相青低頭望着濟善搭上來的手,譏諷地似笑非笑,說完這一段,靜了片刻。

濟善想了想:“皇帝要過問他的鹽鐵,他就不敢私賣,葉、徐,自然就和朗家散夥。”

陳相青彎彎眼睛:“不錯。”

“你的兵不能出去同他打,因為要忙農務。秋收幹的不好,就沒糧收,沒糧就挨餓,挨餓就打不動仗。”濟善慢慢把腦袋放在他的膝上:“……原來是這樣,不能打。”

她手是纖細的,下颌也是小巧的,說話的時候,抵在他的膝上一動一動,嘴唇紅潤,說完就把下半張臉埋到他腿上。只露出來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

半響之後,濟善仰起臉,舔了一下嘴角,忽然露出一個很雀躍的,卻透着冷意的笑容:“朗家完啦。”

陳相青看着她不說話。

濟善接着說:“沒新糧,不能動鹽鐵,卻出兵吃了舊糧。後面怎麽辦?假若我是葉、徐,如果轉來同你聯合……”

陳相青眼中的贊嘆一閃而逝,笑笑:“你該念些書,天賦在此,不念是可惜了。”

本來死了個朗二,就壓根不值得朗家為他和平南王撕破臉。朗正清此舉,完全是借題發揮,抓住時機走了一步險棋。

在他截下的朗家折子中,朗正清也是義正言辭地裝糊塗哭訴拍馬屁,外加給平南王上眼藥。還沒少上,差點就直接說平南王府想造反了。

平南王始終是新帝心中一患,想動,又忌憚着不敢動,有時候還得仰仗着平南王收拾幾個賊子。

平南王在地方大肆征稅,納地,打得是為皇帝分憂的旗號,然而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這家子在做什麽。

若是新帝心念一動,說不準就連着幾個世家打壓了,一個平南王不老實,就再扶一個“平南王”起來。朗家趁機分利,說不準就緩過來翻身了。

朗正清主意打得好,死了嫡長子,當爹的怒發沖冠是人之常情,哪怕不死,只是受襲擊,也夠親爹發通火了。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敢走這步險棋,敢翻臉。

然而他想錯的也就是這一點。

平南王知道陳相瑀壓根沒死,他兒子少,但毫不憐惜,只要沒死,他就不擔心。陳相青也很清楚大哥輕易不死。濟善親自動的手,親眼看着屍體不見了。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平南王家裏自個兒鬥自個兒!

就連朗二之死,朗家與陳家的纏鬥,都是濟善一手造就的,她攪混水攪着玩兒呢。

朗正清聲勢浩大地撕破臉,拉了盟友,然而脾氣火爆的平南王,同他那個張狂的兒子,卻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平南王還一聲不吭地把朗家閨女給扣在府裏了。

這父子倆,一個該吃吃該喝喝,一個代父兄掌權掌的不亦樂乎,全然沒把朗葉徐一幹當回事。

陳相青還給葉、徐發請柬,平南王要做壽啦,來做客呀?

于是朗正清才慌了神,一個折子發進京去,想讓平南王府也緊張一下。

無論如何,先打起來再說,讓士兵先打起來,他們再打嘴仗!

結果他發折子,陳相青也發折子。

平南王擔着為皇帝鎮壓南地舊士族和蠻夷的職責,征稅也會往皇帝手裏孝敬,你朗家有什麽可被忌憚的,在這裏蹬鼻子上臉?

就如濟善所說,朗家一步錯步步錯,完了。

濟善在這些事情上靈得出奇,陳相青這回知道她為何大字不識幾個,還能被叫做小善軍師。

他只說了朗家的現狀,她就已經想到了朗家的下場。多麽機警,多麽敏銳,從他的話語間嗅出了瞧不見的血。

認再多字,念再多書,心裏不通這一竅,也只不過是個儒生,成不了大事。

假若真訓得了她,那就好了。

陳相青指腹上有常年練字的文繭,也有練槍的武繭,他手指輕輕劃過濟善的手背,柳葉拂水般,垂下眼睫,慢慢道:“小善軍師這麽聰明,這麽地…懂事。真是令人欣慰,再為我做一件事,好麽?”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上頭放血的疤痕還未曾愈合:“做成了,有獎勵。”

濟善立馬咧開嘴,很快樂地往前湊:“什麽?”

“白山軍下了黎州,要救譚延舟。”

他盯着濟善:“來的人不多,領頭的人,叫柳長年。你認得麽?”

濟善臉上的笑容變作了警惕。

“看來認得。”陳相青一點頭,他很輕松地笑着說:“殺了柳長年,不許譚延舟跨出牢門一步。”

“必要之時,譚延舟也可不留。”

“小善軍師,你做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