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12 章 不至于

第12章 不至于

他急吼吼地把嘴往濟善的臉上湊,沒想着自己也把脖子送到濟善嘴邊了。

濟善推了兩下,沒推開。

人味,不夠香,但在這個時候,也足夠吸引她了!

她饑不擇食,張口把二郎的喉嚨咬開了,吮了一口滾燙的血。看着駭然掙開的二郎,她舔了一下嘴角,用不曾改變的平和态度,上前一步,手腕如同鷹隼的利爪一般,抓住他的脖子,把他給攥住了。

“別動。”她耳語似的說,另一只手摳住傷口的邊緣,漠然地将脖子上咬出來那道口子撕開。

下頭的大笑和敲着筷子的歌聲,沖淡了樓上凄厲的慘叫,有人聽見了,然而聽得不真切,二郎被撕裂的嗓子也喊的不夠亮。聽見的人只是略往上看了一眼,便繼續大吃大喝起來。

真切聽見了聲音,并驚醒的是徐冶。

他腿醒的比眼睛快,跳下床了人才睜開眼,跑到門邊往外頭一看,對面濟善的房門開着,他心裏立刻咯噔一聲,随後尋着血腥味,終于敲到了二郎的門上。

門打開的時候,徐冶差點就直接跪下了。

濟善襟前全被血浸透了,滿嘴滿臉的血,擦一把臉,兩只手直滴血漿子。她在徐冶近乎崩潰的眼神中,扭身給他讓了讓位置,問:“吃?”

徐冶慘叫:“吃?!這是怎麽回事兒!”

死個把人對徐冶而言沒什麽可慌張的,誰手上沒幾條人命?像他們這樣的,才是常要為主子見血的呢。

然而今日兒見血的偏就不是他,而是公子托付給他的濟善姑娘!主子的人!

徐冶迅速關上門,将地上的濟善與屍體好好看了一看,越看越疑惑。

他一瞧見血與濟善被扯開的衣襟,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強搶民女那一項上去。他跟着濟善來投宿,也是想防這個,現下世道亂,各處地頭蛇攪的無法無天,絕不能讓叫濟善在外頭叫人沖撞了去。

然而他又仔細一看,地上那造孽的東西,已經被啃齧的面目全非,說是從野獸嘴裏拖回來的也有人信,又起了心思,把濟善盤問了一遍。

聽完濟善的話,徐冶心裏松了口氣,當機立斷地說:“走!只管做咱們的事去,旁的都不與姑娘相關,有下頭的人呢!”

是想好了要将此事壓下去了。

本來這厮也是貪色惹來的禍事,今日便沒禍害到濟善,也要害別家姑娘,終被抓住了,還不是要吃板子丢命的。

臨走前,徐冶在死者身上摸了個牌兒,看了一陣,忽然蹲下來又揭開袖口,看戴着戒指的手,然後面色蒼白地擡起頭來,問濟善:“你說,這人叫什麽?”

濟善:“二郎。”

她感覺徐冶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姑娘可知他姓什麽?”

“二。”

徐冶一陣頭暈眼花,說:“沒有姓二的,這天底下沒有姓二的!”

“給的是化名,他姓朗,排行二,家中應當是喚他朗二。”徐冶道:“路上恰應該有一個姓朗的公子來赴宴的,朗郡主的二哥,叫朗星越!”

濟善倒是好胃口,吃了個身份對她而言相當特殊的人!

她也聽明白了,然而無話可說,只是看着徐冶,徐冶自顧自臉色難看了一陣,叫濟善等着,他自己又下去探了一遭,上來說:“果然是他。你立即走!”

濟善問:“你呢?”

徐冶苦笑:“他們都見過你了,主子也死了,難道留着叫來尋仇?”

濟善又問:“為什麽尋仇?”

天底下那麽多人吃人,那麽多為了獲取榮華富貴而将血肉獻給她的人,為什麽這一頓要尋仇?

想了想:“不至于。”

徐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只是說:“快走吧!”

濟善在掩護下出了客棧,走出去一段路,站住了回頭看,等了一陣便聽見刀兵相交之聲,随後客棧燃起大火。

她在這種事情上又忽而通透了,徐冶不許客棧裏留了活口來控告濟善的,這是給他自己主子找不痛快。

濟善沒再回去,而是圍着客棧的位置繞了一圈兒,見熊熊烈火已經将客棧吞沒,而徐冶也已經撿了路走出來,她便拔腿去與他會合。

然而在半路上,草裏忽然撲出來一個年幼的小女孩兒,像是吓呆了摔出來的,立即又有一個半大男孩沖出來,将小女孩護在身下,同護犢子似的,哆哆嗦嗦地瞪起眼睛看她。

兩廂對視一陣,半大男孩忽然給濟善跪下了:“求菩薩姐姐,救我兄妹一命!”

“那個男人……”男孩兒說:“那個男人安排您出去的時候,我瞧見了!血……我也瞧得的!我原想着你們是犯了人命官司要逃,未曾聲張,誰料他返回來往酒裏下了藥,就殺人!”

“那些喝酒的人也殺了,我爹娘也殺了!”

他跪在地上,胡亂給濟善磕頭:“我兄妹都知道後頭人命與您無關的!求您幫我們逃脫此劫,別喊那個殺神來!我們給您當牛做馬,不,我們立即在您眼前消失,絕不有報仇的心!”

兩個孩子一身布衣打的補丁,都是瘦杆似的,但看面貌,精神頭都好,不是那種被餓昏了的孩子。

濟善就指了一個方向,說:“往哪裏走。”

這兩個狼狽不堪的孩子互相扯起來跑了,徐冶走到濟善身邊的時候,兩人已經跑得看不見身影。

徐冶道:“可是有兩人逃脫到你面前了?”

濟善給他比了一下個頭:“一個這麽高,另一個這麽高,都是孩子。”

徐冶扼腕嘆息:“孩子才麻煩呢!仇在心裏漚上十來年,同你不死不休!”

濟善說:“行啊。”

“你行什麽!”徐冶也顧不上同她客氣了,他放火前臨時取了客棧裏的衣裳,将自己一身血衣換了,兩只手指甲縫裏的血卻一時洗不掉,明晃晃地顯出污濁的紅。

“便是他倆最後尋仇只能尋到咱倆頭上,也夠你喝一壺的!斬草除根!這都是大夥心知肚明的規矩!”

“規矩?”濟善忽然問,眼睛亮起來,重複了一遍:“規矩?”

“規矩哇!什麽沒有規矩,往明面上說,國法家規,而私底下,幹一樣事情,也有一樣的規矩呢!你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究竟是好人,還是要作惡?一陣好了,一陣又壞了,到時候害的是你自己!”

濟善想了想,認真地說:“你說的有道理。”

徐冶差點被她氣仰過去。

是否斬草除根,濟善是可行可不行的,縱而她覺得徐冶說得對,自己也未必會那樣幹的,還是那句話——不至于。

凡人的愛恨情仇,不至于。

可徐冶又說了一樣她從來沒考慮的東西:“規矩。”

濟善想着這件新鮮東西,沒有解釋,徐冶也不再說她了,二人趁着半明半昧的天色與其他人回合,在天亮之前,便離了客棧的地界。

徐冶的話立即得到了對應,那兩個逃跑的小崽子活泛的很,與其是做哥哥的,天未亮就敲開了官衙的大門。

而縣令一聽此事,捏起胡須想想,同主簿道:“近來排場大那些有頭有臉的可不少,死幾個小老百姓不算什麽,可別出了什麽人物的案子。”

于是便立即派人出去,按着那兩個報官孩子的描述去問,一問就不得了,朗星越排場走到哪兒擺到哪兒,他白日打那條街走,門裏頭栓着的狗都知道。

朗星越是什麽人,雖說他本人纨绔名聲在外,是個好吃懶做的廢物,無一點品級功名在身上,然而他頭上一個做親王的爹,下頭一個同平南王家有姻親的郡主妹妹,聲勢聽着都唬人!

這樣的身份,豈是能白死了的?

縣令是個小地方官,碰見了這樣的大事,顧不得穩重,立即就要去報,然而他又一想,不敢去觸那大門大戶的黴頭——又不是什麽喜事,這種事情報上門去,無論是真是假,有他什麽好臉色看?

若怪罪他一個治理不嚴,把他拎出去打死洩憤了,他都沒地方說去呢!

于是縣令另安排了一個人,教帶着那兩個孩子自己說去!能落着什麽好,那都是他們的,自己也不眼熱,若是落了壞處,也同他無關。本來就是他們自己父母被殺了麽!

那兩個孩子又報去了朗星越常落腳的宅子,下人一聽,連夜去勘查了客棧,确認了主子身份後,又立即趕馬報去王府。

王府怒而派人出來拿的時候,濟善正爬在草地裏,俯視着下頭如同蟻群般前行的車隊。

“那便是大公子的隊伍了。”徐冶道:“接下來聽您的吩咐。”

濟善問:“他是怎麽幹的?”

徐冶道:“這話說的!哪有幾次三番殺自己兄長的?您問我,我還能回得出來?”

濟善四下望望周圍的境況,又問:“你覺得呢?”

徐冶想想:“滾石呢,這裏是必然不行,他們往山崖下一避就躲過了。咱們現在也弄不來這個,便還是只能設伏、放箭、再包上去了。”

濟善也想了想,說:“那用不着。”

然後她就站起來,徑直朝着大公子的車隊方向走過去。一面走,她在逐漸濃郁的人味的中,抽了抽鼻子,對徐冶道:“我聞到了另一隊人的味道。”

“另外的人?”徐冶警覺:“難不成是……”

她在徐冶驚詫的目光中,情緒十分穩定地說:“嗯,是吧。”

濟善很快追上了大公子浩浩蕩蕩的車隊,坦然地朝裏頭的人自報姓名,說自己認識陳相青,是聽了他的話,特地來見大公子的。

大公子的貼身護衛來看了她,見是個挺漂亮的姑娘,便搜了身,又問:“你自己一個人來?”

濟善朝着身後一指:“還派了人來跟着我。”

徐冶原本帶着人躲在暗處,這麽被她一指,也不得不朝手下做個手勢,帶着五十人露了面,賠着笑說是保護她的。

他們被卸了兵甲,瞧着濟善就要被帶走,徐冶沒由來的有些心慌。濟善就算是能殺得掉人,按她的行事風格,他們脫身也是個問題,這車隊浩浩蕩蕩三五百人都有,徐冶可應付不來!

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姑娘!”

濟善對他點點頭,這個時候,她看着又沒有那麽愣頭愣腦了,很有主意地說:“我知道的。”

與此同時,那一幫親王府的私兵,正朝着濟善的方向氣勢洶洶地殺過來,已經快能咬住車隊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