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1 章 窈窕好肉,淑女好求

第1章  窈窕好肉,淑女好求

長寧三十一年,臨州,大旱,人食人。

饑民如同狼虎,為了尋求傳說中食之不饑的仙人肉,蜂擁而上仙府白山。

當夜仙府大火,烈火連綿數座大山,燒死了無數已經被餓至癫狂的饑民,天明之際,山腳下的人擡頭望去,白霧之中,數十座山峰憑空消失不見。

自此,仙府消弭。

那個數十座山峰消失,變成一大塊平原的地方,後來被人稱作,吞山地。

那日山消仙隕的清晨,世人被白霧擋在吞山地外。

人們似乎是遠遠的,看見一個削瘦而輕靈的身影,披着長及腳踝的黑發,赤腳踩過焦土與枯木,從噼啪作響的餘燼之中走出來,一步一晃,背對着世人,走進了濃霧深處。

人們伸長了脖子,往那個方向看去,同時叽叽喳喳的議論起來。

“那是什麽?仙人?”

“還活着的仙人。”

“那麽小,怕是仙人的崽呢。”

“狗屁!仙人那裏會下崽?你以為仙人跟咱們一樣,還生娃麽?”

吞山地還活着一個仙人。

消息便這樣傳開了去。

然而濟善當時對外界的一切流言都一無所知,她漫無目的的在山野裏走來走去,不尋別的,就為了找一口吃的。

她是個二八少女的身量,淡眉,上挑的眼,鼻梁直而細,生着一張美的很淨,也很靜的臉。

濟善嘴唇本來沒有血色,但現在上頭全是她自己因為饑餓咬出來的牙印,反倒紅的很豔。

濟善對自己是真咬,一咬一個泛着血絲的牙印,也是真餓,恨不得把眼前火燒火燎的焦木給活吞了。

大火過後,此地毫無生機,濟善餓的滿眼冒綠之際,她忽然從滿地倒塌的焦木枯土裏,瞄見了一片肉色。

她饞得咽口水,奔過去扒開那些甚至還帶着餘熱的焦土殘木,她從土裏扒出來半張臉。

濟善見到了肉,挖的更加賣力,火燒過的泥土越挖越燙手,但好在并不堅硬,她很快刨出來大半個身子。

濟善用力擦去了那張臉上的積土,仔細端詳這張面孔。

還是個很年輕的人,年紀大抵介乎于少年與青年之間,面部輪廓已然硬朗,眉眼深邃,生着很黑的眉,與很濃的眼睫毛。長相俊逸得逼人。

他在昏迷中死死咬合着牙齒,薄唇抿成一條線,繃出來很利落幹脆的下颌線,五官鋒芒畢露。

往下看去,他打扮矜貴,繡金的領口,綴着暗紋,手指上還扣着一枚看上去價值連城的墨玉扳指。

在焦土裏埋了這麽久,他的臉竟然還不很髒,手一抹便擦幹淨了,是很白皙俊朗的一張臉。

濟善低頭嗅了嗅,在滿腔的焦味與土味裏,嗅到了一絲幹淨的,獨屬于人的肉味。

長得挺好看,而且很香。

她舌頭舔過雪白的牙齒,與鮮紅的唇,濟善好似即将開飯的孩子,高興的笑了一下,埋頭繼續挖了起來。

很快這個人的下半身也被她給刨了出來,濟善這才明白為何他是那個表情。

他手裏死死的攥着一個什麽東西,濟善拉了一下,發現他緊握的手鐵鑄一般,扯不開,于是她興致缺缺的挪開目光,把此人給半抱着,拖了起來。

這個人還很沉,長腿拖地,在地上拖出兩道蜿蜒的痕跡來。

濟善背不動他,也抱不動他,便只能将兩只手從腋下穿過去,從身後托起他的上半身,半拖半拽的。

她拖一段路,就把這個人放在地上歇息一段兒,期間她看見這個長得挺好看的人,開始斷斷續續發出虛弱的呻吟。

他胸膛一下比一下用力的起伏,喘息着似乎是要醒來。

濟善生怕他醒來掙紮,連忙将他又拖拽起來,加快腳步往一處塌牆斷梁的破屋而去。

濟善由着他一雙穿着蜀錦黑緞拼鹿皮靴子的長腿,在地上跟個耙似的犁,用力拖過層層石梯,經過高高的門檻。

她聽着此人的靴子不斷撞擊着地面,發出堅硬的響聲,疑惑的回頭瞧了一眼,忽然一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赤腳。

濟善疑惑的“嗯?”了一聲。

把人放在地上,濟善蹲下來摸了摸自己的腳,她的肌膚嬌嫩,這樣的跋涉,腳下已經出現了不知道是被燙的,還是磨出來的血泡。

真奇怪,本來不覺得疼,甚至不覺得沒穿鞋,打着赤腳有什麽不對。

可是在看見了這個人腳上的一雙鞋之後,她忽然就覺得腳光裸了起來,疼了起來。

濟善疼的皺起眉頭,一下子就站不住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淚光盈盈的擡頭,猝不及防與面前的一雙眼睛對視了。

那是一雙很黑,很亮的眼睛,眼皮褶皺很深,眉眼顯出一種刀雕木刻的深刻。

對方漆黑的眉頭壓低了,他微微側着臉,目光短暫下落之後,又迅速挪開。

“抱歉。”他嘶啞地說,同時一手曲起,撐着地,想要把自己的上半身撐起來。

男子的目光避開她的腳,望着地面,不住咳嗽,聲音嘶啞沉悶:“多謝相救。”

竟然醒得這麽快!

濟善回過神來,急急忙忙沖他打手勢,道:“不要動,不要動。”

她看着男子要起來,急得要把他按下去:“你不要動!”

男子愣了愣,略皺眉頭,聲音還算和氣:“好,你不要着急,我不動。”

濟善一邊叮囑他不動,一面着急忙慌的去井裏面打來水。

此處倒是不用生火,她很利索的撿了跟木棍,挑開焦土,從裏面尋來了半熄的火種。

及在這個半邊屋檐都塌陷,四面漏風的屋內竈臺裏生起了火,濟善架起一口鍋,她守在煮着水的鍋邊,還不住的回頭看男子,滿臉擔憂。

男子不動聲色的打量她,濟慈滿手的泥土,浮土之下,又是水泡和髒兮兮的血跡,五指全部挖破了。

他在剛才并不是全無知覺的,大抵能明白,是眼前這個姑娘救了自己,把自己細嫩的一雙手腳,弄的滿是傷口,一蹭一道血痕。

他擡起頭,聲音還很虛弱,嘶啞道:“鄙人陳相青,今日承蒙姑娘相救,待我出去之後,一定會報答姑娘。”

濟善守着那口開始咕嘟冒熱氣的燙肉鍋,扭頭盯着他那張白皙的臉,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她壓根沒聽他說什麽,心不在焉的一點頭,她心裏思索着,待會該怎麽把他給宰了。

不知道他還起不起得來,這麽個人高馬大的塊頭,若是掙紮起來,濟善掂量着自己的身量,恐怕是有些難應付。

她一皺眉,毫無自覺的撅起了嘴。

要是這個人沒醒就好了,直接把衣裳剝了,丢進鍋裏一煮了事,哪兒還有這麽多麻煩?

要不然跟他商量商量?

反正她救了他的命,作為報答,給她吃一吃,也還說得過去吧?

不過萬一他不答應,反而因此警惕起來,又該如何是好?

正在濟善糾結之時,突然聽陳相青毫無預兆的,一字一句念道:“濟善。”

“哦?”濟善下意識應了一聲。

陳相青瞧着她,又低頭瞧了一眼手中的東西,他垂下眼睛又念了一遍:“濟善。”

“嗯。”

“姑娘叫濟善?”

濟善朝他走過去,俯身看他手中那死攥着不放的東西。

竟然是一塊兒玉,小巧潤白,上頭雕着一個被陰雲裹挾的美人面骷髅,其下刻了兩個小字:濟善。

這玉上頭的畫面,栩栩如生,精致細膩,但其實雕的不好。太邪。

玉上雕盡了滿地的枯骨,入眼皆是凄惶慘淡,滿地白骨之上,坐着一個美人面骷髅,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向玉外之人。

沒人會給自己的佩玉上,雕這麽個場景。

陳相青瞧了一眼,便蹙眉,他問:“姑娘的玉,為何在我手中?”

濟善看完了,很漠然的一搖頭:“不是我的。”

她起身又守自己的鍋和火去了,陳相青壓着胸膛裏的咳嗽,一時沒壓住聲音裏的懷疑:“不是姑娘的,上頭卻刻了你的名字?”

“我把你從土裏刨出來的時候,就攥在你手裏了。”濟善搖頭:“不是我的。”

“怎麽來的,要問你自己。”

陳相青垂了眼,長而濃密的眼睫耷拉着,表情含着重重疑慮:“昨夜發生了什麽,我竟是一點兒都不記得了,這塊玉,怎麽到了我手裏,我也毫無印象。”

“我只記得,白山有饑民暴亂,我…咳咳…我的兵……”

他一擰眉頭,握着玉的手猛地按住了自己的額頭:“嘶。”

濟善耳朵一動,敏銳地聽到了“兵”,她轉過頭去打量陳相青。

也對,此人看打扮,通身非富即貴的氣派,不會是什麽小人物。

濟善微微揚起頭,抽抽鼻子,聞着陳相青那個方向的氣味。

好香。

陳相青似無知覺,擡頭四處環顧。

自屋內看去,外頭一片荒蕪焦土,枯樹,濃霧,寂靜無聲,除他與濟善之外,竟再無一絲其他生機。

“白山何在?白山綿延錯落數十道山峰,終年大雪覆頂,”他錯愕道:“來往隊伍都以此為路标參照,為何不見了?”

陳相青回頭問:“今日是何夕?”

“不知道。”

濟善找來一柄長柄木勺,伸進熱水裏攪了攪,她又開始爬上爬下的找鹽罐子。

“姑娘可知昨夜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

“此處為何似是經歷過大火?”

“不清楚。”

“姑娘是何方人士?”

“不知道。”

濟善腦袋空空,沒一點兒東西,除了餓,除了吃。

在陳相青撐着額頭冥思苦想期間,濟善往那口大鍋裏倒了一勺鹽,撒了一把花椒,她甚至從角落裏摸出來一把蔥姜蒜。

這處房屋被燒了一半,竈房裏頭竟然大半物什都是好的。

姜蒜已經被烤幹了,然而濟善不嫌棄。

她搓掉上頭的泥灰,拽掉焦幹的蔥葉,濟善撩出一些熱水洗了洗刀,開始當當當的切蔥姜蒜。

陳相青眉頭沒松開過,他并不想對濟善的行為多加議論,但聞見姜蒜水的味,還是沒忍住,道:“潔身用的熱水,何為要放姜蒜?”

濟善邊切邊睜着一雙水意盈盈的,目光天真的眼睛看着他,就是不知為何,發問之後,她切的越來越快了。

陳相青習慣性挺直脊背,試圖站起來,因為疼痛而聲音壓低:“驅寒麽?”

“啊,嗯。”濟善道:“你等一會兒,先把衣裳脫了吧。”

陳相青詫異地一揚眉,大抵是覺得濟善太過粗野,聲音不悅地回絕道:“這就不勞煩姑娘了……”

濟善切完了姜蒜,抓起撒進鍋裏,她用木勺攪了攪,嗅了嗅味道,肚子立刻咕嚕嚕叫了起來。

然後握着刀轉過身來,濟善那雙總是含着一點淚似的眼睛,定定的看住了他:“快一點,把衣裳脫了!現在就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