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愛

也是那時，楚日半才知道，原來易寒一直都知道比試那日她的靈力是怎麽散出來的。

鮮血喚醒镯子，那股強大的靈力便會出現，哪怕她現在還控制不了。

楚日半呆愣在原地，卻只對上易寒玩味的笑。

“快點動手吧，再晚天都要黑了。”

葉陽顫顫巍巍地拿着刀放到楚日半手上，“日半，我實在是下不去手，要不……你自己來？”

他難得只說了這麽兩句話。

卻還結結巴巴地，仿佛一只被驚吓到的小貓。

楚日半接過幻影刀，沒有絲毫猶豫地朝着手指劃去。

鮮血湧出那一瞬，她體內的靈力瞬間爆發出來，藏寶閣裏挂起飓風，所有抽屜都吱呀作響。

易寒忙着看向她的手腕，那镯子明明沒有被喚醒，楚日半體內的靈力卻還是洶湧而出，他幾乎壓制不住。

他手中迅速捏出幾個符咒扔向半空。

符咒落地化成結界，強行鎮壓住亂竄的靈力。

靈力中央的少女，發絲淩亂飛舞，只一雙丹鳳眼格外明亮，注視着藏寶閣裏的每個角落。

她在等，屬于她的那個靈器。

然而靈力轉了許久，抽屜們卻完全沒有打開的跡象。

她又轉頭掃視了一圈，仍是沒有看到。

楚日半在山下沒有仙宗收留時，便找不到一個靈器肯和她達成契約。

現在好不容易成為了蕭然宗的弟子，在這偌大的藏寶閣裏，卻還是找不到一個可用的靈器嗎。

少女失望地低頭，卻猛然聽見葉陽的叫喊聲。

“日半！那個，那個抽屜開了！”

易寒手中符咒劃過，封住了葉陽的嘴，也封住了那個馬上要開的抽屜。

那抽屜和其他的都不一樣，外面封了一把十分厚重的鎖，如今又添了一個符咒加持，焊的牢牢的完全沒有動靜。

楚日半聽到聲音時回頭再看已經晚了。

她只看見支支吾吾的葉陽和紋絲不動的抽屜，還有目光不自然移開的易寒。

“哪個？”楚日半在風裏大聲喊着。

葉陽說不了話，只能拿頭不停向那邊示意，卻被易寒一把按住。

他小聲道，“給我老實點。”

楚日半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麽，只能靠自己努力地在抽屜裏尋找，不放過每個角落。

靈力又繞了一圈，這次那個抽屜動的更厲害了。

易寒方才貼上的符咒被吹開，連那把厚重的鎖都開始拼命搖晃，仿佛有什麽東西要掙脫出來。

易寒左手按住躁動的葉陽，右手快速捏訣封印抽屜。可葉陽卻從他腋下鑽了出來，他稍一分心，符咒用偏了，徑直被風吹起，從楚日半的眼前飛過。

怎麽這藏寶閣裏的靈器還有符咒？

她一邊琢磨着，目光卻随着符咒轉了一圈，直到，那個被鎖住的抽屜。

伴着靈力劃過，那抽屜也動的愈發厲害，眼看着鎖已經封不住它，易寒架着葉陽快速移過去踹了一腳，愣是把馬上要開的抽屜給恢複了原樣。

葉陽狐疑地看了易寒一眼，哪怕是不能說話，他的眼神也足以表達自己的震驚。

這抽屜裏是有些什麽，值得閣主這麽小心謹慎，生怕放出來就會地動山搖似的。

楚日半這次看的清清楚楚，她從藏寶閣的另一側走過來，徑直走到那被鎖住的抽屜前。

當然，中間還夾着個易寒。

縱使這個時候，她也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楚日半緩了緩語氣，道：“閣主，請你讓開。”

易寒左手勉強控制住葉陽，右手卻還緊緊護着抽屜，仿佛在護着世上最珍貴的寶藏。

他修長的指節緩緩收緊，直到發白仍不肯松手。

這一刻，他不是閣主，只是一個護着自己心愛之物的平凡少年。

楚日半頗為不解，為何他就這麽不想讓自己拿到靈器？

那抽屜裏到底有些什麽值得他這麽堅持。

她皺眉，用力按住手指上的傷口。

血滴的更快了。

幾乎呈流水狀灑向藏寶閣的地面。

盤旋的靈力再次爆發，易寒身後的抽屜動的也愈發猛烈起來。

數秒後，楚日半看見空中劃過一道光暈，抽屜上的鎖頭赫然被彈開，而抽屜已然打開。

如葉陽那時一樣，靈器緩緩降在楚日半手上。

透過光暈，她看見了，是一對短劍。

那短劍雖小卻鋒利，刀尖閃爍着冷冽的光芒，刀身如流體般順暢，剛剛好夠她手掌握住的大小。

楚日半捧着靈器，突然想起去看看易寒。

方才抽屜彈開時，易寒也被彈飛了出去，此時已不在這個角落。

她回頭，才看見他落寞的身影。

少年守在藏寶閣一角，冷冽的眉眼低垂，淩亂的發絲将他的表情遮了大半。楚日半只覺得他的氣場一下子從初冬變為了深冬，低落的要命。

“閣主？”葉陽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易寒被彈出的一瞬，他的符咒就被解了，終于可以正常說話了。但這低沉的氣壓下，他顯然不敢說的太多。

楚日半拿着短劍走到易寒面前，遞到他手上。

她不知道這靈器對他有什麽意義，但總覺得自己應該這麽做。

易寒沒擡頭，只手指慢慢蜷縮，握住那短劍，任由劍鋒割破他的皮膚。

然而短劍自到了他手上的那一瞬，光暈便開始漸漸消失，直到徹底變暗。

沒了楚日半的靈力加持，它也只不過是一把再平凡不過的武器罷了。

和山下村子裏鐵匠鋪打出來的沒有二樣。

易寒握着冰冷的鐵器，有些恍惚地想起這短劍曾經的風姿，還有它的主人。

記憶裏的少女總是一襲白衣，發絲高高束起，沒有半點珠飾點綴，只有宛如海棠花般的清麗，沁人心脾。

她手裏握着兩把短劍，挽出絢爛的劍花，在他面前，笑着把欺辱他的壯漢揍得落花流水。

易寒躲在陰影裏，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人群漸漸散去，落日餘晖下，少女攏了攏淩亂的發絲，轉身看他。

“你還好嗎？”

她的聲音甜甜的，卻沁着一絲微寒，像冷冽清澈的泉水，通進了易寒的心裏。

“若他們再來欺負你，你要像我這樣反擊。”少女把短劍塞進他的手裏，沖着空氣比劃了幾下。”你起來，我教你。”

易寒一瘸一拐地站起身來，他雖比少女高了半頭，但瘦的可怕，整個人看着病怏怏的，仿佛推一下就會散架。

即便如此，他還是咬牙堅持着，在少女的身後一板一眼地學着招式。

哪怕，那才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天。

後來，易寒終于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叫葉晚嘉，是丞相府嫡女，外人眼中千尊萬貴的大小姐。

在他面前，卻只是一個擅長短劍的飒爽少女。

很多個夜晚，易寒縮在丞相府後門，悄悄打暈侍衛，等着葉晚嘉出來。

她總是換上丫鬟的衣服，飛快地撲到易寒身邊，拉着他去看熱鬧的人群，滿街的燈火還有喧嚣的廟會。

紛擾目光中，易寒把她拉近幽暗的巷子裏，在她清秀的臉上扣了一個粗制面具。

少女不解地擡頭要摘，卻被易寒拉住手腕。

他心跳的極快，連手都微微抖了起來。萬幸面具之下，葉晚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我……我喜歡你。”易寒咬了咬牙，手上力度卻又重了幾分。

他早已不再是曾經那個瘦弱的少年，現在的他，身形高大挺闊，少女幾乎整個被他罩在懷裏。

葉晚嘉在面具裏用力擡頭看他，少年眼睫微垂，躲閃着不敢看她，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連眼尾都透着驚慌。

少女沒放開被他握住的右手，而是用左手摘下了面具。

她輕輕踮起腳，将自己的唇印在少年的臉上。

外面人潮洶湧，巷子裏卻只有兩人的呼吸交織，透着輕稚的甜。

“嗯，我也喜歡你。”

這是易寒過往的人生裏難得的幸福片段。

再後來，踮起腳吻他的白衣少女，身上綻出赤紅色的花。她手裏的短劍落下，最後一次用指尖摸過易寒的臉。

她死在易寒的懷裏，沒了氣息。

易寒擡頭望着那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神”，心裏只容得下複仇二字。

他拼命修煉，吸收別人的靈魂，甘願滿手鮮血也要為她報仇。

他進入了蕭然宗當上了閣主，離成神只差一點點距離。

他把短劍放進藏寶閣，小心保存着她最後的遺物。

為什麽偏偏是那對短劍被選中？

易寒緊緊握住手中短劍，它沒了靈力，連鏽跡都看得見。

不過是一對凡人用的鐵劍，抵不過歲月的侵蝕。縱然在這靈器彙聚的藏寶閣中，仍生出了斑斑點點。

終究是留不住的。

易寒掙紮着起身，把短劍放回楚日半的手裏。

短劍遇了靈力，瞬間煥發了活力，鏽跡褪去，只剩冷冽的刀鋒。

楚日半擡頭看了看易寒，凜冬般的少年罕見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他望着短劍，仿佛在看時光遙遠處的故人。

“它是你的了。”

易寒一瘸一拐地向着門外走去。

葉陽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小聲道，“閣主怎麽瘸了？”

楚日半低頭看看手裏的短劍，若有所思。

或許，是想起了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