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68 章

夜裏的海水是黑色的,像魔鬼一樣。

徐炳輝沿着碼頭一路找過去,在路燈下,他看到了舷號為149的快艇。

“把手機放到岸邊,船裏有導航,你跟着開就可以了。”對方說道,“船裏有對講機,到了位置我會和你聯系。”

“我不會開船。”徐炳輝舉着手機,左顧右盼。

“快點吧,一會巡邏隊來了。”說完對方挂斷了電話。

遠處的房子裏人影綽綽,碼頭上又空空蕩蕩,無處躲藏。徐炳輝只好一咬牙,跳進小船。

徐炳輝打開手電,照亮了駕駛艙,鑰匙插在控制面板上。徐炳輝照亮面板,把鑰匙從斷電一側扭到通電一側,咔噠一聲輕響,電源指示燈亮了起來。

他按下發動機啓動按鈕,“轟——”,發動機咆哮了幾下,轉速穩定下來,噪音也小了。他摘下拴在碼頭上的繩套,把手機藏到樁子後面,回到駕駛艙,将擋位撥到低速前進檔。

小船緩緩駛出碼頭,在兩側大型漁船的掩護下,駛入黑色的大海。

港口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徐炳輝換上高速前進檔。他按照導航的指引,沿着海岸線一路往南,他看到了一片海灘,海灘向外伸出了一座小碼頭。

導航的終點就是這裏了。徐炳輝把船靠在碼頭邊,拴上纜繩。忽然一道閃電劃過,他吓得縮了下身體。他擡起頭,烏雲就壓在半空中。緊接着一連串閃電在烏雲中翻滾,就像魔鬼睜開了眼睛,凝視着他。

借着這耀眼的光茫,他看清了周圍的地形,海灘的北側是礁石群,南側是一座高聳的懸崖。

十幾秒鐘後,隆隆雷聲從天而降。

對講機響了起來,徐炳輝喘了幾口氣,把對講機放到耳邊。

“岸邊有條小路,你沿着路上來。”

“是在懸崖上嗎?”徐炳輝問道。

“對,我在這裏等你。”

徐炳輝摸了摸右手兜裏的手槍,祈禱這次遇到的敵人不要超過兩個人。這樣他就可以一槍一個把他們幹掉。如果這還不保險的話,他又摸了摸左手兜裏的彈簧匕首,這把匕首可是美國三角洲特種部隊專用的。

懸崖遠比徐炳輝想象的還要高,他感覺自己爬香山都沒有這麽累。他終于爬到了山頂,這是一個幾百平米的平頂,光禿禿的沙土地,遠處坐着一塊孤零零的巨石。

石頭上坐着一個人,背對着自己。

徐炳輝用手電照過去,那人轉過頭來。

徐炳輝一愣,他認識這個人。

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杜芃,而且手電打在杜芃臉上,杜芃用手遮了一下。

他不是瞎子?

徐炳輝愣住了,他不明白杜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杜芃微笑着說道:“你好,爸爸。”

“什麽……”

一道閃電掠過,徐炳輝吓得退後兩步。

“是我。”杜芃笑着往前走了兩步,“我是你和吳小莉的兒子。”

又是一道閃電掠過。徐炳輝感覺千萬道閃電穿透了自己。他呆若木雞地看着杜芃,過了好久才說道:“你就是那個孩子?”

杜芃點了點頭,微笑着說道:“謝謝你教我用救生衣。”

雷聲乍起,大地都跟着震顫。徐炳輝心跳漏了半拍,這下絕不會錯了!他往前走了兩步,看着杜芃很久,最終卻說了三個字:

“你沒死?”

杜芃笑了,然後點點頭,說道:“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沒死吧。我在海上漂了幾天,然後被人救了。”

“杜永邦?”

“不。是一艘東南亞走私船。”杜芃冷笑道,“你不要問了,你不會想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活過來的。”

“哦。”徐炳輝茫然地點了點頭,果然就不問了,“那杜永邦呢?你什麽時候找到他的?”

“他也不是杜永邦,他和你說的所有當年的事情都是我告訴他的。”杜芃坐回到石頭上,“你記得三年前,你的投資人段育明,他的小媽生孩子,結果莫名其妙得了孕期糖尿病,結果大人小孩都死了。你忘了?這不是你幹的好事嗎?”

“所以這個杜永邦是……”

“他是這個女孩的父親。”杜芃說道,“我告訴他,他的女兒是怎麽死的。”

一連串閃電劃過,徐炳輝下意識向後閃躲,過了幾秒鐘才高聲問道:“你告訴他的?你為什麽要告訴他……”

滾滾雷聲淹沒了徐炳輝後半句話,他看起來就像是一位被背景音樂蓋住臺詞的滑稽演員。

杜芃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等天地安靜下來了,才緩緩說道:“當然是為了報複你啊,爸爸。”

徐炳輝如夢初醒,他往前走了兩步,掏出手槍,問道:“柴鴻在哪!”

“別急,時間還早。”杜芃露出戲弄的笑容,“咱們這麽久……”

“快點!把她交出來!”徐炳輝吼道,槍口對準了杜芃。

“這是手槍嗎?爸爸?”杜芃挺起胸膛,“你還要再殺我一次?”

“你別逼我。你把柴鴻還給我。什麽事都好商量。”徐炳輝說道,“否則我不介意再殺你一次。”

“我也不介意。”

徐炳輝轉了轉眼珠,喊道:“你不想再見到馬優悠了嗎?”

杜芃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當然不想了。我不想讓她見到我真正的樣子。你把我變成了一個怪胎。我活到現在就是為了毀掉你。”

“毀掉我?就憑你?”徐炳輝瞄準了杜芃,擺出了要開槍的架勢。

“果然啊。單憑血緣是無法産生親情的。”杜芃嘆了口氣,“其實我很理解你殺掉我和我媽。這件事就怪我媽,她太傻了,竟然相信了你的話。我只想問問你,那天你帶我們開游艇出海,是早就想好了要在海上殺了我們?還是臨時起意的呢?都這個時候了,你不介意說實話了吧。”

烏雲裏翻滾着閃電,徐炳輝猛然想起十七年前那個夜裏,同樣電閃雷鳴,同樣被逼入絕境。老天爺,你還在那裏看着我嗎?好吧,我來給你演一場更精彩的大戲,看你會不會為我喝彩。

他把目光轉向杜芃,冷冷道:“當然之前就想好了。你把柴鴻還給我,我今天就放你走。”

“好。”杜芃點點頭,“你放心,我會把她還給你的。先把槍放下吧,萬一走了火,我死了,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她就只能被慢慢餓死。那種滋味太太太痛苦了,相信我,我經歷過。”

徐炳輝遲疑了一下,慢慢放下槍口。

“昨晚你殺了邦叔,是想殺他滅口呢?還是為了救我?”杜芃又問道。

“都有吧。”

“這事也不怪你。”杜芃點了點頭,“仔細想想,我甚至應該感謝你,畢竟你是為了救那個可憐的盲人杜芃殺了他。本來我們打算做個局釣你上鈎,然後……”

“然後把我騙過去,錄下我給你下藥的視頻,然後毀掉我,是吧。”徐炳輝質問道。

“是。”杜芃撓了撓頭,“為了讓你親自出場,我們可是費了老大勁才把你的得力幹将弄進去。”

“靳巍是你們弄進去的?”

“這也算做點好事,對吧。”杜芃微笑道,“還有那個段育明,我們把他殺了。殺他之前我們争論了好久,最後我說服了邦叔,用了和你們殺他爹同樣的方法。”

“你們做這些就是為了讓警察懷疑我?”徐炳輝咬着牙說道。

“這些年我想了無數種殺死你的方法。”杜芃平靜地說道,“但是怎麽都不解恨。後來我想明白一個道理,真正的報仇不一定要殺了對方。而是讓對方看着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被毀滅。你最珍貴的就是你的事業吧,所以我要毀掉它。”

徐炳輝搖了搖頭,又舉起了手槍:“你要這麽說,今晚你就走不了了。”

“我希望你殺了我。”杜芃微笑着說,“我是個變态,是個怪物,是個死了十七年都沒能轉世投胎的孤魂野鬼。我和馬優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我真的是個瞎子就好了。如果我真的是杜芃就好了。但我不是。爸爸,是你把我變成了這樣。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殺掉那個司機嗎?”

“司機?”徐炳輝想了一下,“你說哪個司機?”

“幫助靳巍撞死段育明的司機,他的兒子是唐氏。你不是下午才看過他的自白視頻。”

徐炳輝擡了擡槍口,問道:“為什麽?”

“因為,如果他不想要那個孩子,為什麽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受苦呢。他和你一樣都是不負責任的混蛋。”

“我根本不知道吳小莉懷了你!”徐炳輝低吼道,“我如果知道會這樣,當初就不會和她上床!”

“你為了上大學才和她上床的。”

徐炳輝激動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吼道:“我本來就可以上大學!是她爸爸扣着村裏的公章不給我出特困證明,我才會受這份屈辱!你要恨,就去恨你媽,恨你姥爺!是這一家混蛋造出了你這個孽障!”

“你說的有道理。”杜芃點點頭,“那你開槍吧,打死我這個孽障吧。”

“我……”

“猶豫什麽,你對我又沒有感情。”杜芃笑了,“還不如對那個盲人杜芃呢。”

徐炳輝愣了一下,緩和了語氣,問道:“告訴我柴鴻在哪?”

“濱海別墅區27號院。”

”濱海別墅區……”

“耳熟吧,就是段育明的老爹開發的。”杜芃把一張門禁卡扔到徐炳輝面前,“這套別墅是老頭送給邦叔女兒的。”

“他兒子呢?”

“哪有什麽兒子,那是他雇來的一對演員。”杜芃笑着說道,“真正的杜永邦一家和杜芃早都送去三亞……”

“砰!”

杜芃臉上還挂着微笑,他緩緩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胸前冒出一朵血紅的花。

徐炳輝大喊一聲,往前走了兩步,又開了一槍。

杜芃身體一震,向後倒去。

徐炳輝感覺自己的手濕了,是杜芃的血濺到手上了?他拿起手電,原來是一顆巨大的水滴。緊接着,另一顆水滴砸在土地上,砸出了一個比一元硬幣還大的坑。

他擡起頭,電閃雷鳴中,傾盆暴雨從天而降。

徐炳輝拖着杜芃的屍體來到懸崖邊,他看着被暴雨洗禮的兒子,就像睡着了一樣,如此安詳。也許這是你最好的歸宿了,至少你不再是游蕩在人世間的孤魂野鬼了。

他蹲下去,摸了摸杜芃的臉,忽然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暴雨下了半小時,終于變小了。

徐炳輝的情緒也逐漸歸于平靜。他看着杜芃的臉,他在微笑。他為什麽笑?他為什麽要在中槍後露出微笑?

他忽然覺得杜芃的笑容流露着詭異,一瞬間,恐懼爬滿了後背。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腳踩在杜芃身上,向前一蹬,把杜芃踢下黑暗中。

他用手電照了照,黑色的海水反射出燈光,就像無數只魔鬼的眼睛窺視着自己。這還不夠,他想着,也許會被人發現。

他拖着被暴雨澆得疲憊不堪的身體返回沙灘,開船找到了杜芃的屍體。他用纜繩拴住杜芃的腳踝,拖着自己的兒子駛向漆黑的大海。

一個小時後,徐炳輝開着那輛雅閣來到濱海別墅區。這是一片高檔別墅區,門禁都是高級的升降樁式道閘。徐炳輝刷了門禁卡,地樁緩緩降下,前方路面上亮起向右行駛的标識。

別墅區裏十分僻靜,徐炳輝跟着路标來到27號院。他把車停在門口,走到大門前,嘗試着刷了門禁卡,朱漆大門緩緩打開。

門後是一座半封閉式的連廊,燈火通明。徐炳輝向右側的牆上看去,立刻心驚肉跳。牆上挂着很多照片,第一張照片就是這棟別墅的主人,那個被他害得糖尿病死亡的女人。

他走到回廊的盡頭,推開門,裏面看起來像是一間會客室。房間裏只擺着一臺電視,電視裏播放着視頻。

視頻好像是從遠處偷拍的,畫面裏,一個男人坐在落地窗前喝着啤酒,接着另一個男人從後面走來,站在他身邊。

站着的男人就是杜芃。

“恭喜你!你已經擺脫你老婆了。”杜芃說道。

環境噪音很大,應該是杜芃在錄音,然後和視頻合成在一起的。

“謝謝,不過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麽要幫我?”

“因為我想請你幫我解釋一個小疑惑。”

“哦?”

“你怎麽發現那不是一場意外?”

男人笑着搖搖頭,說道:“因為那是我家的房子,我知道紗窗上的兒童鎖有多難開。不要說那個智障兒童,就算我也不可能随便就打開。”

“你這裏也安裝兒童鎖了嗎?”杜芃看了看窗戶。

“沒有。”

“那就好。”

“什麽?”

男人忽然向後倒去,躺在躺椅上不動了。

杜芃走到窗前,對着鏡頭說道:“每一個為了錢財殺害至親的人都該死,墜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你說呢,徐炳輝?”

說完,他拉上了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