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45 章
審訊室的門緩緩關上,空氣似乎還在激蕩着。
“他扛不過一天。”焦闖吐了口氣,說道,“你真是個演員。”
兩人來到隔壁觀察室,實習警員在大屏幕上播放剛才審訊的視頻。
“停。”焦闖讓實習警員在靳巍睜開眼說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地方暫停,然後命令往回倒帶,直到靳巍閉上眼睛說“我真的不知道”停止。
“播放。”焦闖說道。
屏幕上播放着馬爍審訊靳巍的情景,馬爍把靳巍逼入絕境,接着靳巍閉上眼睛說出“我真的不知道”,又過了幾個回合,靳巍睜開眼睛,說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停!”焦闖說道,“他再睜眼的時候,就決定要說假話了。”
“你怎麽看出來的?”馬爍問道。
“他之前很慌張,但睜眼之後就不慌了。”焦闖分析道,“他一開始慌張是因為他确實不知道那兩個人,更沒想到他們抓走了餘詩詩。然後他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放棄餘詩詩。因為他不想承認自己殺了窦勇的兒子、張宏的父親和餘詩詩的丈夫。”
“我也是這個感覺。”馬爍點點頭。
“就像你說的,他都承認殺害自己母親和陳桂芳了,為什麽死不承認殺了那三個人?”焦闖繼續說道,“這是一個疑點。”
“看起來靳巍真的不認識那兩個人。”馬爍自言自語道,“如果他認識,我在描述那兩個人的時候他會有反應,但他明顯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概念。那兩個人是幹什麽的?又是怎麽知道靳巍幹的這些事?”
“有沒有可能是死者家屬。”
突擊審訊了一次,不僅沒有挖到真相,反而疑點更多了。兩人沉默地站在監控器前,各自陷入思考。
實習警員小趙打來電話,焦闖按下免提。
“餘詩詩打了一輛車,到達了泰谷康養中心,我們在大門外待命。”小趙補充道,“就是之前爍哥找到套牌大切諾基的那個地方。”
馬爍一愣,餘詩詩去康養中心幹什麽。他想起徐炳輝和他說過,餘詩詩是他的情人,應該是徐炳輝安排她住進去的。
康養中心的安保措施十分嚴格,餘詩詩呆在裏面按說會安全點。但是如果那兩個人也能自由出入康養中心,她的情況反而會更危險,因為盯梢的偵查員只能在外圍監視。
“要不要和那個單位打個招呼?”焦闖說道,“讓咱們的人進去。”
“我認識康養中心的老板,我直接給他打電話吧。”馬爍嘆了口氣,“但是該怎麽和他說呢?”
“實話實說呗。”焦闖說道,“咱還能真拿餘詩詩釣魚?”
“當然不會。”馬爍搖了搖頭,“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馬爍再次陷入思考。焦闖點了支煙,去茶水間端回來一壺早已涼透的咖啡,給馬爍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我又想到了一個疑點。”馬爍喝了一口涼咖啡,又酸又苦,立刻恢複了精神。
“嗯。”焦闖又拿出筆和本,擺好準備記錄的姿勢。
“剛才小趙提醒我了,那輛大切諾基套的是康養中心的車牌。”
“對。”
“那是今年二月份的事。”
“對。”
“但是那會靳巍已經去臨終關懷中心當志願者了。”馬爍說道,“如果他們針對的是靳巍,應該弄輛黑色金杯,套他的車牌。”
“也可能是之前靳巍在療養中心當志願者的時候開過那輛切諾基,那會就被他們盯上了。”焦闖分析道。
“如果是這樣,那也說明靳巍和徐炳輝的關系很近。”馬爍喝了口咖啡,解釋道,“徐炳輝就是康養中心的老板。”
“你懷疑老板也在這裏有事?”
“靳巍之前一直美國留學,他怎麽……”馬爍眼前一亮,快步沖向門口,“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情!”
焦闖跟着馬爍沖出專案組辦公室,追問道:“你又想起什麽來了!”
“我忽略了一個人!”
焦闖愣了一下:“誰?”
馬爍一邊快走一邊興奮地說道:“靳巍的媽媽,靳巍的媽媽住的是平價部!”
“平價部?”
“對!康養中心平價部!說是給普通人準備的,但一般人根本擠不進來!”馬爍說道,“我把優悠送進特需部還費了老大勁呢,最後簽了個每年保底消費三十萬的協議才進來的。”
“三十萬?”焦闖咋舌道。
馬爍按住值班室的門把手,說道:“康養中心流傳着一句話,特需部才是給老百姓預備的,畢竟能用錢解決問題。”
“懂了。”焦闖點點頭,“現在你打算幹嗎?”
“查查靳巍的媽媽是怎麽回事。”馬爍推門進去。
值班室裏坐着十幾個警校學員,正在熬夜調查靳巍母親名下的金杯面包車的所有行跡。
餘詩詩回到房間裏,她疲憊至極,渾身冰冷,于是放了一浴盆熱水,倒了花瓣和紅酒,然後躺了進去。過了好一會,她的身體才慢慢暖過來。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她拿起手機,給徐炳輝發了個信息:你睡了嗎?
很快徐炳輝給她回了一條:我在書房。
她給徐炳輝打電話,徐炳輝立刻接了起來。
“我被警察叫走了,那個姓馬的警官。”餘詩詩顫抖着說道。
徐炳輝沉默着。
“那個男人是不是叫靳巍?”餘詩詩問道。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對。”
“警察說他幫助別人殺了他們的親人。”餘詩詩說道,“結果他幫助的人又被別人殺了。警察懷疑下一個被殺的就是我。”
“他也幫助你了?”
餘詩詩終于哭了出來,她仰着臉,張開嘴,這樣就能讓哭聲盡快消散了。徐炳輝還是聽到了她在哭,他嘆了口氣。
“你沒錯,我支持你。”徐炳輝忽然說道。
“嗚——”餘詩詩想說話,但剛一閉上嘴,哭聲就響了起來。
“我送你去國外呆段時間。”徐炳輝說道,“等風聲過去了你再回來。”
“好——嗚——”
“你鎖好門,中心裏很安全。”徐炳輝繼續說道,“我現在過去找你。”
“你——嗚——快點——嗚嗚——”
“你有沒有和警察說什麽?”
“我——”餘詩詩強忍住哭泣,說道,“我說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幫不了他們。”
“你真棒!”
“吳明姝,甘肅張掖人。1990年來到北京工作,她的檔案履歷不太全,只記錄了第一份工作是長城飯店服務員,然後就沒有了。社保記錄查到她從十八年前開始連續繳納社保,從公司看應該是人力代繳公司。”馬爍盯着電腦屏幕,手指不斷劃着鼠标。
焦闖一邊嗯嗯應答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
“她名下有一套房子,93年買的,在方莊,一室一廳。”馬爍說道,“現在房子還沒過戶到靳巍身上。她沒有結過婚……”馬爍皺起眉頭,“非婚生子。也就是說,她和一個姓靳的男人非婚生了靳巍,在92年。”
“男方買的房?”焦闖猜測道,“那會方莊的房子也得兩千一平了,又沒有貸款一說,普通人的工資肯定買不起。她90年來北京,92年生孩子,93年花十幾萬買房,除非她是富二代。”
“不是。”馬爍看了眼屏幕,“她是張掖下面一個村裏出來的。”
“93年從大西北農村出來的姑娘。”焦闖搖了搖頭,“不用想了。”
“我審訊靳巍的時候,他說過他母親一輩子不受人尊重。也許和非婚生子有關系,也許單純就是她的社會地位比較低。所以她是怎麽認識徐炳輝的?”
“可能是男方和徐炳輝認識?”焦闖說道,“要不要再把靳巍提出來,問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
馬爍在鍵盤上敲了幾個鍵,過了一會,表情忽然凝固住了。
“怎麽了!”焦闖發現他表情有異,湊上去問道。
馬爍盯着屏幕,緩緩說道:“徐炳輝和吳明姝是老鄉。”
“我和靳巍的母親是老鄉。”徐炳輝聞了聞杯中的紅酒,又将紅酒杯輕輕放到桌面上。
餘詩詩裹着浴袍,蜷縮在徐炳輝對面的白色真皮沙發裏。她用金質的夾子夾着香煙,這樣就不會熏到手指了。
“老鄉?”餘詩詩輕輕問道,吐了口煙圈,擋住了臉上的表情。
“對。”徐炳輝點點頭。
“你猜我想起了什麽?”餘詩詩又問道。
“那個女人,和她兒子。”徐炳輝拿起紅酒杯,一口喝光。
“好像姓吳,對吧。她們去哪兒了?還好嗎?”
徐炳輝慘然一笑,說道:“其實你都猜到了吧。”
餘詩詩點了點頭,說道:“我記得她們來找你的下個月,游艇俱樂部發來了一筆帳單,寫着兩大一小三位客人用了柴總的游艇。賬單原本是寄給董辦的,但是我先看到了。”
“是嗎?”徐炳輝吃驚地坐直了身體,“然後呢?”
“然後?”餘詩詩笑了笑,“我把賬單偷走了,碎掉了,然後用自己的錢付清了費用。你不用不好意思,這些錢我都用發票沖回來了。”
“你……從來沒和我說過。”
“為什麽要說呢?”餘詩詩抹了抹嘴角,“我沒想到你會殺了她。我只是掩護一個和老家原配偷偷見面的男人。僅此而已。”她換了個坐姿,看着窗外說道,“過了多少年?三年?四年?忽然有一天,我想,操,原來是這麽回事。我竟然幹了什麽?後來的十幾年,每當我夜裏睡不着覺的時候,我就會想,也許我這一輩子的苦難,都是對那件事的懲罰。”
“你什麽時候想到的?”
餘詩詩把目光從窗外移到徐炳輝身上,緩緩說道:“在我第一次想殺了我丈夫的時候。”
徐炳輝愣了一下,從茶幾上拿起香煙,默默點了一支。他深吸一口,嗆得咳嗽起來。
“所以我沒資格說你,我也是壞人。”餘詩詩又抽了一口煙,然後把煙放到煙灰缸裏,“而且,那對母子,他們死了也就死了。那麽多年過去了,就算為他們伸冤又能怎樣呢?但你不一樣,你也許會成功,所以我其實是在你身上押了籌碼。”
徐炳輝點點頭:“你能這麽說我很高興。你押對了,我會報答你的。”
“我從來沒想過你能回報我。”餘詩詩眼中彌漫着霧氣,“如果不是今晚,我也不會和你說的。”
“我明白。”徐炳輝感激地點點頭。
“你繼續說吧。”餘詩詩又拿起一支煙,“你的老鄉。”
徐炳輝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世上真的沒有不透風的牆。我殺了吳小莉母子這件事有三個人知道,你,一個碼頭管理員,還有她。她是吳小莉表姑,吳小莉找我之前先在她家住了幾天,也對她說了要來找我。後來吳小莉失蹤,她就察覺到了。”
徐炳輝頓了頓,繼續說道:“但她一直沒聲張,直到三年前找到我,讓我幫她安排住院。”
“不。”餘詩詩搖了搖頭,“不止三個人。”
“什麽?”
餘詩詩把手機放到茶幾上,說道:“你自己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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