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44 章
馬爍摩挲着坑坑窪窪的咖啡桌,原來用壞木頭打出來的物件也可以有別樣的美感。咖啡桌上躺着一個粉色的玩具熊,它的真實身份是個桌牌。剛才焦闖抱着它走上樓梯的時候,馬爍忽然聯想到了《這個殺手不太冷》裏讓雷諾抱着仙人球的樣子。
焦闖擠在狹小的椅子上,身體朝向窗外,一副游離在談話之外的狀态,這樣可以避免給坐在對面的餘詩詩造成更大的壓迫感。
餘詩詩縮在牆角,低着頭,雙手摟着抱枕。
“有兩個人死了。他們有個共同點,就是都托付靳巍殺了自己的親人,然後他們以同樣的方式被殺了。”馬爍盡可能溫和地說道,“我們擔心你是下一個目标。”
餘詩詩就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可能永遠不會有證據證明你丈夫死于謀殺。”馬爍繼續說道,“但是咱們都清楚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而你……”
餘詩詩像是受到召喚一樣擡起頭,看着馬爍。
“而你會拒絕承認這一點,因為只要你承認了,就等于變相承認你和另外兩個死者一樣,都托付靳巍殺害了自己的親人。”馬爍轉頭看了眼焦闖,繼續說道,“我們本來也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暗中監視你,拿你當誘餌去釣那個兇手。但我們不想這麽做。所以我們來見你,就是想告訴你,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餘詩詩還是像雕塑一樣,但馬爍注意到她抓着抱枕的手更用力了。
“如果我推測沒錯,你丈夫應該是被驚吓誘發心髒病而死。”馬爍說道,“當然,吓死一個嚴重心髒病患者并不難,也許忽然一個噪音都能誘發他的心髒病。接下來只需要把床頭的救命藥扔到床底下,他就死了。”
餘詩詩看着眼前冒着熱氣的咖啡杯,馬爍猜測她會不會把這杯雕着心形圖案的花式咖啡潑到自己臉上。可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但是,如果換成是你呢?”他停頓了片刻,把餘詩詩的目光從咖啡杯轉移到自己臉上,“如果兇手也想要活活吓死你呢?你想象一下,每時每刻都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着你,随時都可能出來吓唬你,不斷變着花樣折磨你,你害怕嗎?你願意在這樣的恐懼中度過餘生嗎?”
“這不是……”餘詩詩清了清嗓子,說道,“如果真有這樣的人,這不是你們警察該管的嗎!”
“你去醫院看病,也要和醫生說你哪裏不舒服,否則再高明的醫生也治不好你的病。我們也一樣,如果你不配合,我們就無能為力。”馬爍加重了語氣,“而且我也可以告訴你,警察不可能随時随地保護你。”
“我說兩句。”焦闖忽然甕聲甕氣地說道。
馬爍往後靠在椅子上,把C位讓出來。
“十年前我辦過一個案子。”焦闖直眉瞪眼地盯着餘詩詩,“老公裝神弄鬼吓唬老婆,五年,最後把老婆整到精神病院去了。真的,好好一個人,生生給折磨瘋了。”
焦闖伸出手掌,比劃了一個五。餘詩詩看着焦闖的手,直到她的眼中流露出恐懼,焦闖才緩緩把手放下。
“如果一個人每天疑神疑鬼,精神很快就會崩潰。”焦闖說道,“老實說以前我也不信。因為我上學那會老師教的是精神病是遺傳病。但是自從那以後我就徹底改觀了,人是能被吓瘋的。那真的比殺了她還痛苦。”
“所以你們也來吓唬我是嗎?”餘詩詩顫抖着質問道。
“我們只想讓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馬爍鄭重地說道,“而且你也很清楚我們說的對不對,到底有沒有人威脅你。”
“你們能幫我嗎?”餘詩詩問道。
“可以,前提是你配合我們。”馬爍說道,“我們抓到那個人,你的危險也就解除了。”
然後呢?餘詩詩沒有問出來,她已經從這兩個男人的臉上看到答案了。你們想利用我抓到那個女人,然後就輪到我了。你們會讓那個女人告發我謀殺了我的丈夫,就算找不到證據,你們也一定會編造別的罪名抓我。你們這群混蛋,你們不敢抓真正為非作歹的人,比如毀了我一輩子的婆家人,就只敢欺負一個被折磨了十幾年的女人。
你們就那麽見不得一個女人逃離虎口嗎?就非要置她于死地嗎?你們就只有這個本事了!餘詩詩心裏翻起驚濤駭浪,她雙手緊緊攥住抱枕,否則下一秒就會抄起杯子朝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臉上砸過去。
你們休想毀掉我現在的生活,我前半輩子受了那麽多苦,這都是我應得的。想到這裏,餘詩詩冷冷地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馬爍和焦闖同時嘆了口氣。
“你們是警察,抓壞人是你們的事,不是我的事。”餘詩詩站起身,“我現在過得很好,也沒有人威脅我。很抱歉幫不上你們。”
說完這些話,餘詩詩便快步離開了。
焦闖拿起手機:“趙兒,目标出去了,你們盯住。”
“你覺得她能把兇手釣出來嗎?”焦闖問道。
馬爍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兇手怎麽知道她委托靳巍殺了丈夫?你不覺得兇手好像在看着靳巍作案一樣嗎?”
焦闖搓了搓胡茬,若有所思地說道:“你這麽一說,還真是。”
“我早該想到!”馬爍打了個響指,“兇手肯定和康養中心有關系,所以他知道窦勇和餘詩詩的事情!”
“是他們。”焦闖掏出筆記本和筆,糾正馬爍的措辭。根據他們在大同調查的發現,殺害窦勇的是個二人團夥。
“對,他們。他們要對付的人是靳巍。”馬爍摸着桌面的疤痕說道,“他們用這種方式揭露靳巍的罪行,同時制裁了殺害親人的窦勇和張宏。”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焦闖點頭道。
“先是窦勇。他們把窦勇弄到煤海巨坑,就是為了逼問張宏的事情。然後他們殺了窦勇。”馬爍想了想說道,“這時候他們還沒打算揭露靳巍的罪行。因為他們給了窦勇兩萬塊錢,讓窦勇告訴家裏要外出打工半年。”
“對。”焦闖說道,“就算發現窦勇失蹤,也是半年以後的事了。”
“但是張宏又不一樣了。”馬爍說道,“他們故意把嫌疑引到魯娟身上,就是想讓我們介入。”
“他就那麽信任咱們不會冤枉魯娟嗎?”焦闖搖了搖頭。
“我猜他還有後招。”馬爍分析道,“一旦我們公布了魯娟是兇手,他就會跳出來打咱們臉。”
“還他媽是個反社會人格。”
“他們找上餘詩詩的時間和張宏差不多,甚至還早些。但他們并沒有直接殺掉餘詩詩,更多是把折磨她當成一種樂趣。”馬爍說道,“比起窦勇和張宏,他們對餘詩詩好像有強烈的報複欲。”
“是針對靳巍的。”焦闖很确定地說道。
“為什麽?”
“因為靳巍的殺人動機是出于對死者的同情。”焦闖掰着手指頭說道,“無論是他媽還是那個癱瘓老太太,甚至是窦勇兒子。你仔細想想,他并不是想讓窦勇解脫,他是想讓那個孩子解脫。但餘詩詩不一樣,靳巍是因為同情她才幫她殺了老公。所以餘詩詩可能和張宏一樣都是計劃外的行動,只不過一個是主動幫忙,一個是迫不得已。反社會二人組發現了靳巍對餘詩詩有不一般的情感,于是拿餘詩詩撒氣。”
“你确定他有不一樣的情感?”
“男人對女人的情感不一定是男女之情。”焦闖瞧着馬爍,“有時候,一個男人就是莫名其妙想照顧一個女人,不求回報,也沒有非分之想。”
馬爍揉了揉臉頰,焦闖說的這兩句話讓他臉上有些發燙。
馬爍坐在主審座位上,焦闖靠在他身後的牆邊。靳巍被看守帶進審訊室,他表情平靜,朝兩人點了點頭。
“餘詩詩失蹤了。”馬爍開門見山地說道。
靳巍愣住了。
“我們今晚找餘詩詩,但她手機關機。我們去了凱賓斯基,她的行李還在房間裏,但是人已經不見了。”馬爍繼續說道,“她最後出現在監控裏是晚上八點,接了個電話,和兩個男人離開了酒店。”
“啊!”靳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不對,立刻遮掩道,“我不認識她……”
“窦勇被人從好幾十米的山頂上扔下去,全身骨頭摔斷,最後被活活餓死了。”馬爍打斷了靳巍的話,“張宏被人灌了迷藥,從33層扔下去,摔成了肉餅。現在輪到餘詩詩了,你還想等到什麽時候?”
靳巍呆滞地看着馬爍,嘴唇微微張開,像一條擱淺的魚。
“你幫助餘詩詩殺了她丈夫,是想幫她脫離苦海。”馬爍探過身子,盯着靳巍的臉說道,“有人看不慣你的做法,但是他們沒去找你,而是去找你幫助過的人,把他們挨個幹掉。然後你所做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義,只剩下罪孽。”
靳巍抖了一下,眼睛也回過神來,他被這句話擊中了。
“告訴我,誰在盯着你?”馬爍問道,“兩個男人,一個年輕一個中年,他們知道你是白頭發,他們還套了康養中心的車牌。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靳巍搖頭道。
“他們給餘詩詩發短信,說他們知道你幫她殺了她丈夫。”馬爍提高了聲調,“他們還要和餘詩詩交換秘密。告訴我,是誰!”
“我真的不知道。”
“那兩個人是沖你來的!你和誰有仇你自己不清楚嗎?快說!”馬爍吼了起來,“別他媽讓一個女人當你的替死鬼!”
“兩個男人?”靳巍閉上眼睛,“我真的不知道!”
“誰知道你殺了這些人?”
靳巍猛地睜開眼睛,眼神已經恢複了平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窦勇的兒子,張宏的父親,還有餘詩詩的丈夫。”馬爍繼續緊逼。
“我只見過一次窦勇和他的兒子,另外兩個人我都沒有見過。”靳巍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他逃回了自己的殼子裏。
“餘詩詩現在就在他們手上。”馬爍盯着靳巍的臉吼道,“你怎麽對待她的丈夫,他們就會變本加厲地對待她。別他媽耽誤時間了!”
靳巍的身體又抖了一下,他壓抑着情緒,依舊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我很想幫你們,但我什麽都不知道。”
馬爍冷靜下來,他審視着靳巍許久,緩緩說道:“你媽和陳桂芳你都認了,為什麽他們三個你就非不認?”
靳巍慘然一笑,回答道:“因為我沒做過。”
馬爍按下按鈕招來看守,吩咐道:“把他帶到禁閉室。”
接着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靳巍,說道:“等我們找到餘詩詩,我會帶你一起去,讓你親眼看看她是怎麽死的。”
靳巍艱難地繃住臉,緩緩說了一句話:“那是你們的恥辱,不是我的。”
兩個看守架起靳巍,就像架着一副梯子,離開了審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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