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105 章 虛無

第105章 虛無

白影回過神來了,他猛地扭臉躲過顧弦的攻擊,臉上閃過憎惡的表情,袖口短刀出鞘,鋒利的尖刃摔甩向顧弦的胸口。

與此同時,那群行屍走肉中有人越衆而出,一手扯住顧弦的衣襟把她向後拉,另一手兜住了那把短刀,手腕一轉奪下刀來,反手刺進了另一側少女的心口。

白影的臉驟然扭曲,他狂叫起來:“你這畜生!”

“你是什麽東西!你算什麽東西!”

他撲向那個莫名其妙突然出現的人,這裏的人應當都處在了頭顱的控制之中。沒有人能反抗他們,沒有人能傷害他們!

本應如此!

少女表情抽動着,張開嘴咳了一聲,傀儡繼續行動,将手中的玉髓碎片拍進她的後腦中。

少女的後腦嘶叫起來。

她癱軟下去,露出被縫線的後頸。那縫合線從後頸蜿蜒而下,一直到她的胸膛,是一條直下的豎線。

果然。

這是阿黏消息中最重要的部分。

白影當然會恨濟善,恨到要她償命,但以他的性格,并不會拉着自己最後的親人來一起做這件事。

誰會願意帶着自己最後的家人跳進地獄呢?

阿黏在最後關頭說的不是廢話。

“妹妹的性格很軟弱。”

既然她這樣講,那麽這種軟弱,就絕對不是常見的膽怯和軟和。即便是膽怯的人也會在血親仇恨前爆發出出乎尋常的強硬。

阿黏的意思是,妹妹是一個沒有主見的性格,她是一個過于柔軟的孩子。

而白影又恰好是一個非常自我的人。

即便他要報仇,他要借助另一個仙人的力量吞噬濟善,也絕對不會,不可能允許妹妹跟着自己。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将白霜帶在身邊,除去合力報仇之外,還有另一個可能。

他不得不,讓妹妹,和他手中的頭顱,時時刻刻呆在一起。

換句話說,那顆頭顱是用來迷惑濟善的東西,就算被摧毀也沒有關系。因為那個能與濟善對抗的仙人根本就不在那裏。

祂在白霜的身體裏!

尖刀劃過白霜的喉嚨與胸膛,露出下面的血肉,從裏面剝離出三顆眼珠似的東西來。如同剖出蚌內部的珍珠。

傀儡伸手去刺那三顆眼珠,被白影狠狠地撞開了:“滾開!”

他按住妹妹的脖頸用力先要把那從中間分開的傷口合上,好像只要看不見那三顆眼珠它們就不存在。

滿城的行屍走肉也和白霜一樣頹然失力,紛紛跌倒在地。

白霜并沒有流血,也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早就死了,但是眼珠的寄生就讓她好像還活着一樣,于是白影就帶着她跑來跑去,對自己說妹妹還活着,他帶着妹妹報仇。

這也是守門人的詭計。他們讓看上去神秘又自我的白影充當傳話人,讓那顆詭異的頭顱出盡風頭,而他們身邊的少女仿佛是一個陪襯,是一個因為哥哥在所以她才在的小姑娘。

但實際上她才是導致了這一切的存在,因為白霜已經死了,而那眼珠大概是守門人自作主張的産物,也沒有太多的神智,所以操控的人群也都恍恍惚惚的,只有被下達命令的時候才會行動。

就算顧弦用刀把那顆頭顱砍碎也沒有用,守門人要的就是這個,任何嘗試摧毀那顆頭顱的人,都會在被他們詭計争取來的時間裏被殺。

他們故意的,白影知道濟善有衆多耳目,時刻注意着自己敵人的弱點,就像那顆頭顱也會不停地注意四周。

與顧弦的對戰是他們演給濟善看的,要讓她以為那顆頭顱是正主,是不能被傷害的存在。

而濟善也确實透過李盡意的眼睛看到了,一場雨讓顧弦和李盡意的努力化為烏有,如果顧弦真的死在這裏,那麽她瀕死時腦子裏一定會有這場讓人恨得牙癢癢的雨。

到死也不會知道自己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對象。

善善是暴虐的君主,而這個東西則是如墜夢中,發生的一切都是祂的夢。

如今祂被強行喚醒了,于是發出嘶叫聲,想要縮回到血肉的深處。

……就像胎兒一樣。

李盡意看着那個突然沖出來的傀儡,那個人他認識,是何內雄。

以前是縣令的兒子,被迫帶着李盡意坐上了一輛馬車,然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濟善一直沒有再提起過他,李盡意還以為她把這個人忘了,所以一直沒怎麽搭理他。畢竟何內雄很排斥李盡意,私底下叫他小畜生,喝多了就把小字去掉大罵畜生,一一列舉他的罪名。

李盡意留着他的命已經是看了濟善的面子。

何內雄沒有死在城內,而是死在回家的路上。李盡意不看着他,他就滿腹心思的要逃,偷偷摸摸的在李盡意的目光中溜出了城。

但他半路遇到亂兵——這幫亂兵還和仙人無關,是那種正兒八經的亂世匪兵。他們把何內雄抓起來吊在城門上,因為何內雄經過他們的地盤竟然不想留下來,給他們種地交稅,而是要跑回家。匪兵頭領說豈有此理?就讓手下把他手腳打斷挂着,等着他被活活的挂死。

濟善經過時順手從內部瓦解了匪兵,吸納信徒的時候看見到了他,就把他放下來,問他要不要許願。

何內雄問濟善家鄉何在?濟善回答一如既往。他聽完點點頭,說,那我就不回去了,說完就閉上眼睛斷了氣。

濟善本來打算把他送回去,想了想才明白何內雄的意思,頓時啞然失笑。

他已經知道了濟善的能力,臨死時還揣着一點敏感的小心思,說不回去了,其實是怕自己把濟善再帶回去,所以寧願死在外面。

好在濟善并沒有撒謊,黎州相較于其他地方,算得上安穩富足。

何內雄被撞得歪倒下去的瞬間,身子以一種扭曲的角度再次彎折了上來。他已經死得有點爛了,濟善不得不使用了他,讓他偷偷躲在車裏回來——因為那個胎兒似的仙人竟然對于偷溜進城裏來的死人沒有反應。

數百年的錘煉讓濟善擁有其他殘缺品都沒有的技巧,她可以讓自己的信徒保持意識,就當自己沒吸納過一樣,而不是絕對的奪取神智。

但善善做不到,這個東西也做不到,所以祂們的傀儡見面就等同于祂們見面,立即就劍拔弩張血濺當場了。

那個眼珠似的東西很會模仿,她的誘惑本質上就是一種模仿,模仿凡人的欲望。

祂想要控制所有人,對衆人實以誘惑,唯獨對何內雄沒用,死人沒有欲望。也從他身上察覺不到其他仙人的氣息。

祂不知道死掉的何內雄在做什麽,也對于凡人為何要把一個死人藏着運進城裏來沒興趣,于是莫名其妙地把他放進來了,對他視若無睹。

如今這個死人身上忽然迸發出熟悉而尖銳氣息來,以祂的心智才意識到出了問題,失措起來。

祂本身也是軟弱的,只有藏身在別人的軀體內時才會肆無忌憚地誘惑世人,一旦自己暴露出來,祂就會像忽然暴露在陽光下的蟲子一樣呆住。

祂的傀儡之中竟然藏着濟善的人。

祂沒有察覺出來。

其實仙人各自的弱點都非常明顯,否則守門人也沒辦法把祂們掌控在掌心中。

這世間沒有完美無缺的東西,月滿則虧,水滿則盈。

李盡意總是覺得濟善是完美的,那是因為很多缺點他看見了也毫不在意。

尤其是現在這些惡事做盡的仙人出現了,在他心中把濟善襯托得愈發高尚。濟善所崇尚的是全部推毀重建,而這些仙人只有摧毀。

李盡意心想這樣一比起來姐姐真是仁愛無匹,公正大義,有勇有謀。

由于兩人念頭相通,李盡意很多想法濟善都能知曉,她聽到了也當作沒聽到,因為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毫無保留地誇贊濟善和詢問她解下來做什麽,有點羅裏吧嗦的。

他對濟善是真正的信徒式,濟善随手把他撿起來帶走,他虔誠得好似一生下來就皈依了。

在白影的驚叫聲中,濟善抓出了那三顆眼珠似的東西——并不是眼珠,只是很像很像。

然後她把祂嚼碎,咽了下去。

白霜軟軟地向後倒去,她沒有流出一滴血,她的血早就被抽幹了,失去了仙人的保護,她的軀體開始幹癟萎縮起來。

白影緊緊地抱住她,空洞的眼睛流下淚來,扭臉要盯着濟善,或者說濟善的傀儡。

其實他曾經沒有想過報仇……他是真的恨濟善,但他沒想過拿自己的人生來報仇。更何況他的直接仇人是那個屠殺客棧的男人,而不是站在客棧外的濟善。

報仇是一件很困難也很累很累的事情,聽說書的時候總是講英雄少年報仇什麽的,真到了自己身上才發覺原來這麽痛苦。

報仇這件事本身就和仇恨同等痛苦。

他只想帶着妹妹去過自己的生活,夜晚咀嚼自己的仇恨,白天醒了就繼續過日子。長大,成家。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長大成人,那個人忽然來到他的面前,說要給他們幫助,提供住處。

他說他們收留了許多像自己這樣的孤兒,他們都曾被仙人摧毀家庭。

于是白影就帶着妹妹去了。

當他發現妹妹身上的線頭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可以逃走,可是妹妹永遠也走不掉了。

他恨濟善,也恨仙人,恨守門人。

但他唯獨不能違抗守門人。

他們把仙人與白影綁定在了一起,祂就是他的妹妹,祂就是他的家人。祂會模仿白霜還活着的樣子,來誘惑白影保護自己,而白影并不厭惡。

這個把戲一路用來都很有效,孟法師一派也曾嘗試過圍剿白影,但都受那顆頭顱的迷惑死亡。

所以他一直以來游刃有餘,不緊不慢。

他是第三個被安排在仙人身邊的人,而與陳相青和譚延舟不同的是,他絕不會擅自離開仙人一步。

白影用算命先生的身份靠近李盡意,把自己僞裝得像個神棍,某種程度上他的确是的。戳開那缥缈的僞裝後,內裏其實脆弱不堪。

他赤手空拳,誰也對付不了。

白影還是在笑,他的淚流淌到了妹妹的額頭上,還是依然在笑:“我輸了,但你依然會死。他們會殺了你。”

“我知道。”

濟善朝他點頭:“他們計劃了很多年。。”

“這是什麽語氣,鄙夷麽?”白影冷笑說:“就算如此我也會死在你的前面?你要殺我了麽?用手,刀,還是火?”

濟善附身看着他,單手擡起他的下巴,看他空洞的眼睛,道:“你确實有算的本事,但不是算命,而是計算天時。”

“本來這場雨能夠讓你們走出甘州。它來得很快,也會走得很快,既不會有礙行程,又能恰好幫到你。你也知道顧弦是一個寧死也不會逃走的人,大抵很早就在心裏預估她死的時辰了。”

“知道的真多,仙人。”白影又哭又笑,笑容中依然有神秘的意味。這種笑容是被刻意訓練過的,能讓他看起來很唬人,不管他內心如何,做起表情來總是這個樣子。

“希望你永遠全知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