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95 章 孟氏
第95章 孟氏
許則遠一直覺得街上沒有人,但實際上街上人潮洶湧,只是沒有火光,也沒有嘈雜的聲音,只有歌聲。
那個死掉的鄰居一直默默地尾随着他們,低頭看那些被爺爺打倒的人。
許則遠到這個時候終于發現事情不對了,他不敢再說話,真的跟随起爺爺來。一直跟在爺爺身後看着他砍殺,像年幼時期,看着爺爺在田裏勞作,一幹就是一天,不知道疲憊。
說來爺爺其實也是很怪的,他的白發中始終夾雜着黑發。
許則遠常常看他已經滿頭雪白,一夜醒來,又生黑發。村中把爺爺叫壽星,說他到五十歲的時候樣貌就停止變化了,再也沒有變老過。
許則遠當時心裏很驕傲,如今想來卻是莫名的內心發寒。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到如今爺爺看着也不像一個百歲的老人,鄰居一直以為他不過五十來歲。假若一直不生病,難道爺爺一直不會老嗎?
在跟着爺爺一直殺到城門的時候,許則遠終于停住了。
他視線跟着爺爺一起往上看,他看見了城門前的黑袍人。他們看起來和爺爺一樣蒼老又年輕,除了面部之外,全身都包裹在黑袍中。
許則遠看着這些似乎沒有什麽威脅的,理應蒼老的人,無聲地打了個寒顫。
“可惜啊。”黑袍人道:“原來能夠成為平南王的人應當是你。可惜你逃出去那樣遠,寧願種一輩子的地。”
許則遠一震,看向自己的爺爺。
黑袍人又将目光投向他。
“那麽,如果他按照我們的安排成為平南王的話,你父親就會被起名為相青了吧?不,不,應當是你,畢竟他的壽命遠比那個姓陳的長的多,姓陳的也是一個意外,誰知道他能做到撿仙呢?按照我們的年歷事記,在近三十年出生的孩子,才會被取名相青。”
黑袍人笑起來,聲音也是蒼老而年輕,這種混合的怪異讓許則遠渾身不舒服。
“那麽,就是你成為相青了。如今陳相青在南邊的聲勢,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多麽聞風!假若你們二人身份對換,你何至于現在如此狼狽呢?”
爺爺不說話,許則遠也不說話。
讓爺爺成為平南王,給他取名相青?
真是無稽之談!
這些人以為自己是皇帝麽?!
爺爺聲音發起抖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我從來不想當什麽平南王……我只想帶着弟弟去過安穩的生活!我們不是你們的棋子,不是你們用來移植仙人的東西!”
黑袍人嘆息,又不屑:“可你依舊在享受着我們帶給你的長生。假若你沒有将你弟弟帶走,那麽他現在也還活着。”
“瘋子!”
爺爺忽然咆哮起來:“瘋子!你們把仙人的頭接在他的背上,瘋子!瘋子!瘋子!!!他還那麽小!他背上縫着仙人的頭,仙人還在說話!瘋子!你們是一群瘋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如果你那麽恨我們,為何不去死?”
黑袍人低低地冷笑。
“你們皆是如此,一面痛斥我們的所作所為,一面卻享用着我們安排帶來的一切。就和陳相青一樣,一邊與我們作對,一邊卻做着同我們差不多的事——控制,利用,是不是?”
這句話不是對爺爺說的。
那黑袍人朝他們的方向躬身,身體做出了恭敬的樣子,眼神中卻全是輕蔑。
許則遠愣了愣,發現黑袍人的目光不在自己,于是朝後看去。
死掉的鄰居跟着他們竟然也一路走了過來,不遠不近地站着,靜靜地看着他們。
“你叫什麽名字,濟善?”
“這很怪異,對不對?百年來你犯下種種惡行,卻取名為善。”
那個傀儡朝前走了幾步,歪着頭看他們。
“原來是你們。”
她說。
“竊取仙人權柄。”黑袍人自然而然道,并不以自己吐露出來的話為恥:“是,是我們。”
“竊取,權柄。”濟善咀嚼着這兩個詞:“原來你們是這樣認為的。”
“我以為你們不會見我。”
“但你必定很想見我們。”黑袍人笑着,如同慈愛的老者:“如何?善善令你很頭疼吧?”
傀儡做了一個不知可否的表情,露出了一點點的苦惱神色。
這種神色在許則遠看來是帶着玩笑,像一個鬼臉似的,說明做出這個表情的人其實沒有把黑袍老人的話放在心上。
除去站在前方說話的黑袍人之外,其餘黑袍人始終一言不發,他們站在與夜色相融的黑暗裏,如同伫立的影子。
月色黯淡,清澈的歌聲低低地在這座寂靜的城池中唱響,黑袍人圍成一條仿佛不可跨越的線。
黑袍老者嘆息:“是有一個人想要見你。我們才特地選在這來開啓大災難。”
他側過身,露出身後的場景。
許則遠這才看見原來在黑袍老人身後一只有一座輪椅,輪椅上的人用黑色的紗籠罩着,一動不動。
黑袍老人看了她一眼,緩緩揭開了那座輪椅。
濟善走近幾步辨認,忽然之間呼吸急促起來。
她擡起兩只手,一步一步地朝輪椅走過去,越過許則遠的時候,他想拉住這個莫名其妙的東西,但礙于對死人的驚悚和對局面的未知,他試探性地扯了扯,就看着濟善走了過去。
黑紗下是一張年輕人的臉,靜靜地望着她。
濟善先是俯下身與他對視良久,看了半響之後,傀儡在她的操縱下露出茫然的表情,直起上半身來,扭頭四處顧盼,好像忽然之間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姓甚名誰。
坐在輪椅上的人卻伸出蒼老幹枯的手來,輕輕地握住傀儡的手。
傀儡往後退了一步,掙脫那只手,兩側壓上來兩個黑袍人,一高一矮,同時出手去擒肩膀。
傀儡卻忘記了掙紮。
百年前的鬼魂在這一刻來到她的身邊,向她征召着仙人肆無忌憚、百無禁忌的年歲即将終結。
“濟善。”那個人嘶啞地說:“好久不見。”
她身後的黑袍老者猛然擡起手來,将一只細長的玉牌刺進傀儡的後腦。
濟善猛然慘叫起來,原身從床榻上翻滾下去。
門外的閻羅駒發出陣陣如雷的吼叫,撞開栅欄沖出馬廄,在爆裂的蹄聲中沖向地平線。
随着日頭升起,地平線上浮起燦烈日晖,金光破雲。
而另一頭雲下的馬群也嘶鳴着狂奔而來,晨曦中活死人的軍隊齊聲踏步,善善驅軍在夜幕的遮掩下潛行一夜,終于抵達濟善所在之處!
*
濟善被強行斷開了對傀儡的控制,在地上翻滾一圈,眼前一片漆黑。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原地喘息了許久,才恢複了眼前的清明。
自己的軍隊和閻羅駒已經比自己先一步奔向了戰争,濟善走出她的落腳處,看着遠方的血腥厮殺。
就像善善能感覺到她一樣,濟善也感覺到了善善。
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跳動了起來,濟善撕開毫無用處的遮風外衣,有條不紊地将袖刀、腰刀插好,收緊束帶,将牆角伫立的長刀一把一把地插在自己身後。
她扭動肩頸,眼睛卻睜得很大,還沒有從剛才的會面中回過神來。
濟善首次被人所撼動。
這個時候濟善終于知道這個組織是在誰的帶領下行動至今,她終于明白這個組織是如何延續數百年,在整個王朝中建立難以想象的石塔,并且讓其隐身。
她也終于知道為什麽他們把這個組織成為白玉京。
那個輪椅上的人,姓孟。
在濟善遇到蔣為和喜妹之前,在她流離于命運的時候,曾經有一個法師帶着她雲游修行,試圖尋找壓抑仙人作惡的辦法。
“法師覺得他無法感化我,于是帶着我去山上隐居,并留下密信給他的後人,再也不許我去回應世人的願望,也不許世人向我許願。”
“我和法師在山上住了四十三年,法師死後,我和他的後人回到山下,又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孟氏歷經兩朝,有些人向我許願,有些人不許願,也有些人靠替皇帝許願,殺自己的族人來換取功名。祖母不許願,所以他們死了。”
濟善曾清清楚楚的記得這些。
一個姓孟的家族背叛了身為法師的先祖,啓用了仙人的力量,以此換取在朝廷中的權勢。
直到這個家族的最後一代,孟氏倒于朝堂中的權力碾壓,濟善當年的祖母身死,濟善在被抓去法場的路上遭劫,遇到了蔣為和喜妹,進入南濮。
南濮後被晉朝滅亡,她再度蘇醒之後,遇見大昭的開國皇帝趙氏。
但如今早已死去的法師再度出現在她面前,告訴了她一件無可置疑的事。
孟氏仍在。
白玉京守門人,來自孟氏。
數百年前孟法師終生致力于弄清楚仙人為何物,百年後,他們終于擁有了掌控仙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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