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45 章 給你一耳光
第45章 給你一耳光
的确已經過了很久,九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祖父的宅子外。趙芥看着陳相青腳步搖晃地走出大門,身後跟着平南王與捉住了仙人的人群。
他滿手滿身的血,表情卻空洞而疲憊,站立很久之後頹然倒地。
在那段日子裏趙芥每天都在盼着他死,餓死,累死,病死。他甚至在祖父的葬禮結束之後,幾度嘗試買通照顧陳相青的下人投毒要他的命。
但最終陳相青活了下來,他大病一場,買通的下人說他醒來之後很沉默,總是在半夜偷偷溜出房間,一點一點沿着牆根去尋找什麽東西,直到天亮才肯停歇。
後來平南王攜二子回到南地,将仙人供奉回了白山上的廟宇。
這九年來趙芥斷斷續續聽說過許多他的事情,比如說他開始随父行軍,開始着迷于馴獸,又比如說他險些用一把匕首殺了太子。
九年前皇後就沉睡在床榻上,失去了所有意識,宮中的禦醫去了一個又一個,藥方也開了一個又一個,卻都無濟于事。
皇後像一個被長久放置的蘋果一樣幹癟下去,皇帝處置了她的家族,不再去看她,往日忠心的宮人開始疲憊和懶散。
這個時候只有太子整日地守在皇後身邊,四處尋找名醫來醫治自己的母親,甚至開出了一張藥方千金的價碼。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趙芥就開始折磨太子。
趙芥挑選那種連醫術都讀不通的街頭騙子,在城中為他營造出名醫的派頭和身份來,将名醫入京一事鬧得聲勢浩大、一面難求,吸引太子重金将騙子請去宮中。
又随手編撰出所謂的藥方和診治的法子,讓騙子謄抄後交給太子,讓太子花上幾千金來買他這随手的塗鴉,用毫無用處的可笑藥方去折騰自己的母親。
終于在賺了将近萬金之後,這場只有他知曉的鬧劇結束了。
趙芥命騙子給皇後放血治病,而騙子在隔開皇後的手臂後,在屋內的所有人,都沒有看見任何一滴血從皇後身上流出。只有一種蒼白纖細,如同活物般的東西在皇後的皮肉下扭動着。
騙子大叫一聲跌坐在了地上,太子站在一旁,面無血色。
第二日騙子就被太子宮中的人埋在了後宮荒蕪的廢園中,趙芥并不作聲,只是記下了埋葬屍體的地方。
此時太子終于明白皇後結症大夫無法處理,于是上了白山,向仙人獻禱。
只是仙人回應是有代價的,有時候是人命,有時候只是新奇而世間稀有的玩意兒。
當年南地氣候極暖,有花農在萬頃的花田中,種出了一株百年難遇的血紅重瓣龍舌,便将其整顆挖出,進獻給當地官府。當地官府又進而上獻給了代父出行的陳相青。
陳相青命人先将花送上白山,自己從臨縣動身跟着前往,卻不料重瓣龍舌在半途就被太子強行買走,搶先獻給了仙人。
勃然大怒的陳相青闖進廟宇中,一把将重瓣龍舌摔在地上踩爛,大喊着皇後早就已經死了!你憑什麽浪費我的花!
太子看見自己苦苦尋求,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好東西,還沒來得及得到仙人的回應就被損毀,更為憤怒,拔出自己身上的匕首沖向陳相青。
太子的手比陳相青的快,但陳相青比他下手更狠。
假若不是下人及時拉開了二人,當日要麽太子丢掉一只眼,要麽是陳相青被匕首刺中脖頸。
趙芥遠隔萬裏喝着熱茶得知了這個消息,搖搖頭嘆息二人竟然沒有出事,并在幾年後皇後下葬那日挖出屍體,以此朝中其他官員的名義重重參了太子一本,将他腳下的基石毀得搖搖欲墜。
這九年來他們各自都發生了很多事,三人并不經常見面,但總是如同黑暗中的野獸般,一邊舔舐着自己的傷口,一面嗅聞彼此的方位。
太子得知了當年趙芥對他的戲耍,自己掙紮在前朝的攻殲中難以脫身。
趙芥的母妃被編撰成無德而不知廉恥的女人,與情人逃走的行徑被傳唱在大街小巷。他生父的身份也隐隐成為了街坊民衆的茶餘閑談。
而陳相青随父行軍,入伍,馴獸。趙芥時而收到他重傷的消息,又緊接着在一段時日後,失望地知曉他已經恢複下床。
趙芥一直以為三人都會這樣直到他将太子徹底拉出東宮,全然不曾料到陳相青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一別九年,脫胎換骨啊。”趙芥冷笑:“現在不哭鼻子了?”
陳相青也笑了,他笑的時候眉梢眼角都是鋒銳的冷意,那是在刀火中磨砺出的鋒芒。
他跳下馬,握着輕錘在手掌中輕輕敲打,趙芥的其他侍從們圍着他挪動,卻都不敢輕舉妄動。
陳相青的馬感受到了那種四面八方的敵意,于是打着響鼻,發出咆哮般的嘶鳴,這讓周圍的馬匹驚恐地嘶叫起來,不受控制地後退。
趙芥臉色非常難看,在那匹黑馬嘶鳴時,他感受到了那撲面而來,夾雜着濃烈血腥的熱氣。
趙芥知道這種馬,京中人把它們稱作閻羅駒。
通常來說南地的馬匹身量都偏于輕巧俊秀,只有北方用于雪地運輸辎重的大馬,與專為騎兵訓練的戰馬,才會體重龐然。
可閻羅駒卻與之完全相反,它們不僅來自位于最南部的阿汨羅王朝,并且身量極其高大,兇狠好鬥,嗜血而暴躁。
阿汨羅人不知用什麽辦法馴化了它們,在它們身上披上帶着鐵刺的重甲,在對戰中放出閻羅駒來沖陣。
而當敵人将其誤以為它們只是勇猛的戰馬時,閻羅駒便兇狠地用打了鐵釘的蹄子踢擊敵人,撕開他們的軟甲,呲出如同鍘刀般的牙齒啃食血肉。
坊間傳言這是阿汨羅王朝大祭司用邪術創造出的邪物。前線的将士也傳信回來說,這是阿汨羅人用血肉喂養長大的兇獸,它們捕殺戰士,會用蹄子踏碎将士們的骨頭,來尋覓骨髓享用。在戰事結束的亂葬崗邊,經常能看見它們抛開墳土,将混着濃血與碎肉的草根一同吞下。
這嗜血齧骨的兇獸一度令前線将士魂飛魄散,到阿汨羅王朝倒塌之時,朝中還為如何處置這種馬而發生過争吵。
平南王曾為皇帝獻上兩匹性格溫順的閻羅駒,但最終都因它們在世人眼中依然太過暴烈嗜血而遭到處死。
馬廄被帶來的陰影至今都未消散,據說事發當夜下着大暴雨,這兩匹閻羅駒用嘴打開了圍欄,闖進其他馬匹的欄中将它們全部咬死,将屍體全部拖行到馬廄最裏面的牆角堆積起來,随後又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欄中。
第二日喂馬的圉官發現馬廄裏靜悄悄的,于是疑惑地一間一間查看過去,終于他在最裏的牆角發現了馬匹們堆積的屍體,可是這個時候兩匹閻羅駒也緩緩地跟随着走到了他的身後,在他轉身的時候猛然擡起龐大的身軀,将他踩死在蹄下。
京中弟子凡出身将門,都愛玩幾手馴馬,西北的烈馬無論是哪一種都敢試一試手,卻從未有人再想去飼養閻羅駒。
在趙芥等人看來,阿汨羅人天性兇殘嗜殺,他們生活在炙熱的南部,不耕種,以戰事與掠奪為生,喜好在戰前吟唱着未知的古謠來詛咒敵人,每打贏一場仗就把敵人的血塗在自己的盾牌上,搶掠來敵人的孩子喂養戰馬。
這種馬和阿汨羅人流着同樣的血,生來就是為了殺戮而存在的,也只會因為死亡停止屠殺的腳步。
可是陳相青竟然騎着閻羅駒,他把缰繩松松地在手腕了轉了一圈,幾乎控制不了什麽。
“比箭?”他問,擡起那種套着缰繩的手輕輕撫摸閻羅駒的馬頭,馬匹低下沉重的頭顱來蹭他的手心,不停地打着響鼻。
趙芥冷道:“怎麽?專門回來給太子出氣的麽?”
陳相青道:“是啊。看他可憐見的,堂堂一朝太子,被人追着逃竄,誰瞧了不說一句丢人顯眼?”
“我竟不知你有這樣的好心。”
“也或許是我看見你太高興了,想借此與你敘敘舊也說不定呢。”
陳相青垂下手臂,閻羅駒的缰繩從他手腕垂落在地,他徹底把馬松開了,輕錘在他手心轉動着。
“敘什麽舊?重溫當年那間小屋?你在那裏面呆了那麽多天,腳底沾着人的血走出來。當時發生的一切沒有讓你恐懼,反而激出了你的興趣?這樣看來,你要感謝我啊。”
陳相青忽然踏前一步,手中的輕錘如同鳥羽一般敲打在趙芥臉上,并不重,卻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啪。
如同一記耳光。
陳相青打了他的耳光,可是趙芥的胸口心捶如鼓,一時之間的反應竟然不是反擊。
心跳劇烈地讓他耳內嗡鳴。他混亂地想京中怎麽可能允許閻羅駒進來?陳相青用什麽方法帶進來的?他怎麽驅使得動?他專門騎着閻羅駒又是為了做什麽?
示威麽?報仇麽?想讓馬像踏碎圉官一般踏碎我們麽?
是跟着平南王一同回來的,還是獨自進京?不對!他進京我為何全然不知?他怎麽會知道我和太子在這裏?
意外?還是早就等在此地?他有我的行蹤?!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