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46 章 短命暴君
第46章 短命暴君
陳相青卻好似穿過他繃緊的面皮看透了他:“你想的真多。”
趙芥從地上爬起來,冷笑道:“想得多?三思後行,謀而後定,這是我祖父的諄諄教誨,自然要辦到。”
“喔?那個自己書房裏上吊的老頭子麽?他也像你這麽三思後行,謀而後定麽?”陳相青露出惋惜的神色,語氣裏滿是嘲弄:“就把自己的命謀在了一根繩索上了?”
趙芥大怒上前,眼前卻驟然一花。
“啪!”
結結實實的一聲脆響。
這次輕錘打在趙芥另一邊的臉上,力道依然不算重,卻響亮地令所有人都無法忽視。
陳相青轉着手中的輕錘,輕松惬意,仿佛剛才出手的人不是他一般。
“陳相青你——!”
“啪!”
趙芥被打得偏過頭去,臉上滿是愕然。
陳相青把力度控制地非常好,既不會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又切切實實打了他幾個響亮幹脆的耳光。
他甚至都不是用手,而是用着一柄能夠作為殺人武器的輕錘。
這把錘子方才打出了太子嘴角的血,在陳相青手中卻好似一柄扇子,輕輕地抛出和收回,沒有傷人的力量。
但是陳相青此時已經有軍功在身,他絕對不可能連傷人的力氣都沒有,這只能說明他對于力度的控制到了精妙的程度。
鎏銀的輕錘在他手指間翻飛,輕盈地跳躍着,反射着銀亮的光。
趙芥忽然明白過來,他這樣把玩并不是為了炫耀或者挑釁什麽的,只是使手中的武器處于不間斷的轉動中,好讓敵人無法分辨出手的方向和時機。
就如同比武的人們總是挪動腳步,讓敵手無法判斷下一刻對方是會出手還是繼續轉動。
趙芥的侍從想要圍上來,但一靠近陳相青的馬就開始警惕地轉動,眼中射出的光如同狼一般兇惡,仿佛随時能踢出沉重的馬蹄。
這種經過訓練的閻羅駒非常恐怖,其他侍從都忌諱得不敢上前。
趙芥撲上來奪陳相青手中的輕錘,陳相青一手背後,近乎優雅地側身一讓,擡手敲在他的肩後。
“啊!”
這力度的又重了一些,趙芥筋骨痛麻,摔在地上。
輕錘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優雅的弧度,伴随着陳相青輕笑,一圈又一圈地旋轉。
“這麽玩兒有意思麽?陳相青!”
陳相青嘴角一翹,青澀而俊秀的臉上流出露骨的譏諷:“着迷于痛打落水狗才更叫人瞧不起吧?”
“你懂什麽!”
趙芥怒喊一聲拔出了腰間的短匕,在弓身的同時反手向陳相青刺去。
他随宮中的武将練過,無論騎射還是劍術都師出有名,是拔出劍來也能夠一對多的身手,絕不允許自己被陳相青這樣肆意侮辱。
陳相青只是輕巧地打了他幾個耳光,可是卻比那一記打出血的錘擊還要痛!痛得他神情都扭曲起來!
陳相青憑什麽如此高高在上?他最初只是一個祭品!他也配?!即便自己占不到便宜也要讓陳相青見點血!要讓他知道風頭不是好出的!
短匕鋒利,刃口雪白的光一閃,幾乎讓人捕捉不到。陳相青低頭,趙芥擡頭,他的目光與陳相青的撞上,仿若刀劍相錯,在空中激出無聲的铿锵來。
忽然間趙芥的手腕一痛,短匕應聲落在了地上,陳相青轉着輕錘轉身,随手将輕錘抛向閻羅駒。
那匹黑馬半空張口接住,“咔嚓”一聲将這柄武器咬成兩截。馬眼中流露出的神情不知道是暴躁還是輕蔑,打着響鼻跟在陳相青的身後。
不需要呵斥,馬鞭,也不需要缰繩的牽引,讓人聞之色變的閻羅駒變得如此通人靈性,甩着尾巴跟随他,如同随從或者夥伴。
周圍的侍從哄然圍上來,去查看主子的手腕和方才被擊中的臉頰和肩膀,不知陳相青為何忽然就離開了。
趙芥面對詢問一言不發,沉默地把手從侍從們那裏抽了回來。
他的手腕上沒有傷口,因為陳相青根本就沒有擊打他的腕部,他揮出輕錘時真正擊中的是趙芥手中的短匕。
趙芥将視線投向地上的短匕,這把精鐵淬打出來的匕首,在刀刃接近刀柄的地方,被打出了一個足有刀身一半寬的豁口。
那一瞬間巨大的力量将精鐵打得凹陷和卷起,這股力度随着震顫的匕首傳遞到他的手腕,帶來了鑽心的刺痛,也卸去了他的力量。
如同這一錘剛才打在他的手腕,那麽他的腕骨如今已經碎了!
但讓趙芥沉默的還不是方才陳相青揮出的這一錘,而是二人相對是陳相青的目光……
那是真正殺過人的目光,透着徹骨的寒意與恨意,充斥着選定目标之後心無旁骛直取性命的冷絕。
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軍功中記載的陳相青,他喜好劍走偏鋒,時常帶着小隊突襲。
一場惡戰之後他坐在石頭上,把雙手搭在劍柄上,背後的地上鋪着敵人的屍首。濃稠的鮮血順着他下巴如同雨水一般滴落,将他的面容都盡數覆蓋,只露出一雙冷而靜的眼睛,沉默地注視着來者。
與陳相青共事過的将士回京省親,在酒席上喝醉了,說起那一天與他的對視都還會無聲地打個哆嗦。
那個時候在場所有人都會意識到他是平南王的兒子,因為他們在戰場上的模樣是如此相像,那個将士說:“就仿佛…被控制了一般,好像有什麽人在他們背後下達了殺戮的命令,他們就像惡鬼一樣,不計代價地穿過一切障礙,用劍刺穿對方的胸膛。不會恐慌也不會害怕。甚至不會說話……”
“有時候執行任務的半途上,大夥都還是會悄悄說上幾句話,尤其在南地那種詭異的地方,一旦深入之後,不知道翻過的下一個山頭是蛇蟲遍布的老林,還是能冷得要人命的雪原。”
“可是陳二他能夠一句話也不說,我們說什麽也不理會,能夠不吃不喝連續行軍好幾天,眼裏有一種像魔障一樣的光,一直到他殺完人才會消散。”
“所以我們都說陳家人或許天生下來就是适合上戰場的,他第一次随軍的時候不過八歲,跟在平南王的軍帳裏。大人們都沒把他當一回事,逗他說要是他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殺上一個敵人,就送給他一只雲豹。
第二天早晨拖着一具屍體出現在通往軍帳的路上,滿手是血,就像螞蟻拖着一個比自己身量還大的蟲子一樣。”
“大人問他是怎麽辦到的,他說他用泥巴把臉塗髒了,假裝自己是在戰事中與父母失散了的南地孩童,在對方蹲下來察看的時候,把短刀捅進了那個人的胸口。”
“他左肩被扭斷了,而對方丢了命。這個時候大人們才驚愕地發現他已經能夠流利地模仿當地人說話,并且擁有了獨自殺人的膽識和力量。”
“他痛得不停發抖,還伸着手向大人讨要雲豹,眼睛一個一個去盯那些逗他許諾他的人,在場的人說他的眼神非常詭異……那根本不像是一個孩子的眼神。”
方才那一刻趙芥見到了從他人口中聽到的那種眼神,徹骨的寒意包裹了他,讓他在那個瞬間說不出話也使不出力氣。
陳相青會殺了他。
那一瞬間趙芥無比确定這件事。
即便當下沒有,但是日後,不知何時會到來的一天,他會殺了自己。
“真是…暴君啊。”趙芥在心裏說,“已經變得和他的父親一樣。”
也變得,和歷史上任何一個沾染仙人的人一樣。
趙芥動用權力私下查了宮中封禁的許多古籍,看着那些曾經着迷于借用仙人力量的人,最終都堕落成為了被仙人驅使的惡鬼。
這其中包括大量趙氏先祖。
他瞧不起自己那個所謂天子的父親,卻隐隐的開始明白他不願意接觸仙人的原因。
那被封存起來的史書上,最後關于先帝的記載只有一句話,卻讓趙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帝崩,呼仙人不止,大獻所擁,七十二日而亡。”
先帝死了,但是他在死後的七十二天,在真正地成為一具屍體。
在此期間他不停地呼喚仙人想要延續自己的性命,許諾了能夠許諾了一切,他獻出過自己財富,權勢,或者妻兒,只是仙人沒有回應他。
這個時候,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是守在先帝身邊的。
先祖曾告訴過趙芥,皇帝身上有一處隐秘的刀傷,是被先帝所刺,以此來安慰他即便是父子關系并不十分和睦,也沒有關系,不會影響他登上太子之位。
但趙芥都能想象當時發生了什麽,父親在死亡到來的前一刻忽然恐懼後悔了,為了活下去要親手殺掉兒子獻給仙人。
最終先帝沒有殺掉兒子,也沒有延續性命,卻讓皇帝因此而将仙人與父親視作了可怖可憎之物。
趙芥又慢慢地微笑起來,對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吃吃笑個不停。
而這些人都有一個很明顯的共同特征,那就是活不長,先帝三十五歲駕崩,已經不算短命。那些獻祭仙人而又活着的人,壽命短則十歲出頭,四十五歲已經算是長壽。
而當他們大多在二十歲左右,就會開始忽然衰弱,失控,嗜殺和癫狂,要不停用新的獻祭來穩住這一切。
他真的很想看看,前途無量的陳二公子,在與仙人的糾纏中,還能這樣意氣風發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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