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42 章 仙人同命
第42章 仙人同命
趙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必要之時,我準許你帶着她離開皇宮,随便去哪裏都行,別讓她死。”
男人眼神震動,露出從未有過的驚駭神色,簡直是像被撞見什麽似的慌了神:“三皇子。”
眼前這個男人據說是母妃年幼時的玩伴,青梅竹馬,母妃進宮後,他便也設法入宮,之後混在了自己的身邊,做了侍衛。
雖然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但三皇子其實是隐隐約約地察覺到,自己也許…很有可能,不是皇帝的種。
他從不把眼前的男人當作父親來看待,但他很清楚這個男人對他們母子兩個掏心掏肺,忠心耿耿。
依照外祖父的意思,假若獻祭皇後失敗,無法吸引來仙人,那麽下一個就是他的母妃。
與其讓母妃那樣可怖的成為被仙人吞食的祭品,還不如讓她跟這個男人逃走。
“皇後可以死,我的母妃不可以!”
三皇子咬牙切齒地低喝:“你記住了!”
趙芥時常仰視自己的父親,仰視那座高高在上的龍椅,與先祖祠堂。
只不過…自從他得知開國皇帝的皇位,是用獻祭家族的方式,從一個仙人手中換取時,什麽天子威嚴,什麽龍氣聖體,一切都仿若笑話。
他對父皇下跪,對着祠堂下跪,然而心中卻無時無刻不想要發笑。
什麽治國,馭民,軍防,可笑之極。
便如同阿汨羅的數萬大軍,竟不敵平南王凡人肉身之威。世人的一切規矩與經驗之談,都只會在仙人的彈指揮手間灰飛煙滅。
為何平南王能夠百戰百勝,為何他能夠不死不傷?
趙芥冷笑。
全部依靠仙人。
當今皇帝舍棄先祖做法,不願靠祭祀來換取仙人的庇護,将其至于白山之上,建廟供奉。而在這個空蕩,仙人竟然離開白山,先後接受了幾次凡俗百姓的祭祀。後來才被設法引誘回皇宮之中,卻不願回歸神位,終日游蕩。
三皇子偶爾能在黃昏時刻,窺見一個灰白色的身影,它時而如同鬼魅,令他滿心恐懼,在察覺到它存在的剎那間無法動彈,時而沉默而友善,立在他窗前,好奇地探頭探腦,将他桌案上的筆滾到地下去。
外祖父說,這說明仙人對他很有興趣。
只要能夠得到仙人的認可,他日後是可以做皇帝的。
可他嘗試過幾次獻祭,仙人一次也沒有來。
或者說,自從他開始獻祭之後,仙人就再也不來了。
外祖父用盡了辦法,獻祭的人從城郊的貧民,到李氏的子孫,甚至與太子的母族聯手,獻祭了皇後……
仙人毫無回應,無數條人命供上去,卻仿佛馊菜剩飯一般,只令它躲避了開。
它還會停留在宮中多久?還會庇護平南王多久?沒人知道。
所有黑暗中的知情者,都在争,舍棄自己的兒女,父母,兄弟,來争仙人垂眸的一瞥。
趙芥早已做好了将自己都獻上的準備,對變故并不過分驚異,只是疑惑外祖父為何突然令他放走陳相青。
*
陳相青攥住了太子的靴子,擡頭看向他。他手指沒有力氣,卻在此時抓的太子生疼,太子怒道:“你竟敢——!”
“太子!”
陳相青被這一嗓子一震,太子與陳相瑀等皆擡頭,見三皇子帶着人急匆匆地趕來。
趙芥的臉上帶着笑:“兄長。”他呼喚太子,眼睛朝下一掃,把陳相青看進眼裏,又擡頭:“奉父皇命令,弟弟來帶陳相青走。”
太子擡起下巴,不屑地望他。趙芥按捺住了自己的腳,沒顯露出急:“父皇說,從琉明宮過來是順路,叫我帶上他。”
太子:“去做什麽?”
趙芥笑:“弟弟也不知曉呢。”
陳相青被從地上拽起來,三皇子将他拉到身側,攥住他的手腕,為他撣去了胸口的灰塵。
他下意識喃喃地道謝,三皇子朝他微笑,說:“這不算什麽。”
他們離開了太子的視線,三皇子給他吃點心,又命下人拿來浸了熱水的帕子,親自擦着陳相青方才無意擦傷的手掌。
“太子老這麽欺負你?你大哥不管麽?”
陳相青想起自己早前還偷偷覺得三皇子和太子一樣,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面對善意,他在疑惑中羞怯心虛了,輕聲說:“嗯,他不管的。”
“也許做哥哥的,都不喜歡幼弟吧。”三皇子把擦髒了的手帕遞給下人,笑着對他說:“太子也不大喜歡我的。”
“我方才撒謊了,父皇沒有要見你。但是你也不能再繼續留在宮中了。”三皇子看着他,說:“你父親在南方大勝,宮中因此發生了一些變故。外祖接到平南王的消息,要求即刻送你出宮。你相信我的話麽?”
陳相青想了想,其實他沒有那麽相信,假若宮中真的發生了變故,最應該立馬被送出去的,應該是陳相瑀。
可他還是乖乖地“嗯”,因為他覺得三皇子剛才幫了他,他不想說出反駁的話來。他的反駁是沒有力度的,因此也就不必再說。
在內心深處,陳相青下意識地認為,三皇子是奉了大人的命令在做事,他本質上同自己一樣,都還只是不受兄長待見的弟弟。
他被三皇子緊緊地拽着,連續走過三道宮門,忽然上了一輛馬車,就此與三皇子告別。
陳相青與他分別前,三皇子還在笑語盈盈地做着解釋,讓他不要發出不必要的聲音驚動旁人,在馬車裏安安靜靜的,尤其不要跳車,以免出事。
又說,他不會騙他,因為這件事是外祖父讓他做的,外祖父和平南王的關系一向很好。幾年前平南王回京,第一晚歇在宮中,第二晚就去了外祖父那裏。
陳相青遲疑了一下,他看着三皇子的眼睛,想說你騙我也沒關系,因為很多人連騙我都不屑于。
他靜了靜,沒有說出來,點頭答應了。
陳相青沒有想着求助,因為宮中沒有能夠讓他求助的人,事情發生了,他只能接受。
馬車急行一段路,又換成另一輛,陳相青換乘時,扭頭往身後看了一眼,發現自己已經離宮中主殿很遠了。
後來他幾度換乘,宮門在他身後關閉,也随之攔截了大喝停步的宮中羽林衛。
陳相青起初還被恭恭敬敬地稱呼公子,一出宮門,立即有人将他的眼睛蒙了起來。他隐隐地聽見人在劇烈交談,那幫人來了又走了,将他留在一間密不透風的屋子裏。
陳相青最開始是無措,茫然,他試圖跟屋子外頭的人說話,詢問三皇子,喊了很久之後,才意識到根本就沒有人在自己身邊。
再之後,他開始感覺冷,地上冰冷的石磚穿透了他的衣袍,一直浸到骨頭裏去,渾身因為冷而不停發抖,抖到骨頭發酸,然後,陳相青覺得餓了。
饑餓是一種一旦被意識到産生,就會迅速攀附而上,吞噬全身的東西。
陳相青在那個屋子內呆的第一晚,第一次知道饑寒交迫的意味。
而在那間寒冷,空洞,無論如何大喊大叫,都得不到任何回應的屋內被關到第六日的時候,陳相青腦子裏已經除了“餓”什麽都沒有了。
沒有寒冷,沒有恐懼,只有“餓”。那種來自肚腸的欲望吞噬了一切,他昏昏沉沉地想,原來餓是這種感覺。
真痛苦,真難受。
小灰一直喊餓,難道它一直就是這樣難受着,痛苦着的麽?
第七日,房門開了,一只蒼老的手擡起了陳相青的臉,聲音中滿是驚嘆:“果然……他沒有死……”
陳相青腦子昏沉,可是耳朵卻把這些人的話聽的很清楚,仿佛神識已經脫離了軀體,漂浮于高空中,靜靜聽着這些人說話。
“他真的同仙人連命?”
這是三皇子的聲音。
“用他就能引來仙人麽?父皇快醒了,皇帝被刺不是小事,等他醒來,不僅要查刺客,也會再找陳相青。”
“不算什麽事,刺客的事情,送幾個人給皇帝殺好了,劉氏不是正合适麽?”那個蒼老的聲音說:“重要的只是仙人。”
三皇子聲音有些急:“父皇醒了就會知道是我把他給帶走的!”
“慌張什麽!”蒼老的聲音喝斥:“他就是一個懦夫!皇後廢了,只要稍微用些法子,便能叫皇後的弟弟大鬧京城駐軍。劉氏馬上會倒臺,平南王又在回京述職的路上。這個節骨眼上,難道他會動你?平南王沒有幾個子嗣,難道他就有很多麽?除了那個太子之外,有母族支持,聰明伶俐又得他心的便只有你!”
三皇子沉默了一回兒:“平南王要回來了,他的小兒子卻在這裏被關着,沒米沒水。”
“你不要怕,若是成了,你便是下一個百戰不敗的平南王!”
陳相青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他喃喃地呼喚娘,說餓,把手伸向他們,可是沒人來接他的手,令他的手落空,又摔回了青石地磚上。
他想原來三皇子真的騙了自己,但是并不意外,只是隐隐的有一點難過。
三皇子嗤笑,用腳尖挑開他的手,輕蔑道:“怎麽會把他的命連在仙人身上呢?依孫兒看,陳相瑀都要比他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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