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6 章 毒潭

第6章 毒潭

前腳柳丫頭剛走,不多時進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黑而壯,穿着短打,見了譚延舟,他行了一個很倉促的禮,然後就站着不說話了。

“良元,”譚延舟叫了他一聲,然後一指濟善:“你保護她,遇上事,她死了你再死。”

良元悶聲悶氣地:“是。”

潭延舟朝濟善眯起眼睛一笑,眉眼俊秀,笑得很溫柔,濟善愣頭愣腦的看着他,彼此都沒有多說話。

五日之後,白山軍撥出四千多的人馬,朝着上陽城而去。

随軍出發之後,濟善才知道,村長叫柳千萬,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也是生得人高馬大,并且十分英武。

濟善帶着良元,潭延舟帶着柳丫頭,幾個人一塊兒,與柳千萬同行同住。

待這四千人白山軍跋涉到上陽城下,已經是傍晚,柳千萬不急不忙,傳令下去,安營紮寨,打算先休整一夜,明早再攻。

天黑之後,潭延舟命柳丫頭張羅了一席,特地請來了柳千萬。

災年,又是行軍路上,即便是張羅也張羅不出什麽好的。

坐在席上,濟善喝着自己的那碗粥,瞧見柳千萬進來的第一眼,便是看向菜色,緊接着一皺眉頭。

“哎呀,延舟老弟,你身邊帶着兩個美人,怎麽也不給她們弄些好東西?”

柳千萬還帶了五個人,似是近衛。

他背着手,圍着那菜轉了一圈:“看看,糙米粥,鹹菜,烙餅還是幹的。你身為一軍智囊,就這麽吃?”

“我還當你偷偷摸摸的,秘密把我找來,是為了什麽大事呢。”

潭延舟也在喝他那碗米粥:“咱們的兵就吃這個。”

“嗐。”柳千萬擡手:“傻!小兵什麽命,咱們什麽地位?”

“那平南王,難道會跟小兵吃一個鍋裏的飯?那臨州刺史,難道小兵吃什麽,他吃什麽?”

柳千萬終于坐下來,然而是挨着濟善:“延舟老弟,要柳某人說,你哪裏都好,就是太實在,實在得犯傻!”

柳千萬把眼睛往濟善臉上一刮:“你就是那個白山來的仙人?”

濟善搖頭,柳千萬道:“小臉嫩的,若不是延舟擔保,我真不信你有本事呢。”

潭延舟沒有看他,垂下眼睛,繼續聽柳千萬滿嘴胡咧。

濟善發現這個柳千萬也很能說,但和潭延舟不是一個路子,柳千萬的眼睛,被他使成了舌頭,專對着濟善的臉使勁。

目光在濟善的臉上左舔一下,右舔一下,他越坐離濟善越近,同時道:“聽說你是那個陳相青的救命恩人?”

他無端的哈哈大笑:“我看你長得像他的姬妾!”

他笑完了,在濟善莫名其妙的眼神中,補充道:“這個嘛,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漂亮婆娘,那十有八九都是給富貴人家做小老婆的!”

濟善聽他說不出一句有用的話來,被潭延舟請來,但老對着自己,而且還是自己的臉胡侃,很奇怪此人是怎麽當上白山軍頭領的。

潭延舟喝完自己的粥,接過柳丫頭遞的帕子一擦嘴,他微微的笑着,仿佛是對柳千萬這副德行無可奈何一般。

而柳千萬身邊的五個人,端了碗喝粥,喝的稀裏嘩啦作響,邊喝邊笑,互相打意味不明的眼神。

“老大就喜歡這種長相的,軍師你別見怪,哈哈!”

柳千萬一臉的色迷迷,恨不能把嘴湊在濟善臉上:“趕明兒打了勝仗,我請小善軍師去上陽城的酒樓賀上一賀,不知小善軍師賞不賞這個臉吶?”

潭延舟走到他身後,撿起用來切烙餅的短刀,毫無征兆的,一刀刺進了柳千萬的脖子裏!

那短刀本來是用來殺人的,鋒利無比,切豆腐似的切進了人脖子。

潭延舟手指修長,做事穩當輕巧,他劃開柳千萬的脖子,同分撥草藥一般,不急不忙,由着那血噴出去老遠。

“丫頭,”他拔刀抽手,吩咐道:“出去喊,上陽的奸細摸進兵營,刺殺了柳千萬。”

“譚延舟——!!!”

而跟着柳千萬一起進來的五人,一齊傻了眼,他們站起來拔刀向着譚延舟,都是不可置信:“潭延舟!老大當年救你一命,你竟如此忘恩負義!”

“若是沒有老大,你早就死了,怎麽能活到今日!你,你瘋了不成?!”

“他究竟哪裏惹了你,叫你無故翻臉!”

譚延舟沒看他們,濟善手裏的粥碗噴了一碗的血,他擡手拿過來,輕聲說:“給你換一碗。”

随着他邁出帳子的步伐,那五個人撲過來的人,撲了一半,便紛紛半空抽搐起來,口吐白沫的倒在了地上。

良元上前,把那五個毒碗砸碎在地上,踢土掩埋。

他一言不發,挨個把那五個腦袋砍下來,收進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匣子裏。

譚延舟很快盛來了一碗新的,他踩過滿地的血腥,在濟善身邊坐下,輕輕将粥碗放在她的身前。

他長眉清雅,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眯眯的笑着。

碗是幹幹淨淨的粗碗,粥也是幹幹淨淨的粥,唯獨他的手上滿是鮮血,在碗上留下了鮮豔刺目的指印。

“投臨州刺史?笑話,難道還指望着刺史給你封官麽?”譚延舟自言自語似的說:“不過是人家毀白山軍的棋子罷了。”

“喝吧。”他擡眼看向濟善,聲音輕柔:“吃飽了睡一覺,明早進城。”

濟善老老實實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心裏清楚了一件事。

從譚延舟對她毫不避諱的談論軍情開始,他就絕不可能再放自己去平南王府。

*

這個夜晚很不平靜。

那個柳千萬,雖然是個說話颠三倒四的廢物,但因為人仗義,在柳村頗有威望。

白山軍的核心将領,便是柳村人。

柳千萬一死,白山軍躁動,半夜急召各将領會合共賞讨敵之計。

濟善本來被安排去睡,她沒睡意,譚延舟也不勉強,慢悠悠的淨手更衣,他将一切做完,帶着她走進了大帳中。

“譚兄!”

一個少年急奔過來,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睛裏一片猩紅:“他們殺我爹,我柳長年與上陽城勢不兩立!”

“你為何不讓我們趁夜進攻上陽?!”

譚延舟搖頭道:“還不到時候。”

“怎麽不到時候!”柳長年嗓子裏簡直是含着血:“人家都殺進帳來了,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譚延舟還是搖頭,來不及說話,突然帳外再生躁動。

一個小兵沖進來,懷裏抱着一個匣子,戰戰兢兢道:“報,報!這個,這個……”

柳長年沖過去,搶來匣子,他掀開蓋子,與裏頭堆積起來的五個人頭打了個照面。

小兵戰戰兢兢道:“這是,巡邏的人發現的……”

濟善看見,原本帳中其他人,只是憤怒,在他們看清了那五個人頭之後,卻是目呲欲裂,一個個喊出了聲。

“小弟!”

“王兄!”

“哥……這是我哥!”

濟善輕聲道:“現在到時候了。”

譚延舟幾不可聞的一笑。

敵人殺一個柳千萬,還不夠,一個柳千萬,刺激的只是柳長年。

而死的那五個人,雖地位不及柳千萬,但也是其他柳村人,真真切切的親人。

很快營中抓來了奸細,以及未曾跑遠的上陽城裏的兵,根本沒人細審,他們認罪之後,柳長年一刀一個,全部刺了個對穿。

柳村人嚎啕嘶吼,對着柳千萬的屍首,和五個頭顱,恨不能立刻飛身上城樓,殺盡上陽人。

譚延舟看着到了這一步,才點頭下令。

當夜白山軍突襲上陽城,兇悍異常,勢不可擋,假若不是能力有限,沖在前頭的先鋒,能直接把上陽的兵活活手撕了。

天還未亮,已經破城。

柳長年等人先進城,一番屠殺之後,将城內清理幹淨,才派人來接了譚延舟。

譚延舟給濟善安排了一匹馬,讓她騎着,自己牽着那匹花毛白蹄子的駿馬,一步一步走過上陽城的城門。

濟善擡頭,上陽郡守及其家人的屍首,被挂在城門上,挂成了一串冰溜子。

夜風吹過,在火把的照耀下,那幾十具屍首轉轉悠悠,晃出了一種韻律感,譚延舟心情愉悅地輕輕哼着小曲,白皙的側臉微微帶着笑。

“譚延舟,”濟善騎在馬上,穿過頭頂上那些屍體的時候,告訴他:“下次不要這樣。”

譚延舟發出了一個含着笑意的鼻音:“嗯?”

濟善實話實說:“你有點毒。”

的确是毒,并且陰毒。

村長見了臨州刺史的人,還沒有做出什麽表态,依濟善看,甚至都來不及在軍中活動。

柳千萬是個腦子不清楚的東西,并且對譚延舟相當的信任——所有柳村人都對譚延舟無比信任。

他可能很心動,但起碼到譚延舟殺他為止,柳千萬沒有做出一件真真切切背叛了譚延舟,背叛了白山軍的事情。

柳丫頭報消息從來不避濟善,濟善沒聽過這種消息。

饒是如此,譚延舟僅僅是因為,柳千萬瞞着他見了人,沒有告訴他,就将柳千萬一刀了結,并且毒殺了他身邊的五個人。

順水推舟,他提前安排好替死鬼,将柳千萬等人的死栽在上陽城郡守頭上,煽動柳長年等人,滿懷仇恨的沖進了城。

城內火光沖天,因為譚延舟沒有下過不許放火殺搶的命令,因此白山軍在城中如同惡匪,搶的老百姓一片鬼哭狼嚎。

譚延舟擡起頭凝視着濟善,沒有生氣,依然是笑眯眯的反問:“我毒嗎?”

濟善點頭:“毒。”

他哈哈笑起來,走了一段路,他突然說:“我小時候,跟着父親上過一次仙府白山。”

濟善毫無反應,他接着道:“看見了陳相青。”

她立馬就把眼睛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