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攔我成神 — 第 45 章 回憶(三)

回憶(三)

天亮了。

朝晖染紅天邊雲海,兩人再睜眼時,世界已是千差萬別。

他們混在茫然失措的人群中,滿目皆是慌亂。

沒人知道這是哪裏。

他們從何而來,又要被帶到哪去。

驀地,空曠四周燃起淡金色光暈,像一個詛咒般困住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有人被那光暈灼傷了手臂,連跑帶爬地拖着虛弱的身軀向中心靠近。

“這光會傷人!”

被他這麽一喊,本來四散的人群轉瞬間彙成一個共同體,向着光暈的反方向緊緊聚攏。

他們互不相識,卻仿佛在彼此的靠近中獲得了莫名的能量。

“這是什麽?”

可怖的光暈騰空而起,在空中彙成一個透明的罩子,像一個瓷碗般将這片空地緊緊蓋住。

無法逃離。

易寒用力攥住身旁少女的手,将楚日半護在身後。

彼時他還只是個青澀少年,不知陣法也不曉靈力,他只能用這個凡人之軀對抗未知的風險,守護心愛的她。

楚日半感受到他拼盡全力的勇氣,反手握住他冰涼的指節。

旁人不知,她卻最熟悉不過了。

這是結界咒的光暈。

修真之人最常用的陣法,怎麽卻會出現在這裏?

楚日半恍惚間想起蕭然宗的日子。和易寒一起去捉半面蛇時,他也是用這樣的光暈護着衆人,擋在前面。

她入這個夢境已許久,久到好像走完了陌生人的一生,連着蕭然宗的記憶都開始恍惚。

奇怪的是,她身在她人夢中,卻沒有絲毫違和感。

那樣熟悉,似乎她早已走過這樣的一生。

熙攘人群中空氣稀薄,楚日半微張開嘴,卻聽見空中傳來格外不和的聲音。

一襲紅衣的絕美女子踏着空氣而來,她身後,金色和夜色混合着,似一副被染壞了的八卦圖,詭異卻美麗。

她輕輕揮手,結界的光暈又收了收,人群也更擠了些。

她垂眸,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唇角挂着輕蔑厭煩的笑意。

“你們這群半人半魔的怪物,本不該活在這世上。“她輕聲開口,話裏淬着化不開的寒意,“我便給你們一次重生的機會。”

“這裏我已封好了結界,我會許活到最後的那人長生不老的能力。”

“贏家,只有一人。”

她指尖在空中劃過,随手扔了幾個妖靈進到結界。

妖靈落地的瞬間,女人的聲音冷冷響起,“現在,游戲開始。”

結界中不過是一群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他們有老有少,本來擁有着平淡的生活,或許已經成了家,有了孩子也有着對未來無限美好的期許。

他們不會陣法,甚至連武器都沒曾拿起來過。

這群人就這樣被女子的一時興起毀了一輩子。

楚日半很想做些什麽,可她只是附身在葉晚嘉體內的過客,什麽都做不了。

她只能跟着人群被擠得左歪右倒,死亡的恐懼中,易寒始終緊緊抓着她的手,不曾放開。

哪怕他也很怕。

之後的幾個日夜,楚日半只覺得頭疼欲裂。

她看着身旁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被撕碎。

她看着這副軀殼的原主,從懵懂到麻木,直到腕間短劍被血浸染,再看不出本來顏色時,她也沒能停下腳步。

易寒已數不清殺了多少人。

他意識恍惚,只沉默着,用力抱緊身旁的少女,不顧兩人滿身血污。

那時他想,無論多難,只要她活着,便好了。

只是後來。

少女終究是失信了。

她曾答應易寒,不論何時,不論何地,永遠陪在他身旁。

妖靈貫穿她身體的那一刻,望着少年的眼,楚日半完全壓制不住內心的悲涼。

她不想走。

不想讓易寒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血腥殘忍的戰場上。

但這條路,她只能走到這了。

恍惚間,楚日半聽見少年悲怆的嘶吼。

她的靈識被撕裂,手腕上的镯身裂痕又加重了許多。

不似一根藤蔓,卻似一個永無邊境的裂谷,蜿蜒盤旋。

昏迷中的楚日半,指尖動了動。

她去給易寒送藥時,滿腦子只想着如何了斷。

她攢了許久,終是補齊了欠他的潤喉丹,和曾許諾過的湯藥。

臨走時,她瞥見腕間的赤紅色結扣,只覺得心裏被刀剜過一般的疼。

既然要還,便還個徹底吧。

楚日半認真解下腕間複雜的結,将發帶物歸原主,卻又因魔氣不受抑制地入體,欠下了更大的人情。

她唇間一片冰涼。

似在冬日裏聞過初夏的花香,這股味道,縱着她貪念放肆生長。

她突然很想擁抱這片刻的溫暖。

哪怕是假的,哪怕是一瞬間。

楚日半指尖攀上少年的肩,指尖漸漸收緊。

她唇上的溫軟慢慢散開,随之而來的,是有人抱着昏迷的她,在黑暗中颠簸着尋找光明。

熟悉的氣息讓她慌不擇路的心跳慢慢安定下來,她很想睜開眼看看,但她不能。

細微的颠簸持續了許久。

直到夜色慢慢降臨時,楚日半才終于睜開了雙眼。

她在自己房內醒來。

面前,是端着瓷碗眉頭緊皺的雪玥。

雪玥手裏拿着湯匙,似是想給她喂藥卻又不知從何下手,一臉的烏雲密布。

見床上人醒來,她擡手,撫上少女的額頭。

“嗯,不燙了。”雪玥放下右手,卻是将那湯藥遞到楚日半面前,“治醫閣送來的,你嘗嘗,已經不燙了。”

楚日半意識還沒完全從夢境中脫離。

她像是葉晚嘉,又像是她自己。

模糊地分不清。

她的眸光渙散的厲害,不聚焦的星眸彙在那碗湯藥上,卻又很快轉開。

楚日半擡眼看着雪玥,沒接藥,也沒回答。

她眨了眨長長的眼睫,一個姿勢保持了許久,愣愣開口問道,“我是怎麽到這的?”

雪玥半空中手愣了下,她輕聲道,“你身子弱,先把藥喝了,我慢慢同你講。”

楚日半沒多想,端過藥碗一飲而盡。

她擅制藥,自然也擅識藥。

這碗湯藥裏混了許多補氣凝血的材料,旁的她都認得,只有一味,如薄荷般口感的草藥,在其中顯得格外突兀。

又辣又苦,逼得她眼淚直流。

總歸是無毒的。

楚日半逼自己咽下去,她将空碗順手放在一旁桌上,認真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她心裏,有些想确認的東西。

那股在她身旁久久不散的清香氣味,盤旋在她的心頭,是一個散不去的迷霧。

雪玥開口道,“其實我也不知。我見到你時,你已經被人帶了回來。我見你臉色極差,便找了秦峰師兄過來探你脈象。然後我便在這裏守着你醒來,直到現在。”

“是誰送我回來的?”楚日半問道。

雪玥搖搖頭,“我也不知。”

她說了一半的謊。

她在林子裏碰見抱着楚日半回來的易寒。

易寒一襲青衣沾滿血痕,他面色蒼白搖搖欲墜,卻還記得用最後僅剩的靈力維持消失咒,只是他靈力散的太厲害,人影做不到完全消失,影影綽綽罩着一層半透明的光暈。

雪玥遠遠看着,還以為什麽妖靈入侵,忙着以咒術攔下,卻發現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

兩人面色一個賽一個地蒼白。

易寒将楚日半交給她時,只說了一句。

“什麽都別問,也別和她說我來過。”

平日裏再驕傲不過的劍修閣閣主衣衫殘破,胸前盡是沾染的血跡,他聲音沙啞,連指節裏都沁滿了血,看着格外瘆人。

他以靈力輸出的同時,楚日半體內的魔力被吸入他體內。

魔氣在體內爆裂,是非人的折磨。

但他沒說疼,只是平靜地,和雪玥囑咐着這一切。

雪玥只是點頭,接過他手裏緊緊抱着的少女,目送他遠去。

因着擔心易寒被人看見這副慘狀,她甚至還補齊了殘碎的消失咒。

她總是這樣聽閣主的吩咐,和從前沒有半分區別。

曾經,易寒空降為劍修閣閣主時,很多人為她抱不平。

前一任閣主姜滿成神後,她便是最有資歷的弟子。

她勤奮刻苦靈力高強,又頗得人心,似乎從沒人質疑過她能否成神。所有人都在講,她只是運氣不好,下一屆點神大會,必是她奪得成神資格。

雪玥不言不語,只是平和地接受了新的閣主。

易寒很年輕,有時還很任性,雪玥經常要替他上空缺的晨課,卻從沒有半分抱怨。

她只是默默在每任閣主身後做好一切。

像現在一樣。

雪玥望着床上蒼白無助的少女,心裏莫名觸動。

似乎從楚日半出現以來,閣主便不再是從前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他變得有血有肉,更像個少年了。

兩人之間不同的情愫,任誰都能看得出。

雪玥突然想起自己日夜練功奔赴的目标。

已然成神的姜滿,現在可還好嗎。

她在蕭然宗中日夜用功,只求能去神界和姜滿相會,信守和他一同到老的諾言。

如今又到一年點神大會之際,她突然緊張起來。

若這次,再失利,她怕自己日夜堅持的目标就此淡去,或許,退出宗門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也不錯。

至少,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現在的楚日半,不就正如從前的她嗎?

想及此,雪玥終是鼓起勇氣開口道,“若此次你能成神,可否去替我看一位故人?”

楚日半擡眸看她。

雪玥道,“他叫姜滿,是上一位劍修閣閣主。若……若我此次仍舊不能成神,希望你能幫我找到他,看看他過的好不好。”

“他若過得好,我便也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