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

楚日半手裏端着一碗草藥，愣愣地看着溫泉中央。

她手一抖，丸藥頓時滑出了好幾顆。

過了半晌，她才輕輕開口道，“你醒了。”

“嗯。我一醒過來，就聽見有人說什麽不太吉利的話。”

易寒冷冷的目光飄到一旁站着的葉陽身上，頗有些深意的盯了一會，才轉開眸光。

他坐在溫泉中央的圓臺上，長發順滑地披在肩上，身形若隐若現，好似一個聖潔的神明。

葉陽側身躲在雪玥身後，弱弱地辯解道，“這可不是我說的……”

雪玥無奈笑笑，“閣主身體可好些了？”

“嗯。”易寒垂眸看了看身上的傷口，正在緩緩愈合，連疼痛感也弱了很多，“我好多了。”

難怪衆人皆道，各仙宗裏，顧青衣是最會享受的一個。

能在如此安逸的後山開辟出一個這樣的地方，果然是很懂風趣之人。

易寒緩緩起身，走下圓臺。

他擡手按了按昏昏沉沉的腦袋。

他最後的記憶，只有自己死死抓住顧青衣的衣角。

他是怎麽出現在溫泉這裏的，為什麽這三人都在這裏守着他。

通通記不得了。

“我是怎麽來這裏的？”他走到溫泉岸邊，啞着嗓子問道。

楚日半輕咳了一聲，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要怎麽回答呢。

她把他背出書房，一路送到了溫泉。

她有些心虛，偏頭的同時眼神制止了躲在雪玥身後很想張嘴的葉陽。

就他話多。

但萬幸，易寒只是盯了她片刻，就轉移了話題。

“這些藥，都是給我的？”

易寒俯身看着排列整齊的一排丹藥，很是好奇地開口問道。

說起丹藥，楚日半的話匣子終于被打開。

她俯身一個一個詳細地介紹道，“這個是止疼的，這個是治嗓子的，這個是驅寒的，這個是去濕氣的……”

易寒垂着眸子，一會看她，一會看藥。

他知道煉丹藥有多麻煩。

如此大數量的丹藥必是要早早便開始準備才能成形。

所以，少女是在還不知道他身體情況時，就着手準備了所有可能用上的丹藥。

他心裏湧上一股暖意，心頭仿佛吹過一絲和煦的春風，連傷口的疼痛也弱了許多。

此時他很不合時宜地在想一件事。

若當時楚日半入了治醫閣，怕是能直接取代秦峰的位置了。

楚日半把所有的丹藥介紹了一遍，擡頭時，卻正對上易寒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出聲道，“要我再說一遍嗎？”

易寒搖搖頭，随手拿起一碗扔進嘴裏，“不用，我就都吃了就好了。”他擡手撫了撫幹澀的喉嚨，“若是現在有碗糖水便好了。”

一旁的葉陽終于不躲了，手裏端着碗不明液體塞給易寒。

易寒挑挑眉問道，“你做的？”

葉陽點點頭。

這可是他第一次，親手做糖水給別人喝。

他自己都還沒喝過呢。

易寒端着碗的手猶豫了片刻，還是放了下來。

那碗又被推回葉陽面前，他揚起下巴說道，“你先嘗嘗。”

葉陽沒接那碗。

他結結巴巴地說，“你……”

只一個字，就沒了下文。

他本想說，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我親手做的糖水，自己都沒喝過，你還嫌棄上了。

但看了看易寒的臉，他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瘟神，還是少惹得好。

正僵持時。

一個小弟子氣喘籲籲地跑上來傳了話。

“雪玥師姐，掌門說，今年的點神大會十日後便要在蕭然宗舉行，讓你做好準備工作，要用的花草啊，要備的刀劍啊……”他一邊掰着手指頭一邊想着，方才掌門說了許多，他記了好幾遍，卻還是忘了許多。

雪玥接過他未說完的話，“還有去治醫閣準備備用丹藥，以及每個人的住宿和喜好都要提前打聽清楚，對吧。”

她經歷過很多次點神大會，也算是蕭然宗裏經驗最豐富的。

什麽時候該幹什麽事情，她清楚的很。

但是。

這次離點神大會只剩下十天的時間，才定下來由蕭然宗舉辦籌備。

時間确實太趕了些。

小弟子呆呆望着面前的雪玥。

女子皮膚嫩白似雪，星辰般的眸子上沾着點點水汽。

層層熱氣中，她眨了眨睫毛，偏頭看他。

“對……對。”

雪玥看着小弟子的臉猛地變紅，飛也似地逃下了山。

她轉頭看着衆人，目光裏明顯多了些疑惑，但又想起掌門交代的事情，開口道，“那便讓閣主在這裏好好休養吧。日半你們随我去山上摘些花草，現在便抓緊準備起來吧。”

葉陽仿佛得了大赦般立刻放下瓷碗準備逃離，卻聽見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

“葉陽留下來陪我吧，你們兩個去就行。”

易寒斜靠着溫泉石壁，懶懶開口。

雖是慵懶的語氣，但卻是命令的口吻。

葉陽的身形驟然頓了下來，他哭喪着臉看着雪玥，雪玥卻只搖搖頭。

易寒畢竟是閣主，他硬要這麽安排，別人也沒有辦法。

葉陽只能看着楚日半和雪玥的身影逐漸遠去。

他慢慢撤到離溫泉池子極遠的角落裏，抱着個藥罐子，滿臉哀怨。

“離那麽遠幹嘛？我又不會吃了你。”易寒無奈道。

沒人回應。

平日裏話多的要死的葉陽竟活像變了個人，一言不發，安靜得緊。

“我就問你一句話，問完你就能走了。”

葉陽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現在對他來說，能離開這才是最重要的。

沒了雪玥和日半，他只覺得周邊空氣都冷了許多，凍得他頭疼。

“什麽？”

易寒瞥了眼他，淡淡開口道，“我是怎麽到這溫泉來的？”

葉陽僵在原地，連手裏的藥罐子滾到地上都無心扶起。

他倒是知道實情的人。

楚日半背着易寒去找雪玥帶路的時候，他也在。

他看着少女用瘦弱的身子背起重傷的易寒，她明明連指尖都在用力，卻還是一步步走的很穩。

少女像顆傲立在寒冬中的松柏，清冷卻堅強。

葉陽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方才衆人都在時，易寒也問過一樣的問題，卻是日半阻止了他說出實情。

那現在。

他要說嗎？

葉陽的腦子急速運轉。

糾結間，他聽見易寒又補了一句，“若你告訴我，之後的晨課，你可以任意遲到。”

他震驚地望着易寒。

這條件太誘人，簡直是在他的心上戳了一刀。

“是日半她……背着你上來的。”他的嘴比腦子還快，一不留神就說了出來。

溫泉的熱氣忽明忽暗。

易寒沉默了一會，終是擡手放葉陽離開。

他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因着他靈力最強，以往都是他擋在前面保護別人。

過往的二十多年時光裏，只有葉晚嘉，擋在他面前，給了他新的人生。

易寒頸間靈石滑落，他望着靈石，指尖慢慢用力。

葉晚嘉死後的人生裏，他只剩下複仇這一件事。他雙手染血，變得足夠強大，強到即便犯下大錯，宗門還是會盡力保住他，盼他成神。

可就是在這樣的境遇裏，他的身前，又出現了一個楚日半。

告訴他，即便你再強大，都是可以被保護的存在。你可以不用永遠逞強。

他恍惚間想起初見葉晚嘉的那個黃昏。

晚霞很美。

她亦然。

*

距離點神大會已不足十日，蕭然宗的弟子們紛紛忙碌起來。

點神大會是修真界中最重要的節日，一年僅此一次的成神機會。

此次被放在第一仙宗蕭然宗舉行，更是要辦的漂亮得體。

宗門的弟子們大致分為兩類。

一類是獲得了點神大會參與資格，臨時抱佛腳的。

原本連晨課都不參加的一群人，突然對提升靈力充滿了興趣，從早到晚的擠在前廳，企圖能在有限的幾天裏，突飛猛進達到一鳴驚人的成就。

其他略有些閑工夫的弟子們，都被派去幫忙布置點神大會的會場。

比如，葉陽。

這幾日他時常活躍在每一個會場布置的小組裏。

時而和日半準備丹藥，時而和雪玥一起去藏寶閣找找兵器，時而，禦劍去給其他宗門送送請柬。

他人緣好，衆人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也都找他。

所以他最近聽過最多的一個問題便是，“你們閣主，出遠門還沒回來呢？”

點神大會籌備的重要時刻，劍修閣閣主卻從頭到尾沒出現過，任誰看都覺得奇怪。

葉陽每次只是默默搖頭，不言不語。

不可說不可說。

他們的閣主大人已經多次請求要下山幫忙，卻每次都被楚日半按了回去。

她每日熬着一碗一碗的湯藥送上去，苦的易寒連連搖頭。

連帶着葉陽都有些同情閣主。

這段日子裏，葉陽跟着楚日半把見過的沒見過的湯藥都看了一遍。

就連給點神大會上衆門派準備的丹藥，都沒有易寒那裏的多。

成日裏在廚房裏泡着，清冷如霜的少女身上開始變得藥香四溢，有種奇妙的違和感。

月色皎皎，葉陽捧着剛熬好的糖水随楚日半上山送藥，卻在溫泉邊，聽到了一個意外的聲音。

顧青衣站在池邊，蹙眉看着泡在正中的少年。

他身上的傷口已然愈合，數日的療養下來，如今面色紅潤，神采奕奕，和之前在書房裏奄奄一息的樣子大不相同。

“我看你傷也好的差不多了。現在有個事情需要你帶人去處理下。”顧青衣摩挲着手上的青玉扳指，沉聲道，“方才有人來報，八門宗的人在來這裏的路上消失了，怕是妖靈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