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莫白 — 第 16 章 (1)

相遇到相識,到相知,到相愛,他們一起走過許多地方,救過許多人,經歷過許多風雨。他們相愛,但是他們明白,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因為他是神,而她,是妖。

雖然他們從來不提,但彼此心裏都知道,離別終要來臨。

不久後,龍宮發生騷亂,龍浔回了東海,兩人就此分離。

龍之幻沒有回龍穴,她每天徘徊在東海附近,靜靜地看着海面,仿佛這樣就能離他近一點。

一年後,龍穴派出龍兵追捕龍之幻。

龍之幻被帶回龍穴。

龍穴之王神色威嚴:“秦之幻,只要你自願放下這段記憶,并永遠不再離開龍穴,本王既往不咎。”

龍之幻跪在殿堂之中,沒有說話。她已經不能與他相愛,如果連僅有的回憶都被奪走,那她的生命還有何意義?

“看來你是不肯回頭了。來人,将她打回原形,關入冰牢,什麽時候悔悟了,什麽時候出來。”

就這樣,龍之幻被冰封了五十年。

再睜眼的時候,她見到一張讓她日思夜想的臉,是龍浔。

“龍浔,龍浔……是你嗎?”龍之幻緩緩伸手撫着他的臉頰。

龍浔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是我,我來找你了。”

兩人相顧無言,最終緊緊相擁。

突然,一股血腥味襲入鼻腔,龍之幻的心一緊,忙問:“你受傷了?”同時急忙看向龍浔,只見他的衣裳沾滿鮮血。

“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龍浔道,眼睛裏帶有歉意。

“怎麽回事?”龍之幻被冰封幾十年,此刻還未恢複元氣,身體只能靠着龍浔的臂力勉強坐起。

“我……”龍浔抱着龍之幻,剛要解釋,卻忽然臉色一變,望了望四周道:“龍延的人來了。”

“什麽?”龍之幻拽着龍浔的手臂,心一沉。

龍浔抱起龍之幻往樹林走去,在一顆參天大樹下停住。

“之幻,不管是對還是錯,我做過的,不後悔。”龍浔溫柔微笑道。

龍之幻不明地看着龍浔。

“好好休息,等我回來。”龍浔的話音一落,龍之幻便覺眼皮越來越重,意識也漸漸模糊,最後閉上雙眼。

龍浔在她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起身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龍之幻再次醒來。她不知道龍浔去了哪裏,是生還是死,只能獨自游走着,漫無目的。直至遇到龍穴派出的追兵。

她拼命地逃,她還不能死,因為他說他會回來,她要等他。可是,她好累,終究逃不脫了,看着白茫茫的無底深淵,她無比絕望。

“你可知道,因為你,龍穴死了多少人?他殺死了龍族多少将士?”頭領怒斥龍之幻。

原來,他身上的血來自她的族人。她龍之幻,是龍穴的罪人。

走到這一步,她唯有一死。

——

聽完故事,清由內心不禁感嘆一番,擡頭一看龍之幻,只見她擦了擦臉上的淚,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

清由站起身,道:“好好養傷,我走了。”

傾訴了心裏的話,龍之幻感覺心裏好受了一些。

“謝謝你,救了我。”

清由笑了笑,走出竹屋。

……

“你找到了龍浔?”景雪問。

清由點頭,道:“我找到他時,他只剩下半條命。”

景雪嘆了一聲,又問:“那龍之幻是如何成為龍族太子妃的?以她的身份,應該……”

“她雖是妖,可仙界衆多神仙的前身不也都是妖嗎?”

夕陽的餘晖下,清由淡笑,背着雙手站在海邊,将“溫文爾雅”四字展示得淋漓盡致。

“如果靠修煉,這麽短的時間還不足以幻化成仙吧?”景雪疑惑道。

清由輕輕一笑:“從根本上來說,所謂的幻化成仙也不過就是在仙籍簿上添上一個名字罷了。”

景雪笑了,他總是能做出一些讓她驚訝的事。

“所以,你是怎麽賄賂琮閻星君,讓他答應添上‘龍之幻’這一名字的?”

"賄賂多麻煩,直接拿了他的筆不就成了。"

"我終于相信四師父那日說你的話了。"景雪笑道。

"什麽話?"

"不告訴你。"

雖然嘴上沒說,但景雪心裏莫名地多了幾分自豪。因為這麽好的清由,是她的夫君。

"你看,好美的夕陽啊。"景雪指了指遠處水天相接之處,驚嘆道。

清由卻側首看向景雪,眼神變得無比柔和,道:"不夠美。"

"啊?"聞言,景雪轉頭看向他,欲問為什麽,卻聽他又說:"不及你美。"

景雪的臉倏地紅了,笑着微微低頭。正當她再擡頭時,輕柔的吻落了下來。

景雪怔了一瞬,無限柔情占據心頭。

清由一把拉過景雪,讓她貼近自己,吻漸漸變得急切。

清涼的海岸,只有海浪聲,響亮而清脆,宛如這靜好時光裏的竊竊私語。

入夜後,兩人才回到天宮。

掌心萦繞着清由手上的溫熱,景雪嘴角始終噙着淺淺的笑。

越過南天門,聶醒迎面而來,看似神色有些焦灼。

"殿下、娘娘。"聶醒先行過禮,又道:"你們總算回來了。"

"何事??"清由擰眉。

景雪的心也微微一緊,看聶醒的樣子,事情定然棘手。

聶醒張了張嘴,未出聲便先皺了皺濃眉,說:"是淩側妃,她跳了化靈池。"

"什麽?"

"什麽?"

清由和景雪同時驚道。

"那她現在如何了?"景雪頓覺一陣寒意掠過,要知道,那化靈池的池水輕則能使神仙靈力盡散,重則灰飛煙滅,淩聽雨就這樣跳下去,難道是在尋死?

聶醒回答:"當時屬下正好經過,及時把她救起,目前性命已無大礙,只是元氣嚴重受損,至今昏迷不醒。"

景雪被握着的手不禁顫抖了一下,她的心裏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清由顯然是察覺到了異樣,轉頭看她,捏了捏她的手背,說:"不會有事的。"

四目交替間,景雪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點點頭,暗自說:就算淩聽雨死了,也只能怪她自己。

清由又說:"你先回亦軒殿,我跟聶醒去看看。"

"好。"雖然不情願,但明面上淩聽雨到底是清由的側妃,出了這事,不論如何,他都不得不去看看,否則傳揚出去,別人只怕會說他無情。

景雪的背影漸漸消失,清由才往霖殿去。

"聶醒,你跟我詳細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回殿下,是這樣的,今日我到北天門巡視……"聶醒邊走邊講述當時的情況。

聶醒照舊帶着一小隊天兵巡視,行至化靈池附近時,忽然聽見幾個侍女談論。

"淩側妃都站在池邊幾個時辰了,還一直掉眼淚呢。"

"唉,側妃也是可憐,來了天宮幾個月,連太子殿下的面都沒見到。"

"是啊,哎,你們說,她會不會想不開啊,要不然怎麽非要站在化靈池邊呢?"

"不會吧?"

"怎麽不會,你們看見她的眼睛了嗎,好凄涼的眼神。"

……

聶醒心叫不好,急忙趕去化靈池,卻見淩聽雨已經一頭栽進了池中。

他來不及多想,縱身一躍,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救起。

"恐怕……這不是碰巧。"清由微眯雙眼,冷聲道。

"您的意思是?"聶醒訝然。

"為何她早不跳,要你趕到時才跳,再者,又為何偏偏是你?"清由看了看聶醒,道:"因為你的話最能讓我相信。她想讓我毫不猶豫地相信,她是由于傷心絕望而跳了化靈池。"

經清由一分析,聶醒發現的确如此,只是仍舊不敢相信,淩聽雨竟會拿自己的命做賭注。

☆、第 56 章

霖殿。

王母娘娘看着淩聽雨,眼中怒火燃燒。

清由背着雙手,匆匆進殿。聶醒跟在身後。

宮女們皆驚訝地擡眸瞄了他一眼。

"你來了。"王母道,聲音冷冽生硬,帶有責備之意。

"參見母後。"

王母揚揚手:"你們都先退下吧,本宮有話要和太子說。"

雲端領着宮女們退了出去,聶醒也退到殿外守候。

清由垂眸,始終未往淩聽雨這邊瞧一眼。

"雨妃這次的事,你有很大的責任。"

清由一言不發。

王母又道:"她既是你的側妃,你就該好好待她,怎能讓她受這麽大的委屈?"

"母後很清楚,兒臣是為了什麽才納她為妃。您想要的,兒臣已經做了,至于其他的,兒臣管不了。"

他的話冷淡得猶如徹骨的寒冰。

"你……"眼前的清由,第一次讓王母覺着陌生。

王母上前幾步,說:"你是不想管吧,自從太子妃嫁到天宮,你還對什麽上過心?好……既然你這麽稀罕她,想必也不會不顧她的名聲吧?"

清由微微一驚:"母後這是何意?"

王母:"天宮太子妃逼得側妃自盡,如此惡名傳遍仙界,會有什麽後果,自是不用我來提醒你了。"

她這是要以景雪作要挾,清由抿唇咬緊牙關,雙手無聲緊握。他太了解王母的處事風格,她向來說到做到。

王母轉身往外走,忽而停住,道:"今晚就留在這裏,好好陪她,也盡盡你做夫君的責任。還有,我會讓雲端留下。"

行至殿外,她又朝候着的宮女們道:"今日太子會留在霖殿親自照料雨妃,你們不必入內服侍了。”

聶醒神情憂慮地望了望殿內,最終不得不離去。方才他們殿內的談話,他聽了個大概,他知道,王母特意把雲端留下,就是為了使太子殿下退無可退,今日,他非留不可。

——

西寒焦急地站在亦軒殿門口,見景雪走來,急忙上前相迎。

"娘娘,雨妃那邊出事了。"

"我知道。"景雪沖她笑了笑,提起裙擺往裏走。

西寒微微一詫,跟在身後。

回到寝殿,景雪躺在卧榻上,手撐腦袋,閉目小憩。許是方才被淩聽雨的事壞了心情,之前的興奮已經消失殆盡,漸漸地有睡意。

次日一早,清由留宿霖殿的消息傳遍天宮。

淩聽雨醒來,見到清由,頓時欣喜。"太子殿下……"

"你還未痊愈,還是不要起身的好。"清由淡淡道,"我走了。"

"太子殿下……"淩聽雨叫住他,滿臉委屈:"您能再留一會嗎?"

"好好養傷。"

清由沒有停留,他後悔自己當初對淩聽雨太過和顏悅色,以致她對他抱了幻想,如果一開始他在她面前就是現在這樣一副冷情模樣,那她是否就不會如此執着?

……

"聽說太子殿下昨晚留在了霖殿。"

"是啊,大家正傳着呢,都說雨妃娘娘聰明,一招苦肉計就将太子殿下引去了。"

"什麽苦肉計啊,說不定雨妃娘娘是真的……"

亦軒殿的宮女正議論紛紛,見景雪看着她們,即刻噤了聲,慌張退下。

西寒瞪了她們一眼:"娘娘……"

"沒事。"景雪神色自若,信步走出殿門。

一出霖殿,清由便匆匆趕回亦軒殿。現在天宮謠言滿天飛,他一定得給景雪一個解釋。

——

景雪正坐在念景樹下。

清由快步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你……沒有生氣?"清由小心地問道。

景雪一擡眸便對上清由明亮清澈的雙眼,心中即便有些不舒服,也被驅散了,笑道:"你是希望我生氣,還是不希望呢?"

清由沒有回答,淺淺一笑。

"淩聽雨的目的,我又怎會不知道。"景雪的眼神忽而暗淡了幾分。

清由的心狠狠地顫抖了一下,他将景雪拉入懷中,輕聲道:"相信我。"

雖然她嘴上不說,但他明白,她心裏,淩聽雨的存在,始終是一個結。

景雪靠着清由的胸膛,眼中泛起一陣氤氲。并非她不願信,而是不敢信。人心太難測。

瑤姬也得到過刻骨銘心的愛,最終卻落得個含恨而終的下場。不是白唏愛瑤姬不夠深,只是即便深愛,也只是深愛過。心會變,情,也會變。

那清由呢?

景雪緩緩閉上眼,不再往下想。

清由坐在書案旁,眉頭緊鎖:"聶醒,你說,有沒有什麽方法,能不動聲色地削弱各族勢力,既不傷和氣,又達到天宮集權的目的?"

聶醒一怔,頓了頓,問:"殿下為何忽然想這個問題?"

"之前我沒有發現天宮在統治仙界上的弊端,直至查出羽族與魔族勾結,才恍然大悟,仙界的分族制度一直存在隐患。"清由合上折子,雙臂靠于書案:"各族皆受天宮統領,同時它們也都有自己的軍隊和勢力,雖然每隔一段時間要求上報族內情況,天宮也會派人暗中調查,但倘若他們有心隐瞞,我們亦難以查出。時間一長,必然擁兵自重,犯上作亂。"

聞言,聶醒點頭深深思索了一番。"各族最終為的無非就是獲得更多的族內利益,或者說滿足統領者自己的個人欲望。依屬下看,天宮倒是可以利用這一點。"

清由倏地笑了,滿意地說:"聶醒就是聶醒,倒跟我想到一處去了。"

聶醒笑而不語。清由便又問:"故而,若我想廢除族制,必定遭到諸多反對,你認為,該如何做呢?"

擡眸望了望清由,聶醒心知他心中早已有對策。他跟在他身邊的一百多年裏,兩人曾多次像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商讨。

他雖比清由年少許多,處事也不如他深思熟慮,但這麽多年的耳濡目染,他骨子裏的那份幹練已非一般人能比。

"仙界中,各大族都有自己的勢力,也很有主見,更重要的是,他們不缺小贏小利,反而,廢除族制會使他們的利益受損,所以想要說服他們很難。"聶醒道:"相反,那些小族容易受到壓迫,不少人有即便才也無用武之地,若天宮願意改變他們的現狀,想必這是他們求之不得的。"

清由笑着點點頭,道:"不錯,所以接下來,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挑選出幾個領頭人。"

"殿下心中可是有人選了?"聶醒笑問。

清由淡淡一笑,說:"有,不過尚需斟酌。"

——

清由從正天殿出來,雲端已等候多時。

清由皺了皺眉:“母後又有事找我?”

雲端面帶笑容,雙手附于胸前,恭敬地行了禮,才道:“殿下,娘娘說,雨妃身子還未痊愈,您應該多去看看她,方不辜負她的一片真心。”

“呵呵,”清由冷笑一聲,“一片真心,好個一片真心。”

雲端臉上的笑滞了一瞬,依舊低着頭。

“走吧~”清由調頭往霖殿而去。

不遠處,景雪怔怔看着清由的身影遠去,面無表情,雙手卻不禁用力扯了扯衣袖。

“娘娘,奴婢去追太子殿下……”西寒急切道。

景雪卻轉身搖頭道:“不必了。”

“可是……”西寒急得直跺腳,又往後望了一眼,才不情願地跟了上來,心想:太子殿下那麽愛太子妃娘娘,怎麽可能去看別的女人呢?要是兩人因此生了誤會如何是好?

“他會回來的。”景雪淡淡一笑道。

想着清由的眉眼、笑容,這麽好的他,她怎麽可以懷疑呢。景雪漸漸釋然,心說:清由,我相信你。

☆、第 57 章

念景樹下,景雪靠在石桌旁,右手撐着腦袋,左手握着白玉簪,拇指摩挲上面的紋路,兩眼睜睜。她本想在這裏等清由回來,誰知卻覺一陣倦意襲來,漸漸睜不開眼。

一旁西寒見了,有些擔憂,上前道:“娘娘,奴婢見您最近總犯困,是不是沒休息好,不如我扶您回去?”

景雪揉了揉雙眼:“好!”

……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景雪隐約感覺到什麽東西落在腰間,随後聞到淡淡的香氣。待身後傳來的均勻呼吸聲,她才睜了睜眼,瞬間睡意全無。她輕輕轉了個身,臉剛好貼近清由的胸膛,靜靜地聽着他的心跳。

兩人不約而同地睜開眼,沒有說話,卻各懷心事。

景雪:清由,你會永遠是我愛的清由嗎?

清由:景兒,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你都會信我嗎?

兩個人的世界,很靜。

——

接下來的日子,淩聽雨一直在霖殿養傷,不曾露面,謠言漸漸消散,天宮漸漸恢複平靜。

清由一如既往地忙碌,只是比以前更脫不開身,早出晚歸,似乎在忙什麽特別的事。

連日來,景雪身上的倦意越來越濃,幾乎整日昏昏欲睡,卻又怎麽都睡不安穩。這使西寒深深發愁,偏偏景雪自己卻滿不在意。

王母聽聞淩聽雨已經好轉許多,于是來到霖殿看望。

“參見王母娘娘。”淩聽雨急忙起身,王母揚揚手,在近旁的玉椅上坐下,用微微責備的語氣道:“傷沒好,躺着吧,你說你這孩子,這樣折磨自己,何苦呢?”

話是這麽說,心裏卻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不過,也開始生出幾分提防,畢竟,對自己都能這麽狠的人,對他人又怎會留情?

“聽雨一時想不開,做出傻事,叫王母擔心了,實在是糊塗。”淩聽雨的柔聲中透着虛弱氣息,話音未落,眼眶裏已滾出幾顆淚珠,好生可憐。

“罷了罷了,本宮也不是責怪你,只是以後切莫再如此糊塗了~”王母一副心軟的模樣,輕聲安慰。

聞言,淩聽雨擦幹眼淚,破涕為笑:“聽雨知道了。”

王母欣慰地點點頭,又道:“唉,本宮知你對太子一片癡情,否則,我當初也不會讓他納你為妃,只是……你要明白,這事啊,急不來。太子脾氣犟,想要抓住他的心,光想着讓他心生憐惜與內疚可不夠,得學會剛柔并濟,明白嗎?”

淩聽雨未答話,低下頭,五指絞着衣袖。此刻,她心中積聚已久的怨念一下子湧出。本以為堵上一切,便能贏得清由的一絲絲情,哪怕只是同情,未曾想,她費盡心機,毀掉一身修為,得到的卻是他的無動于衷。

王母:“你也別太擔心,今後有我在呢,我會幫你的。”

淩聽雨擡起頭,尚閃着淚光的眼睛忽地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王母會幫她,她一早就猜到了。原因是什麽,她也一清二楚,只是沒想到她沒開始問,王母便主動提了出來。

……

“娘娘,您身體還沒好呢,怎麽能下地走動?”小枝慌忙攔住淩聽雨。

“沒事,躺了這麽久,也該出去走動走動了。”淩聽雨淡淡一笑道,臉色仍舊蒼白如紙。

無奈之下,小枝只好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慘扶着她。

不久後,兩人出了霖殿。

……

景雪從榻上坐起,輕輕撫了撫額頭,又晃了晃腦袋,方覺清醒些。起身走到殿外,往正天殿的方向看了看,想着清由應該快辦完政務了,于是喚來西寒,道:“去正天殿走走吧。”

這邊,清由放下手頭的事,正欲出門,一擡頭便見景雪站在殿門處,看着自己。

觸及他的目光,景雪盈盈一笑,徐徐走過去。

“景兒,你來了。”清由心中歡喜,不由一笑。

“嗯,公事處理完了?”景雪在他面前停下,問。

“是啊,”清由撫了撫景雪鬓角的秀發,繼而握住她的手,用詢問的口氣道:“回亦軒殿?”

景雪迎上他的精致的眸,微微一笑,點頭。突然覺得好喜歡這個感覺,就像以前在人間時看到的:黃昏時分,妻子到田地裏尋找早上出門幹活的丈夫,夫妻倆相視一笑,然後相攜歸家。

景雪心嘆,如果她和清由也能過那樣安寧的生活有多好,只可惜……

正想着,忽然察覺到清由的腳步停了下來。她轉頭,發現他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

景雪一看,只見淩聽雨正面帶笑容朝這邊來。

“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淩聽雨欠身道。

景雪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被清由握着的手不由地緊了緊,笑道:“雨妃身子可好些了?”

“勞太子妃挂念,臣妾已好多了。”淩聽雨笑答,眼睛不經意間瞟了清由一眼,而後又低下頭。

“雖然好些了,但你畢竟傷及了根本,還是得好好休息。”景雪道。

淩聽雨笑着點頭,擡起頭,欲言又止。

景雪問:“雨妃還有事?”

“臣妾方才去至樂殿給王母娘娘請安,回來時她讓我順帶告知太子殿下過去一趟。”淩聽雨看向清由。

聞言,景雪心底冷笑一聲,而後捏了捏清由的手,說:“去吧!”

頓了一下,一直未吭聲的清由才緩緩側頭,在景雪的手背上落下輕輕一吻,恢複笑顏,輕聲道:“好,你先回亦軒殿,我去去就來。”

對面的淩聽雨仍舊靜默地低頭,雙眼卻一動不動地盯着那緊緊合在一起的手,一道鋒利的光一閃而過。

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景雪的心一下子很不安。

“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回去了。”景雪看了看淩聽雨,她實在不想跟她有太多接觸。

“太子妃……”淩聽雨上前,撲通一聲跪下:“求太子妃幫幫我,勸勸太子殿下……”

景雪秀眉一皺,不覺可笑,道:“太子有太子的想法,他的心思豈是我可以左右的?你起來吧,我也愛莫能助。”

“不,只要您願意,太子殿下一定會聽您的,”淩聽雨不死心,繼續哀求道:“求求您,可憐可憐臣妾,放太子殿下自由吧。”

聞此言,景雪不禁火大,盯着淩聽雨,冷聲問:“你這話是何意?”

“臣妾無意冒犯,只是……”淩聽雨說着,從容自若地低下頭,“臣妾感覺得到,太子殿下對臣妾并非無情。”

一旁的西寒早已眼冒怒火,此時也顧不得尊卑,急忙道:“雨妃娘娘難道還想說是太子妃故意不讓您接近太子殿下不成?”

淩聽雨靜默不語。

“他若對你有情,你又何必尋死?”景雪冷聲道。

“那晚,太子殿下在霖殿寸步不離無微不至地照顧臣妾,還耗費靈力給臣妾療傷,臣妾猶記得他握着我手時樣子,掌心好溫暖……若說他真的對臣妾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您相信嗎?”淩聽雨自顧自地說着,臉上浮現癡癡的笑意。

“掌心好溫暖……”一股涼意湧進景雪的心,明明知道淩聽雨的話不可信,明明知道該相信清由,可為什麽,這簡簡單單幾個字便亂了原本堅定的心?

“臣妾知道,太子殿下對您情深,自然不願讓您傷心,故而他即便對臣妾有情也絕不會讓人看出來,更何況在您面前呢。”

西寒氣鼓鼓地看着跟前的人,當真恨不得上前揮她一巴掌。

“太子妃,求您成全聽雨吧,聽雨定然安守本分,不會給您和太子殿下帶來任何困擾。”淩聽雨這話可謂是言辭懇切,十足的委曲求全,“娘娘……”

“不用再說了。”景雪上前一步,看着淩聽雨,笑了笑,說:“你的話,我半個字也不會相信。”

淩聽雨猛地擡頭,錯愕地看向景雪。

景雪轉身,又道:“若真如你所說,那麽,我自願離開。”

若連清由都變了,那她還可以信誰,這樣的感情,又要來何用?

景雪走後,淩聽雨才由小枝攙扶着站起,陰鸷一笑。

——

西寒靜靜地跟在身後,一直不曾言語,此時終于忍不住上前:“娘娘,您不必在意雨妃的話,她……”

“我知道……”景雪語氣平靜,心想淩聽雨今日借王母之口支走清由,顯然是故意來說出這番話的,甚至于,這也正是王母的意思。

思及此,景雪長嘆一聲,眉頭緊鎖,王母本就對她不滿,如今又多了個淩聽雨,這些注定了她與清由的前路不能平坦。

☆、第 58 章

"兒臣已經按照您的話做了,難道您還不滿意嗎?"清由壓着怒火,低吼出聲。

王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清由素來沉靜,鮮少發怒,更別說是對着她。

"雨妃是你側妃,自然就該堂堂正正做你的女人。"

"不可能。"清由一口回絕,聲音低沉而冷冽,"這次,兒臣不會再讓步。"說完轉身欲離開。

王母一早便猜到了他會拒絕,目光一沉,道:"骊山的事若是傳揚出去,太子妃的處境會如何,我想你應該明白吧。"

清由的腳步一頓,停在殿門前。

"肆意挑起仙界內部鬥争,有了這個罪名,她将面臨天宮的大臣們甚至仙界所有人的譴責。再加上與淩飛雨的過往,你說她還能繼續做神界的太子妃嗎?"

王母的話猶如千斤大石一般落在清由心頭。景雪,他最愛的人,他追尋了兩百年的人,如何能再度失去?

須臾之後,清由跨出殿門,只留下一句:"您還是兒臣敬佩的母親嗎?"

他的話刺痛着王母的心,她縱然再心狠,清由終是她的兒子,有時她也會想自己是否錯了。但這一想法轉瞬即逝,因為有一樣東西,一直令她欲罷不能,那就是權勢。

至樂殿門前,淡藍色身影孤獨伫立。清由望着遠方無邊無際的雲海,久久不曾眨眼。此刻,他有了一個念頭:他若不再是仙界太子,也沒有蒼生重任,便能夠随性而活,帶着景雪,去過想過生活。

可……他是天帝的兒子,仙界人人敬重的太子,仙界生靈是他存在的意義,是他的責任,他放不下,也不能放下。

——

翌日。

清由從玉椅上起身,冷冷地開口:"你這麽聰明,應該知道怎麽做吧。"

淩聽雨依舊沉默,雙眼望着這個遙不可及的男人。

她苦笑:我當然知道怎麽做,難不成傻到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人在我的寝殿裏,卻連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嗎?

……

景雪緩緩坐起,望着身邊床榻的空處,怔怔出神。

他一夜未歸,她也一夜無眠。

"娘娘……"西寒關切的呼聲在耳邊響起,她這才擡頭。

"娘娘,您臉色不太好,再睡一下吧。"西寒又道。

"睡不着了,想出去走走。"景雪起身,西寒卻攔住,慌忙說:"娘娘還是再休息一會吧,別累垮了身子。"

景雪隐約察覺西寒有些異樣,看着她:"怎麽了?"

被景雪這麽一問,西寒突然有點局促不安,眼神也躲躲閃閃。"沒,沒事,奴婢是擔心娘娘,怕您太勞累。"

"究竟什麽事?"景雪神情嚴肅,看得西寒不禁膽寒,躊躇了片刻,只好吞吞吐吐道:"外面的人都在傳,太子殿下昨日去了霖殿。"

一陣沉默……

景雪垂下眼眸,坐到銅鏡前。

西寒不敢出聲,只是觀察着她的神色。

"西寒,你先下去吧。"

"是。"西寒再次瞟了一眼,見她面無表情,憂心忡忡地退出寝殿。

景雪輕輕拿起梳妝玉臺上的白玉簪,緊緊握住,漸漸地,眼眶濕潤,即便咬住下唇,盡力克制,淚水還是奪眶而出。

眼中的一切模糊不清,胸口一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酸水猛地往喉嚨竄。她微微彎下腰,手附在胸前,半個身子倚在玉桌上,吐得上氣不接下氣,殘淚流進嘴裏,又苦又鹹。

之後,景雪未再踏出殿門,她害怕聽外面的風言風語,害怕心裏搖搖欲墜的信任會倒塌,更害怕自己不再相信清由。

清由回到亦軒殿時,西寒正守在寝殿門口。

"太子殿下,娘娘還在休息。"西寒欠身行禮。

清由微微颔首,問:"她……還好嗎?"

"奴婢,奴婢不知。不過,想來不是太好。"

清由的心隐隐作痛,他的身不由己、萬般無奈,注定不能與她訴說。他想把她留在身邊,于是成全了自己,傷了她。

他輕輕踏入殿內,遙遙望着那個身影,她正在熟睡。他沒有靠近,怔怔地看了片刻,轉身離開。

他知道,她并未睡着,或是在逃避,亦或是……

——

這日之後,清由沒再回亦軒殿,日日待在正天殿處理政務。

不是不想見景雪,是不敢見。他不知道當自己見到她時,能否鎮定如常。他該如何解釋,又能如何解釋呢?

亦軒殿依然寂靜,只是如今又多了幾分冷清。

他不出現,她也不找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娘娘……"不知何時,西寒進了寝殿,輕聲喚道。

景雪睜眼,道:"什麽事?"

"方才霖殿派人來傳話,說是王母娘娘在那邊,讓您去一趟。"

景雪擰眉,厭惡感油然而生。

縱然不願,卻不得不低頭。她還不能跟王母撕破臉皮。

霖殿這個地方,景雪從未踏足過,更不想踏足。

她性情淡漠,不喜繁文缛節,也從不顧及人情世故,只安安分分做好自己。

瑤姬一生兢兢業業,每一天都過着勾心鬥角的生活,到最後卻是凄慘收場。于是景雪曾一度認為,唯有不争不搶,才能守住僅有的平靜。

現在,她明白了,不是這樣的。

景雪走在前面,忽然發覺身後的腳步聲沒了,狐疑轉身一看,只見西寒正盯着霖殿那邊,驚訝的眼神裏透着慌張。

景雪也看過去。遠處,耀眼的紅色身影與藍色身影交纏,近得沒有一絲縫隙。

那個藍色身影,此刻是如此刺眼。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複存在,只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