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于飛 — 第 178 章 :一語破障

第178章 :一語破障

明夷于飛!

聽着門口歡快的聲音,兼諸真君在房間裏坐不住了。

他抖了抖衣服,走出房門。剛剛走到前後院交接的月門處,兼諸真君就愣住了。

這是他那幾個徒弟?!

巴成志身上裹得像只麻團布粽子,一副重傷病危的模樣。

慕樂生和匡凡這一身披麻戴孝是怎麽回事?

還有渾身上下烏七八黑,跟被雷劈了一樣,連臉都是黢黑的瘋子是誰啊?

幾個弟子開始還沒看見兼諸真君。

香茅子「哎呀哦呦」的從胖胖雞往下爬。

匡凡怕她摔了,就伸一只手遞給她,讓她扶着慢慢的蹭下來。

龇牙咧嘴的站在當地,香茅子還問了巴成志一聲,“二師兄,你現在怎麽樣?”

巴成志搖頭,“不要緊,我覺得沒啥大事。将養幾天就好了。”

慕樂生就跟匡凡說,“我們先把老二擡回去,倒是小師妹你真的不要緊麽?”

他們在那邊相互商議,這邊兼諸真君忍不住咳嗽一聲,“咳!”

大家一扭頭,這才看見了師父站在旁邊,不知道多久了。

那一瞬,幾個弟子的表情,都很呆滞。

兼諸真君輕輕皺眉,“你們這樣的打扮,去幹什麽了?”

慕樂生沒想到剛一回來,就被師父抓了個正着,嘴唇動了兩下,不知道要怎麽說。

兼諸真君見他們都是一副心虛的樣子,內心懷疑就更大了,“可是有什麽不可言說之事?”

香茅子見幾個師兄都變成了鹌鹑,就自己回答了師父,“南山劍塢的巴十五,在我們地下礦坑偷襲巴師兄,害得他重傷差點喪命。大家剛剛去南山劍塢讨公道了。”

一聽到南山劍塢的名字,兼諸真君就不由一陣頭痛。

那是個慣會兩面三刀,黑白颠倒的外門劍塢。莫非自己的弟子,是被他們欺淩如此?

兼諸真君顫聲問,“是他們南山劍塢把你們打成了這樣?”

兼諸真君內心氣急,可面對一貫無禮強橫的南山劍塢,他又暫時想不到完全應對之策。

香茅子立刻搖頭,“不是。今日南山劍塢大宴賓客,聖君長老們也在的。我們去告狀,有理有據。如今那南十五已經被聖君長老給懲處了。咱們可都沒吃虧。”

那兼諸真君就不明白了,“可你這般摸樣……”

香茅子實誠的回答,“我也不知道那個白家的女孩子,為什麽要追着我不放,她還用了好多雷符劈我。不過師父你放心,我跟她算平手,沒給咱們劍塢丢臉!”

“白家?哪個白家?”

“說是什麽符王白家,看起來很驕傲的樣子。時時刻刻都要把自家的門派挂在嘴上。”

兼諸真君聽到「符王白家」這幾個字,不由眼前一黑。得,看樣子不僅去大鬧了南山劍塢,還得罪了符王白家。

兼諸真君此刻的心情,有一股難描難述的滋味。

一方面他覺得自己徒弟這麽折騰南山劍塢,這是又爽利又暢快。

而另一方面,他又擔心一下子得罪這麽兩個大勢力,就他們赤焰劍塢這麽幾顆菜,還不夠給人家包一頓肉餡的。

可看幾個徒弟現在的摸樣,又實在不是說話的時機。

兼諸真君只能壓下滿心的疑慮,“你們且去休息,明日午後三科,過來我房間詳談此事。”

他頓了頓,又從袖子裏掏出一盒傷藥,“巴成志看樣子都是外傷。先用此藥試試再說。”

慕樂生見師父賜藥,不由大喜。

這靈藥的藥效和價值另說,單看師父賜藥的舉動,至少代表他對此行的态度。

慕樂生幾時感受到這種師門溫暖?

接藥的時候,聲音都哽咽了,“師父……”

兼諸真君只是揮揮手,反身慢悠悠走回到自己的小院。

慕樂生和匡凡自去安置巴成志,并幫他重新塗抹傷藥不提。

香茅子回到自己的房間,關好房門。

一屁股就靠在門滑到地上。

累,且痛。

每次升級後,香茅子都能感受到比較充盈的靈氣和體內明晰的變化。

可這次,跟以往的晉級卻都不相同。

雖然明确的感受到了體內晉級的變化,但為何并未有以往靈氣充盈飽漲的感受呢?

香茅子也知道自己現在肯定是又髒又醜。

可跟洗漱相比,她更重視的自己體內靈力的變化。

背靠着門,她閉上眼睛,五心向天,開始運轉靈氣進行感悟。

靈氣又周身七百二十竅瘋狂的湧入體內靈脈,在靈脈和經脈中暢快的運轉起來。

香茅子閉着眼睛,內心存想。

驟然間,她看到了一條銀線。

銀線!

哪裏來的?

自己不是明明閉着眼睛嗎!

這個「看」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靈識去感應。

香茅子已經達到了煉氣第七階通靈境。

到了這個境界,其實是到了煉氣後期的高階狀态。從通靈境開始,修士就進入到了煉氣後期,速度會越來越慢,更多的是考察人的機緣、悟性,日積月累的靈力儲備,最終沖擊築基。

實際上沒有人知道她的根骨和進境。

不然憑借她現在從引氣入體到煉氣七階才,總共不到一年的時間。

而且她還是傳說中萬中無一的「寒鴉漏風體」,一定會引發整個修真界的震動。

到了七階通靈境,修真者會開啓另外一個重要的天賦——內觀。

香茅子剛剛看到的銀線,就是她第一次開啓內觀後所看到的東西。

在很多大門派的典籍裏,都有類似的說法。修士們第一次開啓內觀看到的東西,往往是決定他們高階功法機緣所在。

有的修士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靈竅、有的人是五髒、還有的人能看到靈脈。

據說有些絕頂的天才修士,第一次內視看到的是絢爛的星河……

可香茅子看到的是一根銀線。

這是什麽東西?她的神識順着這個銀線開始游走,銀線的盡頭連接着另外的銀線。

逐漸的,銀線在香茅子的神識裏,出現了一張看似混亂但其實層次清楚的脈絡。

香茅子在五行功法的課程中曾經有所了解,這就是修士的靈脈啊。

難道靈脈竟然是銀色的嗎?

香茅子暗暗稱奇。

在全窺了靈脈網絡之後,她的神識跟着靈氣在靈脈中隐隐的運轉。

當香茅子的神識沉浸到靈脈內部的時候,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她看到自己的靈脈,其實是斷斷續續的。

全靠那些奇怪的銀絲牽扯貫通,這才能連接起來。

而在靈脈的內部,則又有一層金光閃閃的東西貼在上面,看起來熨帖又結實。

香茅子的靈力在靈脈中運轉的又快又穩,每運轉一圈,她周身七百二十個靈竅中的靈氣就壯大一圈。

香茅子注意到,自己的靈竅也都是金光燦燦的。

這還不算,每個金光燦爛的靈竅內,還有一道道雷電之意在隐約閃爍。

香茅子認真的檢查了自己每個關竅,發現裏面都有一道雷電在裏面,只是非常的微小,稍微恍惚就無法察覺。

九個大周天在香茅子摧枯拉朽的靈氣運轉中,很快就完成了。

她第一次能夠認真又徹底的看到自己體內靈脈和關竅的情形。

香茅子不知道別人的靈脈如何,但她知道,自己這種情況肯定不是尋常的。

那些斷斷續續,甚至寬窄不一的靈脈,才應該是自己根本的靈脈吧。

香茅子還記得自己最初無論怎麽吸收靈氣,可無法在靈脈中運轉,吸進來多少就漏掉多少。所以才是整個班級裏,最後一個骨鳴的學徒。

而後那些銀線、金壁還有雷電之意,應該都是後來才有的。香茅子不知道那些東西究竟是什麽。但她可以斷定,那些東西都是吞吞帶給自己的。

香茅子從內視和修行中退出神識。

纖毫畢露的內觀仿若潮水一般退去,從清晰到模糊,最終變成漆黑一片。

她輕輕張開眼睛,這次的內觀給她帶來極大的震撼。香茅子伸出手指,輕輕梳理趴在她腿邊的吞吞毛發。

“吞吞啊,謝謝你。”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可是,我的一切機緣,卻都離不開你。

吞吞能夠感受到香茅子對她溫情,伸出濕漉漉的小鼻子,用力頂了頂香茅子的掌心。

打坐了九個大周天,香茅子的體能恢複了一多半。

雖然身上依然保有被雷劈之後的劇痛,然而卻不在乏力了。

她掙紮的撲到浴桶裏,美美的給自己洗了一個澡。

而後她看見自己的瀾婉裟衣,不由再三的嘆息。這件衣服,已經徹底的毀掉了,破破爛爛全身的孔洞。才剛穿了兩個月都不到,這還是封師傅臨別時候的贈禮呢。

香茅子還是認真的把它折疊起來收好。

然後爬上床去睡覺了。

這邊匡凡和慕樂生安置好了巴成志,也分別回去練功睡覺。

赤焰劍塢,雖然每個人都各懷心事,倒是過了一個平安好眠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香茅子又跟充好電一樣,早早的就蹦起來,開始打掃庭院。

風符,水符,趨塵符。

輪流裏外的清掃。

她這麽一折騰,匡凡和慕樂生拿還能躺住,只能都哈欠着爬起來。

匡凡跟着慕樂生去了工坊,趁着上午的時候,把那些被南十五扯下來的圖紙,都修複好,懸挂在原來的位置。

并把下面礦坑也打掃了一遍。那套被南十五廢掉的符陣暫時無用,就幹脆徹底拆除了。

香茅子打掃完畢,也跑到地下礦坑,幫着師兄們一起收拾起來,還把三個格子鐵砧放回原位。

香茅子心想:南十五這個混蛋別的本事沒有,要論起名字的水平,确實比是我好那麽一點點涅。

到了午後三刻,師兄弟四個人一起來到了師父的房內,連巴成志也被放在椅子上,一并擡了過來。

經過一夜的修整,他的氣色精神,也比昨天瀕死的狀态好多了。

見到四個弟子到齊,兼諸真君就問他們具體的經過。

其實昨晚兼諸真君已經自己去仙靈通聞查探了一番,發現大家對這件事的看法,竟然是一股腦的傾向赤焰劍塢。

這種情形讓兼諸真君驚詫不已。

這可是赤焰對上南山劍塢,第一次獲得如此高的支持。以往無論是非對錯,南山劍塢總是那個獲得輿論支持的一方。

所以今天,他想聽聽具體的情況到底如何。

慕樂生作為首席大弟子,當仁不讓的進行主述。

他昨晚也想了很久,決定還是從頭開始說。

于是就從領了門派任務後,幾個人的分歧開始講起。到匡凡領材料被羞辱,兌換了靈石卻又被材料上以次充好,在市場上南十五沖突,并雙方動手。

到後來小師妹一個人提煉的材料,自己和匡凡在此基礎上優化了那套工序。

然後去若熙小築提交铠甲,被管事繼續刁難,卻歪打正着引來了長老們的關注,獲得了門派獎勵和積分。

然而當自己回來之後,發現了巴成志命懸一線,被小師妹提供的靈藥救命,大家合議後決定去南山劍塢讨個公道。

一點一滴,完全沒有隐瞞,平鋪直敘的闡述了一遍。

在這個過程中,兼諸真君一直沒有打斷他們,而是默默的聆聽。

慕樂生完全闡述完畢,兼諸真君閉着眼睛不語。這種神态,倒讓幾個弟子內心頗為忐忑了。

良久,兼諸真君才嘆息一聲,“你們的運氣真是極好。這裏面有一步行差踏錯,就不是今天的局面了。”

他說完,就發現目前唯一的女弟子,鼓着嘴巴,似乎不服氣的樣子。

兼諸真君就問她,“怎麽,看樣子你不服氣?”

香茅子先是大力點頭,後來覺得不對,又搖搖頭,“師父,我覺得這不是運氣的問題。這是,這是自己的選的啊。”

兼諸真君好奇道,“什麽自己選的?”

香茅子說,“結果啊,都是我們自己選的,跟氣運沒啥關系。如果當初三師兄在若熙小築沒有要靈石。

那麽我們就會被拖時間,現在還沒辦法開始呢;

如果買了錯的黑玄鐵,我沒去提純而是再去買了貴價的上品黑玄鐵,那就會入不敷出、怨氣橫生;

如果大師兄提交玄武铠時,被管事的排擠,沒有故意擠兌那個修士,而是低聲下氣去哀求;

如果巴師兄被砍傷我們不是去南山劍塢大鬧,而是忍了下來——那這個事情才會完全不同的。”

兼諸真君不由搖頭,“你這話真是孩子氣。你說的這些固然是原因,可你又怎麽知道自己這麽做後,別人會怎麽應對?天道又會給你什麽樣的機緣呢?這都是不可控的,所以才說是運氣。”

香茅子不明白這兩者有什麽沖突,她朗聲說,“我當然管不了天道和別人的做法。可我們自己的方向,是自己選出來的啊。如果不選,連一半的機會都沒有。選了,就最少有一半的可能啊!”

選了,就最少有一半的可能啊!

這句話,仿佛黃鐘大呂一般在兼諸真君耳邊隆隆作響。

兼諸真君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是時運不佳,可他認真的想想。除了有限的幾次抗争之外,剩下的修仙之路,他似乎一直都在等待天道對他的安排。

并沒有自己做出任何主動的選擇。

這不做選擇的選擇,其實何嘗不是一種選擇?

難道自己這麽多年,一直錯了麽?!

香茅子見自己說完這句話,師父就不說話了。心頭就頗為忐忑。

她輕輕扭頭看向大師兄,師兄微微搖頭,示意她安靜的等着。

“不選而選,選而選。”兼諸真君翻來覆去的念叨着這句話。

驟然之間,他的氣勢一遍,一股渾厚而巨大的威壓從兼諸真君的身上散發出來。

幾個徒弟都感覺到金丹真君那種恐怖的氣壓。

不過這個氣場只是一瞬間,就被兼諸真君收斂了起來。

徒弟們都不知道,兼諸真君将近百年沒有松動過的境界,竟然在今天忽然暴漲了一大截。

原來,自己真的錯了!

兼諸真君閉目良久。

他也是個真正的高階修士,對于修行當然有自己的獨到理解。可恰恰被心魔障和執念所困,而瓶頸多年。

兼諸真君昨日獨自心魔,已經梳理了多年的滞氣,又被徒弟以一語為契機。

他竟然松動了心魔瓶頸。

有了這個契機,兼諸真君修為上再進一步,就絕非難事了。

當兼諸真君張開眼睛的時候,他往日的頹廢和麻木一掃而光。

又隐隐重現了幾分昔日璇玑劍塢首席大弟子的風采。

——狐貍有話說——

今日加班,只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