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的陀總三歲半 — 第 32 章
藍色的……彼岸花?
聽到這個詞的時候, 我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再次聽聞關于那種特別的花的下落。但對于身為“鬼”的我來說,藍色的彼岸花實在是我無法不去在意的東西。
因為在那位大人的手下當鬼的幾百年裏,我一直在做的, 實際上只有幫那位大人尋找藍色的彼岸花這一件事情而已。
說起來, 無慘大人曾經跟我提過一點關于他自己過去的事情。他是把那些當成故事講給我聽的, 那個時候,他并沒有告訴我,故事當中那個病弱的人類是他自己,我也還沒有被他變成鬼。
“那是一個貴族家的孩子,在出生之前就幾次停止了心跳,剛剛出生的時候,甚至被家人當成了死胎。”
以醫師的身份出現在吉原的無慘大人這樣講。
那個時候,我因為擔心父親的病情偷偷地在閣樓的陽臺上哭, 驚擾到了那位大人。不過那位大人當時的心情不差, 所以才耐着性子給我講起了故事。
“雖然勉強活下來了, 但是所有的醫師都斷言那孩子活不過二十歲。但即使是那樣, 那個孩子也依然想要活下去。”
“後來有個姑且還算中用的醫師開出了一副特別的藥劑, 讓那個孩子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變成了吃人的怪物——但他也獲得了不滅的身體和強大的力量。”
那個時候, 我其實不太能理解他講那個故事的用意。不過我想,既然是在我一個人偷偷哭泣的時候突然講故事給我,那位大人應該是想要安慰我的。于是我也勉強扯開了一副笑臉。
“謝謝您。”
他怔了一下。月下映着的那雙猩紅色的眼眸當中透出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靜默了片刻之後,他忽然問了我一句:“你想要活下去嗎?一直活下去。”
對于當時的我來說, 那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因為我本身就在很平常地活着,普通地吃飯,普通地呼吸。我從來沒有思考過自己想不想要活下去這個問題。
我歪着腦袋思索了很久, 最終卻也只能頹然地撇了撇嘴:“突然問我這麽複雜的問題我也想不通啊,因為沒有體驗過‘活着’以外的狀态,所以我也不知道活着會不會顯得比較好。”
“但果然還是想要活着。”
短暫的停頓之後,我彎起了眼眸:“父親大人就算生病了也想要變得好起來,大家也都在為好好活下去努力工作。我不太擅長思考太複雜的問題,總之大家都在很努力地活着,所以活着應該是一件好事吧。”
耳邊傳來了一聲輕輕的氣音,雖然那位大人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但我隐約覺得他似乎是笑了。
而在那之後沒多久,父親便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我則是被那位大人賦予了永恒的生命。
“‘鬼’可以擁有漫長的生命,但卻不能見到陽光。”無慘大人這樣跟我說:“但這并不是沒辦法解決的。藍色的彼岸花,只要找到了那種花,就可以讓鬼克服陽光的限制。”
于是我一找就是二百多年。
如果硬要說的話,我自己對陽光并沒有什麽執念,雖然只能在夜間活動多少有些不便,但這麽過了兩百多年,我自己也早就習慣了。
不過那個時候的我還是做夢都想要找到那種花——因為那是無慘大人交給我的任務。
遺憾的是,一直到無慘大人離開那天,這項任務都沒有一丁點的進展。
在無慘大人不在了之後,我又嘗試着找了幾年,直到路過這座烏拉爾山腳下的小鎮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就算我能夠順利找到藍色的彼岸花,也再不可能換來無慘大人的一句誇贊。于是我終于徹底放棄了那種徒勞無功的努力。
可命運這種東西似乎格外喜歡跟我開玩笑,沒想到時隔一百多年,關于那種花的線索竟然會自己跑到我面前來。
“喂。”
因為太過驚詫,我一時間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情況,直到某個帶着不滿的熟悉聲音在耳邊突兀地響了起來,稍稍側過頭,我才看見費奧多爾那張沾染了幾許不悅的面孔。
“這樣的距離下,如果晴子突然做出什麽出人意料的舉動的話,廖沙叔叔恐怕會來不及躲閃吧。”
費奧多爾輕垂着唇角這樣說着:“您姑且也是叱咤整個州的黑幫頭目,就算跟我們很熟了,也總該帶着點防備不是嗎?”
聽費奧多爾這樣說,阿列克謝輕笑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退開了身子。
于是費奧多爾也不動聲色地湊到了我跟阿列克謝的中間。
“就算要去找那種特別的花,我也會跟晴子一起去的。”他一本正經地仰着面孔,盯着男人冰藍色的眼睛:“晴子不會離開我。”
“似乎是我說話的方式讓你們産生了什麽誤解呢。”阿列克謝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幹笑了兩聲:“因為那種花只會在一年中陽光最盛的幾天裏,在白天開上幾個小時,所以就算你們一起去找,銀竹小姐也沒有辦法自己動手把那種花帶回來不是嗎?”
費奧多爾的臉又沉了沉,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現在的他似乎很不開心。他盯着阿列克謝看了一會兒,卻并沒有再說什麽別的內容。
阿列克謝見他這樣,忙又開口補了句:“費佳也想讓……”
“這件事情我知道了。”費奧多爾打斷了阿列克謝的話:“我會跟晴子好好商量的。”
“比起這個,廖沙叔叔來這裏難道不是為了幫我慶祝生日的嗎?”
話題被費奧多爾生硬地岔了開,于是阿列克謝也終于沒再就着藍色彼岸花的事情繼續說下去。
可就算他不說,聽說了這種事情的我依然不免有些在意。
其實費奧多爾自己都不會太在意“生日”這種事情,雖然我每年姑且會認認真真地給他準備比平日豐盛許多的大餐,阿列克謝和伊萬也總會帶着禮物上門慶祝,但我也很清楚,對于費奧多爾自己來說,這一天只是一年當中很平常的一天而已,跟其他的三百六十四天并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差別。
阿列克謝不會在我家裏提及過多關于“死靈會”的事情,常年住在樹林裏的費奧多爾看上去跟阿列克謝他們也沒有太多可以聊的共同話題,于是在簡單的集會之後,阿列克謝也帶着伊萬離開了我家,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費奧多爾才一臉嚴肅地湊到了我的面前。
“晴子,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
随着費奧多爾年齡的增長,我其實越來越沒辦法理解這孩子的小腦袋裏到底裝着什麽,雖然他始終跟我生活在一起,說起來有點不甘心,可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知識量和見識早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遠超了我一大截。
我的确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幾百年,但在過去的日子裏,我只是單純地保持着自己生命的延續而已,我從來不會主動去了解這個世界,不會對新鮮的東西感到好奇,更不會花心思去思考那些複雜又難懂的問題——
可費奧多爾不一樣。
就算是我也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眼中所看到的風景跟我不一樣。
他喜歡讀書,喜歡在閑暇的時候用手掌撐着小臉沉思,喜歡坐在電腦前敲代碼,他能做到很多我根本連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我不聰明,但也不傻。有的時候我還會覺得有點驕傲,因為我的費奧多爾其實是一個很厲害的孩子。
厲害到……有的時候,我甚至會産生一點不真實的感覺。
費奧多爾不喜歡做家務,不過在我日常的威逼利誘下,他偶爾也會幫我分擔一些簡單的事情。
然而在今天,我明明都沒有提出要他幫忙收拾,甚至覺得,今天是他的生日,讓他稍微偷一天懶也無所謂,可在阿列克謝和伊萬離開之後,他居然主動幫我洗了碗筷。
在一切都收拾妥當了之後,費奧多爾也沒有如尋常一樣自顧自地去看書或者擺弄電腦,而是鄭重其事地攔在了我面前,說了那樣的話。
“怎麽了嗎?”
沒來由的,我的內心裏竟然有一點緊張。
他鮮少會在我面前擺出這樣的神情,更是幾乎沒有過這樣認真地跟我說話。
“那個男人一直在調查關于‘鬼’的事情,他本身就很擅長收集情報,這些年來林林總總也搜羅了不少關于‘鬼’的傳說。”
費奧多爾拉開了餐桌前的椅子,示意讓我坐下,接着自己也拉出了旁邊的另一把椅子。
“我也很意外,他竟然真的能查到關于藍色彼岸花的事情。”我随口應了句。
“晴子從來都沒有跟我提起過自己過去的事情。”費奧多爾忽然這樣說。
餐廳的燈光是溫暖的橙黃色,照着少年纖長的睫毛,在他漂亮的面孔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陰影,而當他再擡眼的時候,紫紅色的眼瞳竟顯得格外透亮:“晴子有告訴過我自己是‘鬼’,我也知道,晴子擁有比一般人類更強大的力量,知道晴子擁有漫長的壽命,知道晴子不能見到陽光——”
“但晴子沒有跟我說過藍色彼岸花的事情,也沒有跟我講過‘鬼’的事情。”
黑發的少年将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自然地交握在了一起。
“我看過那個男人收集的資料,裏面有很多關于‘鬼’的事情,但是……”
“那些都不是晴子的事情。”
費奧多爾看着我,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想更了解晴子。”
空氣忽然變得很安靜,面對眼前的這個少年,我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為什麽會突然說這樣的話?”
靜默了一會兒後,我才從口中擠出了這樣一句。
“因為晴子很在意藍色彼岸花的事情吧。”費奧多爾輕眨了下眼睛:“可是我們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晴子從來也沒有提起過,也沒有說過想要去尋找那種花。”
“為什麽呢?”
“因為……”
在話說出口之前,我稍稍遲疑了一下。
我的确從來都不會跟費奧多爾提及我過去的事情,當然因為我本身對于過去這種東西就并不在意,對于我來說,比起那些已經逝去的時間而言,眼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但我不跟費奧多爾提及那些主要還是因為其他的緣故——
他是我養大的孩子,在他面前,我總是裝出一副無所不能的樣子,但在那段過往當中,我只是一個一事無成的小菜雞而已。力量完全排不上數,又時常被老板說腦子不好用,這樣的黑歷史至少在費奧多爾面前我實在有點難以啓齒。
可少年的眼睛像是帶着什麽特殊的魔力一樣,在他的注視下,鬼使神差的,我竟最終還是開了口。
“尋找藍色彼岸花其實是我前任老板派下來的任務啦。不過一百多年前,那位老板被人類制裁掉了,我當然也就沒理由再去費心思找那種花了。”
我說得輕巧,滿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可聽着的少年卻竟是稍稍蹙起了眉毛。
在我話音落下之後,他忽然開口問了一句:“那晴子你自己呢?”
“既然那種花可以幫‘鬼’克服陽光,晴子就沒想過為自己去找那種花嗎?”
“沒想過呢。”我聳了聳肩:“反正對于我來說,不管生活是怎麽樣都很容易就能習慣啦,不能見陽光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更何況我已經這樣過了幾百年了。”
“而且小費你要知道,我老板他找那種花找了有将近一千年诶——他手下的‘鬼’數不勝數,可就算那樣,他花了那麽久都沒能找到想要的藍色彼岸花。”
“這麽麻煩的事情我才不想去做。”
“嘛,不過這次是消息自己主動跑到我面前來了,所以我倒是不介意去碰碰運氣——如果能克服陽光的話,我就可以拉着小費一起出去曬太陽了。”
“整天就知道窩在電腦前面,時間長了,我真擔心小費會發黴。”
“……”
費奧多爾撇了下嘴,但身遭的氣氛似乎在一瞬間放松了許多。
短暫的喧鬧之後,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往日一成不變的日常當中了。唯一的區別是平素在鼓搗電腦的時候,費奧多爾會額外留意一下關于“藍色彼岸花”的消息。
據說那種花一年僅只有幾天會開放,而且生長的地點又特殊,幾乎可以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但比起當年漫無目的的尋找,眼下有了這些信息作為輔助,真想要找到那種花,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當然,除開“藍色彼岸花”這種特別的材料之外,那副傳聞中可以讓“鬼”擺脫陽光限制的方劑本身也頗為複雜。好在阿列克謝自身就是個醫師,而且涉獵範圍意外地廣泛,除開常用的西方藥劑學之外,在東方的方劑學方面也有相當的建樹。
閑來無事的時候,他也會對着從那位“愈史郎”手裏拿到的方劑調配藥材。
我不太清楚愈史郎究竟是什麽人,不過我從費奧多爾的口中聽說,那位身為畫家的愈史郎先生一生都只會描摹一位名叫“珠世”的女性,而我聽過珠世那個名字。
——那是在戰國時代背叛了那位大人的家夥,也是個出色的藥劑師。
更多的信息我就不知道了。
或許他們與那位大人的死不無關聯,可我還是對愈史郎和珠世的事情提不起什麽興趣來。
大約是因為我自身過分弱小的緣故,對于那場噩夢一樣的戰鬥的一切我都不想去沾染。那位大人也沒有更多地讓我看到關于那場戰鬥的事情。我所知曉的,只是那位大人去夜襲了鬼殺隊家主宅邸的事情,還有最後他死在太陽底下的事實而已。
從那天之後,費奧多爾偶爾會纏着我講一些過去的事情,沒過多久,回顧過去這個環節竟然成了仿佛他幼時的睡前故事一樣的定番。
不過對于那個孩子來說,我的事情大概也跟遙遠的傳說故事也差不了多少。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差不多有一整個冬天。
直到樹林裏積壓的白色漸漸褪去,枝桠上也終于染上了新綠的時候,費奧多爾忽然告訴我說,他找到了“藍色彼岸花”的蹤跡。
“但是那種花盛開在白天,而且一定是有太陽的時候。”
說這樣的話的時候,費奧多爾甚至都沒有把自己的視線從屏幕上挪開。
“所以晴子可以不用過去的。我會幫晴子把那種花帶回來。”
我知道費奧多爾說得并沒有什麽問題,但我還是沒來由地從心底裏生出了一種無力的感覺——明明在這個時代,我的力量比任何人類都要強,可在這種關鍵的時刻,我還是一點都派不上用場。
費奧多爾很快就收拾好了行裝,知道了這件事情的阿列克謝特地派出了伊萬跟費奧多爾一起。
兩個孩子離開家的時候,阿列克謝專門來到了樹林間的小木屋裏。
“放心吧,銀竹小姐。這兩個孩子都已經長大了,況且伊萬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幹部了,他們會完成任務的。”
我的心情不免有些複雜,除開那種無能為力之外,似乎還有一種別的什麽情緒——說起來,這還是從我将費奧多爾抱回家裏以來,這孩子第一次跟我分開。
費奧多爾離開的時候,臉上依然沒有什麽特別的神情。因為我不能見到陽光,甚至沒辦法把兩個孩子送出太遠。
而當兩個孩子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阿列克謝才湊到我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說起來,銀竹小姐,在研究那副方劑的時候,我無意間發現,即使不加入藍色的彼岸花,那種藥劑說不定也可以短暫地幫‘鬼’克服陽光的限制。只是具體的效果并不清楚,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诶?”我有些驚訝地看着他:“有這種東西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呢?這樣的話,說不定我就可以把小費送到機場了。”
“因為這是我這兩天才發現的,況且沒有辦法确認是否有效,更沒辦法确認效果能維持多長時間,所以我當然不可能讓您來承擔這種不确定的風險。”
阿列克謝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反正這段時間費佳也并不在這裏,如果方便的話,銀竹小姐或許可以來我以前的醫館。”
“說不定,等費佳回來的時候,銀竹小姐能帶給他一點驚喜。”
穿着黑西裝的青年看着我的時候,我沒來由地後退了半步。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什麽理由,可是在看着這個家夥的時候,我總能感到一種莫名的違和感。
“但是小費就是為了我才去找那種花的呀。”短暫的遲疑之後,我這樣說着:“反正只差那麽幾天,也不急于這一時吧。”
“你就不擔心嗎?”阿列克謝輕抿着唇,以至于我一時間并不能看清他唇線的弧度究竟指向哪裏:“雖然有伊萬跟着,但費佳身體素來孱弱,而且那種花開着的地方大都是人跡罕至的山林,會遇到什麽誰也說不準。”
“如果不是鎮上的事情周轉不開,我本想再多派幾個人跟着的。當然,如果您能跟在左右的話,自然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試藥也并不需要花耗太多時間,到時候連夜趕路,未必會比兩個孩子慢上多少,您覺得呢?”
我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上一次那孩子離開您單獨行動,好像還是在十年前吧。”
我驟然睜大了眼睛。
十年前那孩子被“死靈會”的前代首領鮑裏斯特列抓住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當時的我信誓旦旦地說再也不會讓他遭逢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讓他受到這樣的傷害——
果然只有讓他始終呆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才最能讓我覺得安心呢。
于是我終于答應了阿列克謝提出的“試藥”的事情。據他所說,所謂試藥,也只是從我的身上提取一點細胞進行分析而已,并不會對我自己有太多的影響。
現下是白天,阿列克謝特地叫手下開來了一輛不透光的車把我接到了鎮上,送進了那家我并不太陌生的診所。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阿列克謝的診所下面竟然還藏着一個很是寬敞的地下診室。
診室的陳設比上面阿列克謝尋常給人問診的診室豪華許多,各種複雜的設備看得人眼花缭亂。
阿列克謝請我在一旁的桌前坐下,還好心地給我倒了一杯茶。
只是當我端起茶杯的時候,忽然有一種特殊的味道掃過了我的鼻尖——那是足以讓“鬼”感到窒息的味道,盡管很淡,但我還是敏銳地察覺了。
是紫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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