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們閃閃發光的青春 — 第 55 章 霧裏看花

霧裏看花

語不氣死人不會休的林希,劉嘉懿怎麽就栽你手裏了。

我不理他,自行上樓回房。林希卻把衣服和藥放我手上,早我一步回房。

我對着他後背淩空狂捶。這時候,真想擁有武俠小說裏的氣功,給林希來個隔山打牛。

洗漱完坐在桌前,翻着抽屜的畫稿,翻着翻着,又看到了梁晉軒的筆記本。該結束的都已結束,一切都已完畢,沒什麽要見的理由了吧?我索性把筆記本拿出來,左瞧右看,最後決定放到書架最上面去。想到即做。我麻利地踩在椅子上爬上書桌,然後踮着腳,把筆記本放好。待我放好後,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我曾經遺憾那個夏天梁晉軒的不告而別,遺憾沒有見到洛媽媽最後一面,遺憾沒有陪在梁晉軒身旁,遺憾自己拼盡全力也沒考上燕京美院。現在,每個遺憾都畫上了句號。盡管有些句號不那麽漂亮,但也是故事的結尾,不是嗎?筆記本放在一排書中間,正好排滿整格書架。一如我滿是遺憾的年少,在十年後的夏天,總算填補完整。

在我下來時,卻發現有張毛爺爺在桌上,想來是拿筆記本時掉出來的。在這個沒有錢包和現金的年代,怎麽處理這張紙幣還真是個事兒。索性還是放在筆記本裏吧,我想。但命運很會安排人,讓我的餘光瞟到了紙幣上的編碼。

紅色大鈔左下角顯示:LY20100122。

大腦轟隆一聲響,一如深夜寂靜的曠野,綻放滿天禮炮。

林音,2010年1月22日。

是我十八歲生日那天。

這才是梁晉軒給我準備的成年禮。

他以一種輕松的口吻,随意地從錢包裏翻出衆多百元紙幣中的一張遞給我。我一直當他是敷衍,哪想是這樣。

原來人在急劇激動的情況下,真的會渾身發抖,手使不上勁。我拿起手機試圖打字,按了半天,也按不準鍵。不斷告訴自己鎮定,深呼吸幾口氣後,才讓自己平複下來。

癱坐在椅子上,我将編碼拍出來,發給梁晉軒。盡管因為手抖拍得有些模糊,但能辨析清楚。

梁晉軒沒有回我,大概是睡了。

我的心裏漸漸生出一些可能的念頭,但又立馬打消。也許只是他恰好有這張紙幣,也許只是出于兄長對妹妹的愛護。理智告訴我應該如此,可又存有一絲妄念。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下着。雨打樹葉的聲音,像是在演奏一首夜曲,啪啪,啪,啪啪啪。

微信響起,我一看,是易成城。他在班級群裏發了張高中畢業時的合照和同學聚會的合照。

高中畢業時我右邊是曾旭,左邊是曾靜。還未等我看完,群裏便炸了。消息不停。

我被提示音弄得心煩,只好屏蔽。再回到微信界面,發現有多條未讀信息。一條條看過去,都是工作或其他。

算了,睡覺。

在我準備關機的那一刻,微信彈出了對話框。是梁晉軒。

“不是說花掉了嗎?”

我回道:“以為花掉了,今天在錢包裏發現了。”

“有沒有很感動?”

“還行吧,沒想到你隐藏得這麽深。”

“我當時可是花了很多心思才找到這張紙幣。”

“你當時為什麽不說?萬一我用掉了呢?萬一我永遠也發現不了呢?”

“我在等。”

“等什麽?”

“其實我是想等你先發現,哪知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沒發現。”

“誰讓你不說?我本來就腦子不夠用。”

“也是,高估了你。但好在畫畫厲害。”

我發了個暴打的表情包過去。

雨聲伴我入眠。夢中,我又回到了十八歲成年禮那天。露天陽臺,黑色齊膝大衣、圍巾耷拉在肩上的梁晉軒。

接下來的一周我過得異常充實。先是周一晚上五人聚餐,以前是我、曾旭、彭夫之、易成城、李青,現在是我、曾旭、彭夫之、易成城、陳紅。第二天大早上給曾旭送行。随後載易成城去公司洽談漫畫改編權,中午作為中介人和兩方用餐,下午又送易成城去家裏拿資料。周三作為代表,參與改編權合同談判事宜。周四去工廠核對下月雜志樣稿,進行交接。中午替主編出差,去燕京參加年中新媒體會談。

周五晚上,我總算可以喘口氣了。

一輪圓月當空挂。我拍照發了個朋友圈,留作這一周的紀念。

幾天未聯系的梁晉軒發來甲方的邀請:

“你上次整理的書,我很喜歡,可以委托你做封面和插畫嗎?”

我這才想起來有這一事,但當時自己只是随口胡謅,壓根沒想過出版爺爺的書。

“現在出版書不掙錢,還要自己花錢買出版號。”

“我知道。我這有些他的詩稿,你一并整理進去吧。”

“我回去跟你詳談。”

“看你發朋友圈,你在燕京?我也恰好也來這出差,方便的話我現在去找你?”

“好。”

給梁晉軒發了地址後,我一轱辘起身,把房間裏裏外外都整理一遍,又去洗手間補妝,重新打理了發型。畢竟是和甲方見面,不能失了禮數。

梁晉軒不一會兒就到了。他右腋下夾着書,左手提着兩瓶檸檬水。一身霧霭藍西裝,像是剛下班的樣子。

我邀他坐于窗前沙發。他把東西放茶幾上,随性地解開襯衣最上頭的紐扣。我又折去把空調調低兩度。

待我返回時,梁晉軒示意我坐在他旁邊,和他同坐一張沙發。他這架勢,大有反客為主的味道。他把檸檬水擰開,遞給我。我接過,說謝謝,喝了兩口。

暖黃的小夜燈沐浴周身,他仰靠在沙發上,有種說不清的慵懶和暧昧。

“林音,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你花了很長時間吧?”

我并不是一個愛看書的人。這些年每次去樓閣整理書籍打掃衛生,會在那待個半天,時間久了,總會随手翻兩頁書。梁晉軒爺爺是個愛看書的人,又有些随性,經常在書本間寫些文字,有點評感悟,也有自己的創作。他并不是一個學者或是作家,只是一個因為時代裹挾而下放農村的鄉村教師。但他的文字,有文人的風骨和大地的厚實。每次看着看着,我便沉入其中。那時候我便在想,梁晉軒應該很崇拜爺爺吧,畢竟他也愛看書。

“沒有,就順便整理的。”

夜燈的最後一圈光暈正好落在我腳邊,他在明,我在暗。他靜靜聽我說着,半眯着眼歪頭看我:“你很喜歡順便幫忙嗎?”

“也不是。”我低頭,若有若無地踩着光暈。

梁晉軒湊到我跟前,彎着身看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後靠了一步。他又向前,我又退。這時我才聞到他身上隐隐約約的酒氣。

“你喝酒了?”我問。

“一點點,社交需要。”他收回上身,靠在沙發上。

“我記得你好像不能喝太多酒。”

“放心,只喝了一點。”他笑道,“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我戰略性喝水,“我這是怕你又耍酒瘋。”

“我耍酒瘋是咋樣的?”他又靠了過來。

這人怎麽這麽無賴。“不知道。”我縮作一團。

“好了,不逗你。”他把書放我手上,“書我看了,整體挺好,想跟你商量一下細節。”

“嗯。”

“爺爺的詩作很多,你搜集的和我手上有的有些重複了,這些要删除。然後我想給這些作品統一主題,取個書名,配上專有封面,然後進行作品分類并排序,每一類配上不同的插畫,你覺得呢?”

這人的腦子不是搞計算機的,是搞管理的。“挺好的。封面和插畫我可以幫忙,但書名和分類排序,我想得請專門的主編。”

“你有推薦嗎?”

我想了想,“其實我們公司主要負責漫畫,詩歌不是我們的主要業務。要不我讓易成城幫你聯系?”

“可以跨公司合作嗎?”

“原則上很難。不過他的合作公司也有很多很優秀的插畫師和裝潢設計師。”

梁晉軒右手食指指腹摩挲着茶幾,說:“我想你更懂爺爺的詩作。所以可以請你設計嗎?”

我被他一圈一圈的畫圓亂了陣腳,擡頭看他,“如果需要,我可以以個人名義設計。但我不收錢。”

梁晉軒食指停了下來,“你這樣我會很難為情。”

“大不了以後多買幾本我的新作幫我推廣嘛。”我故作輕松道。

“好。”梁晉軒鄭重道。

正事已說完,兩人又陷入短暫的沉默中。

“什麽時候回去?”梁晉軒問。

“後天。想玩兩天。”

“為了表示感謝,明天我作為半個東道主,帶你轉轉?”

“好啊,你買單。”

“沒問題。”

“你喝了酒,我送你?”

“這麽想我走。”

“你不困?”

“我也住這酒店。那你早點休息吧。”

送走梁晉軒後,我連忙把空調溫度調高。冰冷的手腳在警告我,它們要罷工了。

縮在床上玩手機,蹇秋連發信息過來。

“蕭遠向我求婚啦!”

“林音,你要當伴娘!”

文字後面是兩人的大頭合照。

我一時有些失神。那年在梁晉軒宿舍樓下,蕭遠也是戴着黑框金絲眼鏡,當時旁邊還有個蔣清越。沒成想,這兩人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在一起了。

我記得蹇秋告訴我,讀大學時她一直躲着蕭遠,但蕭遠總是各種理由找她,還帶着他當時的女朋友蔣清越。蔣是個好脾氣的,最後是蹇秋爆發了,質問蕭遠為什麽一定要三人行。蕭遠說他們是朋友以前不是經常一起玩嗎?蹇秋卻決絕地告訴他:好朋友和女朋友,是不能同時存在的。在頭腦風暴了幾天後,蕭遠如喪家之犬灰溜溜找到蹇秋,說他原來喜歡的是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不知不覺中。

感情啊,就如霧裏看花,花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