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愛的,你 — 第 14 章
叫燕笙沒想到的是三個小時後,這一天臨近黃昏的功夫,她和魏錦然又碰面了。
燕笙的茶餐廳有送餐業務,趕上單子多,人手忙不過來的時候,她這個老板也得頂上去。從燕都大學宿舍樓出來,燕笙發現來時騎着的電動車怎麽也啓動不了,她幹脆推了它往回走。走在校內的主幹道上,魏錦然的車悄無聲息停在她旁邊,“你怎麽了?”
“可能電池沒電了。”笨重的電動車累得她額頭沁出一層薄汗。
“我送你回去吧,把車放後備箱。”魏錦然主動請纓。
燕笙沒跟他假客套,接近晚飯這鐘點正是用餐高峰,她得盡快回店裏。
“那就謝謝你了。”
跟魏錦然一起擡車時,燕笙瞥到他神色不似下午那般坦然,好象夾雜了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惶然。她跟魏錦然的關系說不上融洽,當然沒法問。但魏錦然随後接起的電話揭開了謎底。
魏錦然回避似的将頭轉向車窗外,壓低了聲音講話,可密閉的車內空間放大了他話音裏那絲哽噎,“……是,我剛得到消息。我盡快趕過去。對……對……我知道。我跟律師保持聯系。”
挂斷電話,燕笙從後視鏡裏清楚地看到他微紅眼眶的側臉,他壓緊眉峰,不停眨着眼睛,仿佛用力驅除那些影響他視線的薄霧。
難道唐俊又使了什麽手段?燕笙本能地聯想到之前種種風波。
她遲疑的問:“是有什麽……”
“我母親去世了。”魏錦然凝重而低沉的答,“我得馬上去德國。”
“去世?怎麽會?她那麽健康。”燕笙震驚,這消息與人怎麽也對不上號。
“她就是這樣。”
潘靜娴展現給別人的永遠是豁達開朗,健康向上。其實,手術很不樂觀,肺部腫瘤無法摘除,醫生建議改用溫和療法治療。悲觀一點兒說就是治無可治。這晴天霹靂的消息卻被潘靜娴以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化解為‘沒什麽,意料之中’。就在去世前一周,她還興致勃勃準備跟瑜伽老師重訪印度。國內的親屬們,包括兒子魏錦然總有種錯覺:這種風平浪靜還可以持續下去。孰料,噩耗就這麽突然地來了。措手不及之餘,悲傷也成倍放大。
車子在魏錦然手下平穩行駛,除卻車窗外徐徐走動的人影,車廂裏安靜得象是陷入真空。
燕笙猶豫半天,也不知該說點什麽。半天後,她開口,“我記起上回去慈雲寺,你母親說她是個只把他鄉做故鄉的人。我當時很想告訴她,不論走多遠,人還是渴望回到小時候呆過的地方。他鄉終歸不是故鄉。”
魏錦然搖頭,說:“你不了解我家情況。燕都是我母親的傷心地,她走了十餘年從未回來過。她渴望的只是遠離。”
潘靜娴已将身後事料理妥當,墓地就選在離她公寓不遠的社區公墓。也許她真的認定異國他鄉才是她的‘家’。
燕笙沉吟一下,“你母親跟你說過嗎?她說當初很多事,一笑而過未嘗不是一種解決手段。”
魏錦然驚訝,“她真這麽說?”
“是。”
校門口的紅綠燈将魏錦然的車攔住,借着這空檔,他攤開掌心搓了搓雙頰,好讓自己從驀然知曉噩耗的僵硬中脫離出來。而後,他對燕笙苦笑道:“真的很難相信這是我媽嘴裏說出來的話。她一輩子要強,活得有步驟有條理。她最接受不了模棱兩可的行事方法,如果你讓她糊塗一點兒,對自己對別人都寬泛一點兒,那簡直比要她命還難。”
“我沒騙你,真的是她說的。”
“你誤會了,我不是懷疑你。”魏錦然忙擺手,“說實話,我理解我母親說這句話的原因。不是說堅定的人必須要一往無前下去,當她脆弱時也會質疑自己當初的決定。但她內心裏知道自己要什麽,所以猶疑也好、後悔也好,統統都是暫時的,最終她還是會堅持她的選擇。”
這番話象是講到了燕笙心坎裏,在獄中那三年,壓抑到極點時她也曾産生過如果……的念頭。但就如魏錦然所說,這念頭僅是暫時的,當她看到唐俊笑意晏晏坐到她面前,看他一點點褪去眼底的沉重,從那場車禍的陰霾中走出來,燕笙由衷的欣慰。一直以來,只要能攬到自己肩上的,她全部承擔過來,她希望唐俊活得輕松些。
魏錦然見她怔怔的,仿佛一下子墜入沉思中。他問:“是我哪句話說的不妥?”
“沒有。你說的很對,”燕笙答,“任何選擇她都不違背自己內心的意願,她活得很坦然,很真實。”
魏錦然點頭,“其實,現在對他們來說……有機會也有時間說說年輕時的對錯了。”
“對錯?”顯然,燕笙不認可他的話,“對錯是別人評判他們的結論,他們肯定認為自己才是正确一方。”
魏錦然驚訝,這燕笙怎麽象什麽都知道?的确,父親和母親都堅持認為自己無辜,走到離婚一步是對方造成的。
燕笙機靈,一下看出對方眼中閃過的錯愕,她忙找補一句,“不是有句話嗎?感情上的事沒有對錯,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從紅綠燈右轉,沒駛出多遠就到了燕笙的茶餐廳,他們說着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店門口。取了車子,燕笙揮手跟魏錦然道別。看她急匆匆轉回身,魏錦然猛地想起,下午欠下的幾十元竟忘了給她。
魏錦然一直記着這事,等他從德國回來,馬上來了燕笙店裏。此刻的時間恰是上午剛開門那刻,店裏服務生才清掃過地面,椅子反扣到桌面上,環境有點淩亂。
燕笙正跟店裏師傅說着話,一看是他,立即迎了過來。
“我來還錢。”魏錦然遞上一張五十面額的鈔票。
燕笙打開收銀機要找零,他笑道:“剩下的算利息吧,拖了你這麽多天,不好意思。”
燕笙也沒推辭,她合上機器,說道:“利息就算了,調一杯熱飲給你吧。”
魏錦然很樂于享受這刻的寧靜,他坐到靠近落地窗的藤椅上,松軟的靠墊象一個溫暖的懷抱,馬上接納了他。前一天,燕都剛落了一夜秋雨,被雨水打落的銀杏葉布滿街道,從窗口望出去,綿延出滿眼的金黃色。這帶了幾分蕭瑟的秋景,又因為今天充足的陽光和觀看角度的不同而變得如夢幻般溫暖。
魏錦然一側頭,只見燕笙端了托盤,小心翼翼穿過椅子。剪了短發的她倍添靈動,煥發出前所未有的輕盈。
魏錦然指一下對面的位置,“有空嗎?坐一下。”
魏錦然的确是有話跟燕笙說。不過,更準确點說,是母親潘靜娴有些話托他轉告燕笙。
“我母親替你安排了學校。”他緩緩開口,“如果你願意的話,燕笙,她預留了一筆費用資助你去德國留學。”
德國留學?燕笙想都沒想過,她當即搖頭。
魏錦然急忙說:“你不必急着答複我,一年之內,任何時間你想去都可以。”
燕笙問:“你母親覺得對不起我,所以想補償我?”
魏錦然點頭,“老實說,事先我也不知道。她做這個決定時都沒跟我商量,是我處理她遺物時,從她留給我的信裏知道的。她也托付了在德國的朋友和律師,如果你去,會有人照顧你。
“我現在挺好,哪兒也不想去。你替我謝謝她。”說罷,燕笙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對勁,她更正道:“我很感謝她,但我沒計劃離開燕都。”
魏錦然倒也不強求,“該說謝謝的是我。這次回來我把母親的骨灰也帶回來了。我決定把她和父親安葬在同一個陵園裏。” 或許擔心燕笙對‘父親’的話題心有抵觸,魏錦然掃掃鼻端,低聲補了一句,“抱歉,不該跟你說這個。”
燕笙凝眸看着他,她與魏錦然之間的過往恐怕用‘不愉快’形容都是輕的,哪樁哪件拎出來都是傷筋動骨的‘恨’。
“魏錦然,你不恨我嗎?”燕笙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反應,“你父親擺我一道,你替他賠我錢,按理說我們再無瓜葛,可我害得你沒了工作,又被人罵得那麽慘,你不恨我嗎?”
魏錦然想了一下,“如果我說,你知道真相後做出任何舉動我全能理解,你相信嗎?”
燕笙搖頭,她真的不信。
“坦白講,我也不認同我父親的做法,讨厭他這麽自私,把罪責強加給無辜的人。但是作為兒子,讓我揭發父親,對周圍人坦誠他犯下的錯,我實在開不了這個口。我左思右想,希望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好消弭這事給你帶來的傷害。”
魏錦然忘不了那段糾結痛苦的日子,每天都在良知和親情間抉擇。那份煎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網上發帖讓我的生活和工作一團糟。那種難堪……經歷過的人才知道。但是很奇怪,每一次難堪出現都讓我蒙生出一種解脫,它也讓積壓在我心裏的沉痛一點點消減。當我最終遞上辭職報告那刻,我忽然發覺,其實這場風暴是我內心期待的,送走何至雄那刻,我就在心裏等待它的發生。後來,我想通了,只有把我現在擁有的全部摧毀,我才能堂堂正正站到你面前。”
長長一段話帶給燕笙的不止震撼,還有深深的汗顏,以至于她身後的吵吵嚷嚷聲都沒聽進耳朵。還是魏錦然偏過頭,訝異的挑起眉尖,“燕笙,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好象那邊要打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一直打不開後臺,耽誤了17點更新。整齊強迫症患者就把時間調到18點了,我是多不可救藥啊。
下一更,周三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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