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57 章

焦闖在嘈雜的35專案組辦公室裏枯坐了一上午,大家忙來忙去,都沒有時間理他。臨近飯點,辦公室忽然安靜下來。等他反應過來,就剩他自己了。

他正不知所措,劉斌急匆匆跑進來,拽着他往外走,說副支隊長謝廣軍在大碗居給他接風。

大碗居裏人聲鼎沸,煙霧缭繞。劉斌帶着焦闖七拐八拐來到包間,包間裏已經坐了六七個人,為首的正是謝廣軍。

衆人見焦闖進來,紛紛站起身歡迎。焦闖和他們一一打招呼,

“斌子,趕緊讓你師傅落座。”謝廣軍拍了拍身邊的座位,“斌子,你來,我問你點事。”

劉斌一屁股坐到謝廣軍身邊的主客位置,和謝廣軍耳語起來。焦闖只好坐在劉斌外邊,和身邊的人寒暄。

服務員端上酒菜,這時兩個人抱了一箱百年牛二進來,其中一個矮胖的男人笑哈哈地向謝廣軍請示:“領導,咱們先來這一箱,不夠我再叫他們送來。”

“對。先喝着。”謝廣軍拍了拍劉斌的肩膀,“給你師傅倒酒。”

劉斌殷勤地給焦闖倒了滿滿一分酒器的白酒,還特意給焦闖斟了一盅。焦闖喝了二十年酒,當然知道酒杯定座次的規矩,看來不管他們有心還是無意,今天自己都坐不到主客的位置了。

但是人在矮檐下,也只能低頭。焦闖拍了拍劉斌的肩膀表示感謝,也沒有多說什麽。

“來。”謝廣軍端起酒杯,“歡迎老焦加入咱們東城支隊這個大家庭!以後咱們齊心合力,同心同德,幹好本職工作,對得起父老鄉親!來,幹杯!”

衆人幹杯,然後一輪敬酒,氣氛逐漸活絡了許多。

劉斌一直給謝廣軍斟酒,他看到謝廣軍興致好些了,于是問道:“領導,今天上午怎麽了,看你愁雲密布的。”

“哼!”謝廣軍點了支煙,“別提了!”

“說說!”衆人聒噪起哄。

“今天上午,那誰,刑總的孫賀給我打了個電話。”謝廣軍說道,“說武桐那個案子沒翻成。”

他似有似無地看了眼焦闖,說道:“也不知道梧桐怎麽了,是得着什麽高人的指點了?還是之前就藏着一手?反正把之前預演的漏洞全補上了。”

“孫賀生氣了?”劉斌問道。

“當然了,本來他想把這塊肥肉叼走。”謝廣軍嘬了口煙,撇着嘴說道,“他這人,出門不撿錢包就算丢東西,心裏能好受嗎?”

焦闖有些酒意,于是說道:“就算武桐辦的有什麽差頭,也輪不着他刑總橫插一杠吧。”

“師傅,這你就不懂了。”劉斌借着酒勁說道,“這功勞給誰都行,就是不能給武桐啊。”

“為什麽呢?”

“您想,武桐什麽人?”劉斌壓低嗓音說道,“她可是老梁的人,被貶到咱們這兒的。之前她在朝陽就是副支隊長。要是讓她在咱這兒立了功翻了身,那可就不是一個東部隊能盛得下的了,沒準藺隊一升,整個東城支隊都是她的了。”

焦闖一想,劉斌說的還挺有邏輯。再看劉斌用眼神示意謝廣軍,他忽然明白過來,原來是謝廣軍為了支隊長的位子在打壓武桐。

“我還真沒想到這一層。”焦闖撓了撓腦袋,端起酒杯說道,“謝隊,我敬您一杯。”

謝廣軍端起酒杯,說道:“老焦,我有句話本來不該說。但是今天酒喝到這兒了,我且多說一句。之前隊裏決定擴充35案成員的時候,第一個就是你,而且從來沒變過。結果到了發通知前一天,把你換下去了。什麽意思?不用我多說了吧。”

“師傅,人家防着你呢。”劉斌說道。

焦闖心中莫名騰起一陣煩膩,不是對武桐,而是對這滿桌油膩的酒菜。他點了點頭,轉移話題道:“謝隊,您看給我安排些什麽工作?”

謝廣軍似乎沒料到焦闖會這麽問,轉了轉眼珠,說道:“不急,先熟悉下情況吧。”

“我一上午把卷宗都看完了。”焦闖說道,“該掌握的要點也都掌握了。”

“噢。那好,那好。”謝廣軍抽了口煙,“咱們這個35專案組,雖然是我挂名當組長,但是大事小情還都是藺隊拿主意。你先別急,我看藺隊什麽時候有時間了,我和他彙報一下,看把你安排到哪兒。這不是聽斌子說你們前段時間辦案也挺辛苦的,琢磨着讓你這兩天先調整一下嘛。”

焦闖聽懂了謝廣軍的弦外之音,也不再多說,端起酒杯表達感謝。

馬爍把車停到臨街停車場,跟着武桐鑽進胡同。一瞬間,車水馬龍的聲音都消失了,安靜得連春風拂樹的沙沙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陽光溫暖,他們安靜地從一個樹蔭走進另一個樹蔭。轉過一處拐角,人多了起來。馬爍定睛一看,原來他們都在一個飯館門口排隊。門額上的紫黑色牌匾上寫着安順菜館四個金字。

“還沒想起來?”武桐笑着嘆了口氣,“這是丫丫姐家的飯館啊!”

“噢!”馬爍叫了一聲,他想起吃的兩次外賣,包裝上都印着安順菜館。

“丫丫知道了得多傷心!”武桐笑道,“吃了兩頓都記不住。”

“我以為是一家大酒樓呢,怎麽……”馬爍看了看周圍,完全不像一個經營高檔菜的酒樓。

“這就是他家的特色,物美價廉、不搞連鎖。”武桐一邊說一邊進門,裏面等位的客人更多了。

“連大衆點評都不讓搞,他家老爺子說,就怕火了,來人多了,老鄰居們就更吃不上了。”武桐小聲說道。

“民主設計呗。”馬爍也小聲說道。

武桐一愣,然後笑了起來。

這時一個小夥子迎上來,把兩人領到天臺。天臺只擺了一張桌子,從這裏能看到鼓樓。

“丫丫姐還睡着呢,估計趕不上了,我這就走菜,您二位先吃吧。”小夥子放下果盤就離開了。

“你從來都不用等位嗎?”馬爍摸着榆木的桌面,羨慕地問道。

“這是他家自己吃飯的桌子。”武桐看向遠處的鼓樓,“這才叫生活。”

兩人安靜地欣賞風景,過了一會,馬爍才低聲說道:“剛才開會,給你惹麻煩了。”

“惹什麽麻煩?你說的沒錯啊。”武桐把目光收回來,放到馬爍身上,“這個案子為什麽擱置了九年,直到老秦去世前找了老梁才被翻出來?就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麻煩,誰都不想找麻煩。就像當年對你們各打五十大板,但卻沒一個人願意站出來說,其實這個人做得對,也是因為怕麻煩。”

“但這也說明,在很多人眼中我就是個出賣搭檔的人,對吧。”馬爍說道。

“不包庇和出賣是同義詞嗎?”武桐反問道。

馬爍笑了,武桐也笑了。

武桐端起果汁說道:“謝謝你今天早上發來的那張假發照片。你不知道孫賀當時的樣子,太解氣了!”

兩人碰杯,武桐接着問道:“你們去康養中心有什麽發現?”

馬爍搖搖頭,和武桐說了自己投鼠忌器的顧慮。在沒有落實證據的情況下就對徐炳輝貿然采取行動,不僅沒有意義,反而還有可能打草驚蛇,給徐炳輝銷毀證據的機會。

“所以你沒表現出懷疑他?”

“我覺得是。”馬爍說道,“但我問了靳巍母親住在平價部的情況。這是個很明顯的疑點,如果我不問,他可能反而會起疑。對了,他騙我說他和靳巍母親當年關系很好,實際我們調查,他們在村裏那些年沒什麽接觸。所以徐炳輝這番欲蓋彌彰,更說明靳巍母親能住進平價部,是抓住了他什麽把柄。”

武桐點點頭,拿起個草莓咬了一口,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兩個兇手。”馬爍說道,“目前來看,他們是有可能繼續作案的,危險程度最高。”

“你确定他們上周一的時候在康養中心,看到你們檢查徐炳輝的大切諾基。”武桐又挑了塊甜瓜塞進嘴裏。

“現在想想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他們後來聽別人閑聊天聊到的。這種事情在一向風平浪靜的康養中心裏肯定是個大新聞。”

武桐微微皺了下眉頭,說道:“這樣範圍會不會太大了?”

“不僅不會擴大,反而會縮小。”馬爍笑了,“因為我已經找到了0號媒介。”

“什麽意思?”

“當晚的保安,他帶咱們的人進來,然後幫忙盯着出入口。當晚目擊咱們調查大切諾基的無關人員就只有他。”馬爍笑着說,“只要問他這件事都和誰說過,再找到第一批聽衆,問他們都和誰說過,以此類推,就能找到所有知情人,兇手就在裏面。”

“所以你認為兇手潛伏在康養中心?”武桐問道。

馬爍點了點頭。

“既然是潛伏,他們一定會隐藏身份吧。”武桐說道,“那我們幹脆摸排所有人員的身份,再配合你的調查,雙管齊下,誰有問題不就一目了然了?”

馬爍一愣,他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

“可是……咱們人手不夠了。”

武桐看着馬爍,認真地說道:“人手不夠就管我要。你要學會利用團隊的力量。”

“是。”馬爍點頭道。

他已經工作十年,這方面的經驗卻還是零。開始他的搭檔趙陽習慣單打獨鬥;後來和牛衛平搭檔的那些年又沒有偵辦過大案。但這都不是借口,既然知道自己飛的晚,就更要努力,才能追上別人的腳步。

世上沒有真正的公平,人生更是一場沒有規則的長跑比賽。因為遭受不公就放棄了比賽,躺在地上怨天尤人,那才是真正的失敗。

“我好像明白了。”馬爍忽然說道。

“明白什麽了?”

“和往事幹杯。”馬爍端起果汁,“敬你,madam。”

馬優悠從來沒在工作時間內聯系馬爍,所以馬爍看到馬優悠來電時,立刻産生了不好的預感。

“哥。”馬優悠帶着哭腔說道,“邦叔真的要害杜芃。”

“你別着急,慢慢說。”馬爍把車停到路邊。

馬優悠把昨晚杜芃來找她的事情和馬爍大致說了一遍,然後說邦叔找到康養中心了,要以監護人的身份帶走杜芃。現在杜芃躲在她的房間裏不肯出去,邦叔正在樓下鬧。

“徐總正在勸邦叔,但是邦叔死活不聽,還罵徐總。”馬優悠哭道,“邦叔還威脅報警,我就先給你打了。”

“我大概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了。”馬爍安撫道。

“真的嗎?那太好了。”馬優悠放下心,“哥,你不會讓邦叔帶走杜芃吧。”

這下馬爍倒犯了難,按照法律規定,監護人有義務照顧被監護人。除非有法律禁止的情形,比如危害到被監護人的人身安全。

但是如何界定人身安全呢?僅憑杜芃的證詞嗎?如果杜芃真的喝了邦叔給他的果汁,體內能檢測到殘留,那就好辦了,可是他沒有喝。

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的矛盾時有發生,他在康養中心就見過很多次了。有母親指控女兒要毒死自己的,有丈夫指控老婆虐待自己的,說的都有模有樣,但調查後卻發現大多是被監護人的臆想或編造。所以這種狼來了的事情多了,就算報警也基本是當地派出所出警調解安撫,勸被監護人和家人回去而已。

誰會相信杜芃呢?大家也許都認為杜芃也和那些被監護人一樣,産生了臆想,或者因為某些事情和監護人産生了矛盾。畢竟這在常年需要照顧的殘障群體中是非常普遍的現象。

馬爍不能和馬優悠說這些,永遠也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