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香魂 — 第 32 章 有罪
有罪
沈修的手掌不自覺地用力,指尖泛白,幾乎是掐住了林景源的肩膀。
腦中思緒紛亂,他看着林景源,面前的男人雙眸冰冷,透出瘋狂而又決絕的殺意。
片刻後沈修突然松開了手,低頭默默飲了一口茶。
二皇子笑眯眯地:“林夫人初來央都,聽聞有諸多不适,敬貴妃在宮中又忙着後宮的事務,有時也分身乏術啊…”餘光瞟見面前的人站起身,他冷笑了一聲,又悠悠然地飲下一口茶,放下瓷杯,準備再開口,卻見寒光一閃,脖頸處有什麽噴湧而出。
茶杯濺進幾滴液體,茶水裏血跡蔓延,宛如紅霞翻湧。
“你!”榮親王驚懼非常,怎麽也想不到面前的三個“忠良”能做出如此逆天之舉,他顫顫巍巍站起身,拔腿就跑,一只短匕自身後襲來,一刀插進他的心髒,他眼前一黑,瞬間撲倒在地。
眼前出現一只黑青鑲玉的長靴,來人蹲下身,他只看見一張白如冷玉的面容,雙目無情,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死物,來人的眼睛轉到他背後,伸手将匕首取出,他看見刀刃上新鮮的血跡蜿蜒滴落,匕首的刀柄雕刻了一只熊頭,林景源的手指在熊頭上摩挲着,冰冷的嘴角彎出淡淡的笑意。
“她把這匕首都給你了?真是偏心,”沈修嘟囔着,“我當初來西南的時候,那丫頭可什麽也沒送我。”
沈修見林景源伸手摸了摸榮親王的脖子,又将匕首上的血跡仔細擦拭幹淨,才收進刀鞘。
“二皇子一死,群龍無首,他這一派的人連扶持的儲君都沒了,很快就會散,到時候朝堂重新布局整頓,得好長一段時間呢。”林景源淡淡道。
沈修點點頭,方才他就在林景源的眼神中看到了決絕的殺意,瞬間就想明白了他想做什麽。
燕歇站起來,問道:“他們二人如何處理?”
“秘密擡回邊界,清理蠻邦餘孽的時候混在一起燒了,對外稱二皇子和榮親王通敵叛國,”沈修道,“至于證據,呵,榮親王通敵的證據是板上釘釘,二皇子麽,都死無對證了,四皇子那邊的人自然會将他的罪名做實了。”
空氣中還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但沈修卻覺得心裏松了一口氣,他回過頭,見林景源直直地看着他,表情僵硬,雙唇緊抿,眉頭緊皺。
“景源?”沈修上前拍拍林景源的肩膀,表情關切。
燕歇察覺有異,繞過木桌往那邊走去,卻見從林景源的指尖突然湧出無數血紅的細線,瞬間将沈修層層裹挾,心裏頓時驚駭。
“二哥!”他上前一把推開林景源,卻見林景源似無線木偶一般,一推就軟倒在地。
細線越裹越緊,直到勒進沈修的皮肉,他張着嘴巴,眼睛睜大,瞳孔漸漸變成赤紅色。
長刀“唰”地一聲抽出腰間,寒光閃過,燕歇只覺脖子劃過一刀涼意,他下意識地摸上去,卻只摸到一手噴湧不住的血腥。
“二哥——”燕歇低下頭,血色在地板上蔓延開,長刀垂下,血珠在刀尖低落。
沈修睜着眼睛,淚水奪眶而出,他臉上的表情仍舊是僵硬的,嘴角抽搐,漸漸地,全身都開始發抖。
燕歇跪在地上,艱難地擡起頭,臉上只有不解和茫然,不明白從小就仰慕跟随的二哥,為什麽突然對自己出刀。
“燕、歇——”沈修咬着牙吐出這兩個字,渾身都在掙紮顫抖,片刻後,才被抽了氣般軟倒,跪在地上。
“燕歇!”他吼叫起來,伸手捂住燕歇的脖頸,溫熱的鮮血自手心漫出,卻是徒勞無用,血怎麽也止不住。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燕歇的眼睛睜得好大,直直地看着他,手心下的喉嚨動了動,他聽見燕歇只吐出兩個字來:“二哥…”
燕歇一直叫他“二哥”,從來沒叫過“沈大人”。
沈修突地就想起年少的時候,燕歇的父親讓燕歇來做了他的玩伴,小時候的燕歇又黑又木讷,像個呆子,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他走到哪裏,燕歇就跟到哪裏。
他們小時候形影不離,他闖禍,就推給燕歇,燕歇嘴巴笨也不會反駁,但沈父心裏門兒清,最後往往是兩人一起受罰。燕歇傻,有時候因為他多挨了兩個板子,還能一瘸一拐地跟着他。
燕歇喜歡小妹,他知道,但這個木頭不會說話,他被調去西南,戰事吃緊,上頭派燕歇過來,燕歇和小妹的事兒就沒成。
後來小妹的婚約下來了,他問燕歇傷不傷心,燕歇只會咧嘴笑笑,然後在田裏忙活,一夜又一夜。
沖鋒的時候,他有時殺紅了眼,一回頭,燕歇就跟在他身後,眼睛裏好似盛了一灣涼水,永遠都那麽清澈,他很快就能平靜下來。
他抱起燕歇,燕歇怎麽能死呢?
燕歇的頭耷拉在他頸邊,血跡蜿蜒流進他的裏衣,他衣襟濡濕,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他往門外走,他要去找大夫,找軍醫。
他抱着燕歇,就像小時候,他死活要去找戰死的大哥,被沈父打了二十個板子,燕歇背着他,一步步往城外走,帶他去找哥哥。
突地,一把匕首自身後刺入,穿透了心口,露出黑色的刀尖。
沈修沒有回頭,抱着燕歇顫顫地走出門,走了兩步就撐不住跪伏在地上,他轉頭,見男人呆呆地站在門裏,冷玉無暇的面容已是淚流滿面,眉心皺起,嘴唇顫抖着,只吐出幾個字:
“我有罪。”
地上兩具身體疊在一起,沈修死的時候仍舊維持着抱住燕歇的姿勢,面朝着城門,背上插着一把黑色的匕首。
許久之後,林景源動了動手指,才感覺到恢複了行動力,他抹了一把臉,把臉上的淚跡擦幹,空氣裏彌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他打了自己一個巴掌,然後呆呆地笑了一聲,肩膀頹然地垮下來。
月涼如水,沈京華吃過晚飯,就踱步到院子裏走了幾圈,肚子大了,不宜久坐。
她拿着把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涼風,院子裏點了燈,林景源還沒走的時候她想吃葡萄,他就在院子裏給她搭了個架子,移植了幾株葡萄藤。這會兒只長出來點葉子,不過瞧着綠茵茵的,也是賞心悅目。
“夫人,來吃水果。”竹宣洗了點水果放進果籃子裏,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又進屋去拿了軟墊,墊在石凳上。
沈京華坐在石凳上,一手撐着頭一手扇着風,看着竹宣拿小刀削皮。
“二夫人身子還沒好,這幾個月院門都沒出來。”竹宣一邊說着,一邊把削好的桃子遞過去。
“我說她怎麽不來我這蹭吃的了,原來是又病了,”沈京華咬了一口,汁水四溢,入口清甜,“不是不讓她喝那個黑水了麽?怎麽還沒好?”
“奴婢也不知道,”竹宣想了想,“就聽喜桃說她家二夫人老是捂着胸口,哎呀哎呀地說丹珠要碎了。”
“丹珠?”沈京華嚼着桃子肉,“再叫大夫給她瞧瞧,真病了可不好。”
竹宣撇撇嘴:“二夫人老看些志怪小說,怕不是看入魔了。”
沈京華笑了一聲,想起林景源,又嘆了口氣,問:“打聽到了麽?有沒有姓東的大仙?”
竹宣道:“奴婢和林管家在城裏打聽了好幾天,沒有姓東的大仙,也沒有叫童生的道士,我看啊,二夫人就是看書看入迷了,準是說的瞎話呢。”
沈京華皺了皺眉,沒說話。
“咚咚”院門被扣響,竹宣起身去開門,不多時取回來一個木箱子。
“林管家說沈将軍來信了。”
沈京華接過小木箱子,不沉,搖起來叮鈴作響,不知道她爹又給她寄了什麽小玩意。
“沈将軍可惦記郡主了,上回千裏迢迢給郡主捎了個木雕娃娃,不知道這回又捎了什麽哄人高興的玩意。”
上回那個木雕娃娃,像她小時候央求她爹買給她的那個,但那時她爹沒依她,依稀記得是因為她和她二哥偷偷把娘的金首飾拿去當了買吃的,那回她爹不僅讓他們倆在院子裏跪了兩個時辰,晚飯也沒叫人送,還是燕歇偷偷給他倆塞了幾個包子,她二哥還抱怨燕歇不給帶肉餅。
她想着,嘴角不自覺地笑起來,打開木盒子,看清裏邊的東西後只覺得呼吸一滞。
竹宣在一旁發出了一聲驚呼。
只見盒子裏裝着一把裹着血布的黑鐵匕首,下面放着一封信。
她取出信紙從頭看到尾,一瞬間頭暈目眩。
竹宣扶住她,着急忙慌地要去請大夫。
肚子一陣陣抽痛,她捂住肚子,手心不自覺地握緊,将信紙揉成一團。匕首冰冷的刀身貼在她手背上,冷氣入到骨子裏。
信上說,西南大戰告捷,二皇子和榮親王暗通敵方,她二哥和燕歇死在了亂戰中,林景源活了下來,帶兵清理餘孽。
但,她二哥背上正插着這把匕首。
她顫抖起來,是林景源?還是那個怪物?怪物到底想要什麽?
經此一遭,二皇子黨派群龍無首,沈家敗落,西南兵權重新分派,聖上一方面要穩定局勢避免四皇子一家獨大,另一方面更要握緊林家手中的兵權。
朝中無黨派相争,林家自然就安全了。
可是——
沈京華想不出來他要除去二哥和燕歇的原因,她困惑不解。
“夫人,別拍了。”竹宣心疼地握住沈京華不住地拍打額頭的手。
此時她才回過神來,額頭一片火辣辣地疼,但胸口像被豁開了一個大口子,整個人渾身都冰涼涼的。
“林将軍呢?什麽時候回來?”她問,聲音低低的。
沒有人回答她。
Leave a Reply